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塘善防,主大車。


    一個多月前,諸葛塘的大車陣麵對哈裏的火馬陣時出現紕漏,以致於艾努占、州北帶人衝入陣中,若不是陌刀隊的殊死搏殺,朱棣又投入了鐵鷹騎,結果不堪設想。


    考慮到中軍必然會麵對帖木兒的重甲騎兵,朱棣將諸葛塘的車陣調撥給了右翼的徐輝祖。徐輝祖與諸葛塘等人商議,認為大車陣雖然在初戰中出現問題,可並非沒有可取之處,真正影響大車陣威力的,是大車陣的數量。


    基於這一點判斷,徐輝祖帶了一大批軍士進入天山雲杉林,就在委魯母附近,算不得遠。


    因為西域本身的人口數量與生活方式,天山雲杉被沒有遭遇大規模的砍伐,這倒是便宜了大明軍隊,營寨、床弩、大車、擔架、木塔等,多取自天山雲杉。


    徐輝祖沒有環境保護意識,也沒人找他商量碳平衡的事,本著多多益善的心思,幾萬人在山裏砍了七天。至於大車的製造也簡單,大頭兵基本上建造過營寨,都會削木頭,劈木頭,如二炮局的匠人一樣,把粗活交給大頭兵,細活交給匠人,效率相當的高。


    此時的諸葛塘手中可不隻是三十座大車了,而是一百座大車,三百小車,外加二百突刺型一人高柵欄。麵對沙哈魯殺過來的重、輕騎兵,諸葛塘沒有猶豫,下令將大車、小車、柵欄推出,排成一線。


    一條防禦線顯現出來,不少軍士站在這些柵欄、大小車前後,不斷夯實著木樁與地釘,在敵人接近的時候,前麵的軍士從有限的縫隙中迴到車與柵欄之後。


    打木樁、地釘,用木頭支撐,皆是出於加固的需要。比如柵欄,一些勇猛之人憑借著長槍與蠻力,可以直接挑開,現在打了地樁,你再挑一個試試……


    艾布納帶著重甲騎兵,看著前方的車陣頭皮有些發麻,大明的車陣都帶著長長的尖刺,柵欄綁紮著一根根削尖的木頭,如同一排排粗大的長槍,小車如同刺蝟,大車更是令人不安,那上麵安裝的就不是木頭,是長矛、是短劍,看大車高度,裏麵肯定是有人的。


    輕騎兵在拋射,大明軍陣中升起了一麵麵盾牌,雖也射傷了幾個防護不周的軍士,但根本沒有瓦解車陣之後的長槍手!


    艾布納看向輕騎兵的指揮官霍利,喊道:“帶人衝鋒!”


    霍利幾乎暴走,射出一箭,毫不客氣地怒斥艾布納:“你瘋了,我帶的是輕騎兵,你指望我的軍士去衝擊車陣?他們可是血肉之軀!”


    艾布納見霍利不傻,隻好命令自己所帶的重騎兵衝鋒,同時命令輕騎兵跟緊隨其後掩護。


    拉金是一名優秀的撒馬爾罕重騎兵,身強力壯,勇猛過人,手握長槍衝向車陣,弩箭打在鐵甲之上,隻發出了叮叮聲,雖然有些衝擊力,但根本沒有辦法傷到自己與戰馬。


    眼前是一個柵欄,一人高,若是輕騎兵的崽子們敢衝鋒,未必不能連人帶馬直接跳過去,可惜自己是重騎兵,戰馬承重之下無法越過,隻能殺出一條通道。


    拉金靠近柵欄,手中長槍伸出,槍頭勾住木頭,猛地發力,長槍頓時出現了弧度。


    “嗯?”


    拉金差點摔下戰馬,柵欄隻被抬起五寸高,就被拉住了。拉金瞪大眼看了看,該死的,啥時候柵欄都被綁住腿腳了?


    就在拉金一愣神的時候,柵欄之後的明軍透過柵欄空隙直刺出兩杆長槍!


    噗噗!


    箭落,兩聲慘叫傳出,兩名大明軍士倒在了柵欄之後。


    拉金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後軍騎兵拋射掩護,自己恐怕就被刺中了麵門。長槍亂舞,可隔著柵欄根本無法傷到後麵的明軍,大明的軍陣中也開始攢射,後麵的輕騎兵一度被壓製。


    艾布納看著前麵的重甲騎兵被阻擋,不由地著急起來,若不能短時間突破大明車陣、殺入內營,自己這些人恐怕是沒有活路的,沙哈魯也不會允許在這個時候撤退!


    倉促,實在是太倉促了。


    蘇丹應該等一等,至少等迴迴炮建造好,拉過來之後再總攻,現在這個情況,進不能進,退不能退,不是逼死人嗎?


    可戰場之上,沒有辦法也必須找到辦法出來!


    艾布納組織了三百重甲騎兵,瞪著發紅的眼睛喊道:“現在,我需要你們獻出生命!帶著你們的戰馬,你們的長槍,你們最後的忠誠,給我突入到大明的軍陣之內!有尖刺就給我砍斷,實在不行,你們就用自己的身體給我擋住,給後麵的兄弟們開出一條路來!你們敢不敢?”


    “敢!”


    三百重甲騎兵明白即將麵臨的是什麽,咬著牙,目光中滿是決然之色!


    為蘇丹而死,為真主而死,死後是會進入天堂的!


    “衝鋒!”


    艾布納親手送走了自己的部下。


    三百敢死的重甲騎兵縱馬奔騰,眼看著接近了大明軍陣的柵欄、小車竟沒有絲毫減速,臨到跟前,戰馬騰越而起,然後被尖銳的木頭紮入馬的腹部,整個戰馬瞬間斃命!重甲騎兵卻借勢翻過柵欄,結果腿腳被掛住,一頭栽下,重重落在陣後,不等起來,一個大錘就敲碎了腦袋!


    一名重甲騎兵跌至明軍柵欄之後,揮舞長劍格殺兩名軍士,剛迴頭砍掉柵欄地樁繩索就挨了重擊,整個人趴在了柵欄上,看著自己的戰馬插在柵欄之上,一臉的血水,不由地心疼,剛轉過身,一個大刀就砍在了脖子上,哢嚓一聲,脖骨折斷,腦袋耷拉著躺在柵欄上,一滴滴馬血滴落在腦袋的眉心……


    一匹匹重甲騎兵如同發瘋了一般,不顧生死,不顧損傷地撞在柵欄、小車之上,如此瘋狂的一幕,讓徐輝祖、徐凱等人麵色發白,大明軍士也被深深震撼。


    這些撒馬爾罕重騎兵如同死士,沒有將死亡放在眼中,似乎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超然的使命,一種光榮的解脫!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嗎?”


    郭三省凝重地說。


    作為河西大儒,他本應該待在後軍,與伊瑪目等人研究如何歸化迴迴人,讓他們接受大明的統治,可郭三省認為,帖木兒軍士多是伊-斯蘭教教徒,他們有著不可忽視的信仰力量,若不親眼見識見識,想要解決西域信仰問題隻是妄想。


    眼看著這些重騎兵拋卻生死的戰鬥,郭三省的內心被觸動了!


    大明軍士雖然勇猛,但實事求是地說,很多軍士不具備視死如歸的精神,他們是在軍令、在報國、在軍功等因素的推動下殺敵的,不是為了某一種信仰,也不是為了具體的某一個人。


    郭三省與大督官王景彰、陳洽、陳浚三人探討過,大明軍士的思想工作做得很不錯,軍士的士氣很高,戰鬥意誌也很頑強,但大明軍士沒有信仰,他們說不出來信仰誰,如果非要找出幾個字來說,那就隻能是“精忠報國”。


    但這種信仰的力量,並沒有被深度挖掘出來,以致於許多軍士雖有“精忠報國”的心,卻缺乏一種大無畏、大犧牲的素養。


    郭三省並不是貶低大明軍士,而是訴說一種現實,但對於帖木兒的這些軍士,他們將這種信仰發揮到了極致,極致到死也不害怕,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當然,這種極致的信仰也並不是常態,帖木兒騎兵裏也有貪生怕死的不是,看,剛剛就有幾個騎兵衝到最前麵了又硬生生停下來了,在那裏責怪戰馬不給力,明明就是自己勒住了戰馬啊。


    但無論怎麽說,信仰給戰士的鼓舞是巨大的,大明是不是也可以借鑒這種力量?


    郭三省沉思,可大明人應該信仰什麽?


    佛祖?


    阿彌陀佛,僧兵,上陣之前先別打,敲幾個木魚,念一遍佛經,再貼幾個“佛”字保佑自己?不行,朱允炆會砍死這些人的。


    太上老君?


    道友,貧道這裏有長生之術,隻需要你是拚死作戰,太上老君丹爐裏的仙丹就有你一份,保準你死後進入天庭,和嫦娥見個麵?不行,朱允炆不會同意的。


    真主安拉?


    西方的玩意,想都別想……


    孔子?


    孟子?


    總不能把朱元璋拉出來供成神吧?


    信仰個什麽才能讓大明軍士生龍活虎,不畏生死,拚殺作戰?


    這個答案不好找,看來需要迴去再和伊瑪目學習學習,看看他們的思想有沒有可以借鑒的。


    徐輝祖、徐凱等人麵色嚴峻,艾布納絕命的重甲騎兵衝鋒,用戰馬的屍體、軍士的屍體鋪出了一條路!後續的重甲騎兵竟直接踩著一具具戰馬的屍體、軍士的屍體越過了柵欄!


    諸葛塘的大車陣再一次失敗!


    而重甲騎兵殺入陣營,便很快肆虐開來,連殺二十餘人,開辟出了一條通道,得以讓更多的重甲騎兵進入。大明的長槍兵、重刀手、盾牌手開始與敵人近戰,殊死搏鬥!


    艾布納看到了這一幕,驚喜不已,連忙派人告知沙哈魯,沙哈魯早就看到了這一幕,一邊安排軍士通報帖木兒索要增援,一麵催促軍士衝鋒拋射!


    因為殺入大明軍陣的是撒馬爾罕重騎兵,後麵輕騎兵的拋射對其影響不大,更多殺傷的是大明軍士!眼看著局勢有些危險,前線就要崩潰,徐輝祖哀歎一聲,對徐凱下達了命令:“讓虎蹲炮覆蓋車陣之前五十步區域,弓弩手與火銃手壓製對方的輕騎兵!”


    徐凱無奈,原本想要將虎蹲炮保留在更重要的時刻,可現在被撒馬爾罕重騎兵一頓折騰,前線已是出現了漏洞,再這樣打下去,頂在最前麵的軍士怕就要拚完了。


    虎蹲炮已是準備就緒,隨著一聲聲震徹天地的巨響,五百火藥彈騰空而起。


    諸葛塘在前線指揮,想要穩住車陣,可隨著一處處缺口被打開,軍隊麵臨的壓力越來越大,為了保存實力,諸葛塘下令大車中的軍士撤出,指揮前線軍士集中兵力,圍剿突入的重甲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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