丁溪鹽場。


    崔總田老四聽說眼前的少年是朱允炆的長子,大明太子朱文奎,是代替父親來看望自己與鹽丁們的,不由地老淚縱橫。


    鹽丁們都惦念著朱允炆的好,若不是他改了鹽場規製,鹽丁們的日子恐怕還是水深火熱。眼下日子雖是累點,但再也不會像海水一樣苦了。


    朱文奎看著寬敞的房屋,不由地對田老四等人說:“父皇說起過這裏的艱辛,說你們住著的房屋低矮、潮濕,海潮來時,還有不少鹽丁灶戶遭遇不測……”


    田老四連連點頭。


    鹽丁張虎在一旁插了句:“是啊,以前每年都要死幾十人,幾百人的,可自建文皇帝來到這裏之後,朝廷就劃撥了一筆錢,讓我們修築好了引水長堤,鹽丁也不需要守著低窪地,我們能有今日,全都是皇上天恩。”


    眾多鹽丁連連感恩朱允炆。


    朱文奎看著這一幕,深深被觸動。


    什麽是偉大?


    父皇就是偉大的,他改變了無數人的生活,讓無數人的日子變得好過起來,百姓們念他的好,記他的好,每個人說起他的時候總是帶著微笑。


    自己也想被人笑著說出名字,也想要被他們銘記在心裏。


    史書的筆,不如人心。


    田翠翠提了一籃子新鮮的菜遞給朱文奎:“這是我們自家種的,皇上曾說很是好吃,你帶迴去吧,也算是我們一點心意。”


    朱文奎有些為難,看向楊溥:“先生,我若是接過,算不算收了賄賂?”


    眾人聽聞哈哈大笑。


    楊溥笑過,又嚴肅地說:“太子,這是他們最質樸,不帶私利,不帶請求的迴饋,自然不算賄賂。陛下念想百姓艱辛,百姓念陛下之恩情,這是一段佳話啊。”


    朱文奎高興得接過籃子。


    楊溥不失時機地教導:“民心所向,勝之所往,大道可成。”


    朱文奎默念著“民心所向,勝之所往,大道可成”,感覺有一種力量紮根於心底,未來的路,似乎也有了方向。


    不得不說,有楊溥這樣的先生隨行教導,朱文奎在心智上更為成熟,也更能深刻明白百姓之苦,明白為政愛民的道理。


    離開丁溪鹽場返迴高郵城中,路過一條街道時,突然殺出一批白蓮教徒。平安、楊文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將,對於這點小打小鬧自是不放在眼裏,張昺雖是文臣,可宦海沉浮,早就有了一身膽魄。


    護衛朱文奎、韓夏雨的沈宸,還沒有命令讓魯遷、徐九峰等人解決了這一批人,接應朱文奎的紀綱已是帶人趕了過來。


    好一個紀綱,鋼刀在手,橫掃無敵,擋者皆死。


    韓夏雨看到血淋漓的一幕,嚇得臉色慘白,朱文奎用身體擋住韓夏雨的目光,一雙眼睛穿過護衛之間的縫隙,看著勇猛的紀綱。


    “此人能取武榜眼,還是有些本事。”


    楊溥低聲說了句。


    沈宸有些不屑,嗬了一聲:“就他這點本事也算好?徐九峰,你來說說。”


    徐九峰看著紀綱殺人,分析著:“刀法不夠淩厲,明明可以一刀殺人的,非要推來推去。腳法有些虛浮,力從地生,顯然他現在還不如武會試時,你看這一刀,明顯可以用腳踢開前麵的,隨後甩尾踢飛後麵的,可他偏偏用刀,看,有點狼狽了吧,擱偵察兵,這些人是一刀一個,刀起是殺,刀落是殺,抬手是殺,落手還是殺……”


    楊溥有些後悔自己多說話了,對激動的朱文奎說:“你是太子,可不敢做這種粗活。”


    朱文奎感覺血脈噴張,有些興奮:“我聽說,父皇打過架……”


    楊溥無語。


    朱允炆是打過架,親自下場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他哪次打架身邊不帶著安全局的人,至於你,年紀還小,可不能學壞了。


    “留活口!”


    張昺見紀綱殺個差不多了,上前大喊了一聲。


    紀綱應該是殺瘋了,竟收不住刀,直接砍斷了最後一個白蓮教徒的脖子,然後一身血衣上前,行禮道:“合蘭城衛指揮史紀綱迎接太子,太子受驚,臣已屠盡妖人。”


    朱文奎從護衛身後走出來,看了看紀綱,又看了看死去的二十餘人,隻說了句:“通知高郵安全局的人,查清楚這些人的身份,我們即刻迴京吧,總不能霸占碼頭太久,耽誤了商人買賣。”


    張昺吃驚地看著並不畏懼的朱文奎,他隻是一個孩子,竟然不怕死人,不怕這血淋漓的一幕幕?


    朱文奎自然是怕的,但朱允炆教導過,身為大明太子,在外人麵前絕不可暴露出自己的膽怯與畏懼,越是麵對慘烈的、急劇變化的事件時,越是需要鎮定,需要控製自己。


    這很難,但朱文奎做到了。


    殘局,自有人收拾。


    朱文奎返迴高郵碼頭,乘船南下,過揚州,入金陵。


    坤寧宮。


    朱允炆看著委屈巴巴的朱文奎,還有哭著流淚的韓夏雨,不由地頭大。


    馬恩慧心疼不已,埋怨朱允炆:“百姓家的孩子,十歲尚不離父母。奎兒這麽小,皇上就狠心送出去遊曆,此番吃了這麽多苦,還遭遇了兩次刺殺,萬一受點傷,臣妾還怎麽活,太後那裏又如何交代?”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歎了一口氣說:“這不是好好的迴來了……”


    “皇上!”


    馬恩慧很是生氣,拉著朱文奎,帶著韓夏雨就走了,看樣子是去找太後訴苦了。


    得。


    朱允炆還沒好好問問孩子有啥體會,還沒安排寫個三千字的小作文,就被人帶走了。


    坐在椅子上,隨手翻開一本書,卻無心看。


    鄭和水師的李素帶迴來了大量鉻礦,粗略估計超出了三百萬斤,此外還帶來了六萬斤黃金。


    黃金礦,鉻礦,都是富礦,開采容易。


    李素建議派遣更多的人手前往非洲挖礦,朱允炆尚沒有作出決斷。非洲此時是有人類的,是不是應該用非洲人來為大明開采礦產?


    可如此的話,大明不就是走上了殖民道路,和西方的殖民擴張又有什麽區別?


    打心底想,朱允炆是不喜歡西方殖民那一套的,他們是一種強盜邏輯,隻要想要得到的,就不擇手段,什麽誣陷,睜眼說瞎話,製造意外,賊喊抓賊,封鎖圍堵,禁止合作,發動戰爭。


    所有的行為並不是不可理解的,因為支撐起他們強大的就是殖民-主義,他們已經習慣於享受這種殖民紅利,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將被征服地區的人民,像養牲畜一樣養起來,然後獲得他們的一切財富,實現自身的財富增長與發展。


    從這個邏輯與根本上來看,西方是絕對不可信任的。無論他們說的天花亂墜,無論他們笑得多好看,無論他們表現得多謙虛,對於政客而言,這都是虛假的,弄死你,拿走你的財富,毀掉你的文化,欺辱你的妻女,奴役你的後人,這才是他們最根深蒂固的思維。


    如果大明采取西方式殖民擴張,自然可以在短時間內實現原始積累,為工業、商業發展提供極大的支持。


    可這種殖民行為會不會對大明子民的行為邏輯構成深遠影響,以致於百年之後,大明習慣了殖民,習慣了搶掠資源,習慣了擴張,徹成為一個強盜、流氓、無恥的國家?


    這個結果,朱允炆有些難以接受。


    可若是不擴張,不殖民,隻靠著水師、商隊來積累原始資本,那大明的發展之路會不會變得很慢。


    朱允炆猶豫。


    非洲畢竟不是大小琉球,也不是東麵的島國,打下來,控製了,殖民了,都沒關係,畢竟挨著大明,控製起來很容易,派人過去也方便。但非洲啊,很遠,來迴一趟要三年時間了。


    若不是為了鉻礦,朱允炆都不想將目光投向遙遠的非洲,那裏畢竟太遠了一些。


    但是,如果大明現在不取非洲,不早點建立一個據點,保有一支力量,那非洲將淪為歐洲的殖民地。


    時間還很遠嗎?


    不,不遠了。


    九年後,葡萄牙將出兵征服非洲北部的休達,徹底拉開葡萄牙海上強權的時代,一個殖民帝國即將登上曆史舞台。


    而此時,給大明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不要,別人也會要,既然如此,我幹嘛不要。


    朱允炆用一種簡單的邏輯突破了糾結,既是如此,那就由大明取非洲吧。


    “傳李素。”


    朱允炆下定決心,起身前往武英殿。


    李素在武英殿待了許久,直至天黑時才離開,隨後不久,龍江船廠就收到了緊急旨意,加快改造寶船,爭取在十二月之前完成一批寶船與大福船的蒸汽化改造。


    要遠航的水師將士全都趕迴家去,半年時間,老婆不懷孕不準迴水師報道。


    李素來不及休息,開會物色合適的人選跟隨自己前往非洲。


    按照朱允炆的安排,大明需要在五年內,在非洲中部與南部建立三座城,確保非洲南部礦產的安全,同時向北發展,最終扼守住那一道峽穀。


    這個過程可能並不順利,非洲的一些國家也不會坐以待斃。沒有強大的力量,沒有一個能統攬全局的人,恐怕很難長期立足。


    李素需要一個幫手,不,是需要一個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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