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茲城!


    白色旗幟前移,插在沙盤之上。


    朱允炆手中握著一份軍情文書,對一旁的解縉、鐵鉉、楊士奇、梅殷、王綏說:“征西大軍傳報,六月二十一日,帖木兒先鋒軍哈裏率五萬騎兵與亦力把裏王弟馬哈麻在天山以南草原決戰。馬哈麻先勝而後敗,退守天山。一旦亦力把裏失去阿拉木圖,將被封在伊犁河穀之內。”


    鐵鉉看著沙盤上的白、黑與日月旗三方旗幟,白與黑已形成對峙之勢,而日月旗巋然不動,守在天山東段的南北兩端。


    情報中所說的戰鬥,位於天山西段!這可真是一座太長的山,連綿五千餘裏,西麵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東麵還能穩坐魚台,坐觀其變。


    鐵鉉分析道:“皇上,臣以為帖木兒的前鋒氣勢兇猛,連克塔什幹、外拉套山與塔拉茲城,又在平原地帶打敗了馬哈麻的精銳騎兵,戰勢已起,亦力把裏恐怕很難防住哈裏的前鋒軍。”


    梅殷走了兩步,雙手支撐在沙盤桌子的邊緣上,嚴肅地說:“若馬哈麻守住天山隘口,哈裏前鋒軍未必有能耐進入伊犁河穀,即便他向西而行,也難。”


    楊士奇與解縉讚同兩人看法。


    朱允炆看向沉默不語的王綏,笑道:“說說你的看法。”


    解縉等人看向王綏,此人原在遼東,因出使朝-鮮,以一番精彩的論斷,促成了朝-鮮與大明之間無條件的軍事合作,朱允炆認為此人有大局觀,洞察力很強,便將其調迴兵部,充職方司主事。


    梅殷有些不喜歡王綏,此人雖有些本事,但太過自負與冒險,拿著大明與朝-鮮之間的關係作個人前途的賭注,結果是一鳴驚人,得以升遷。


    換言之,此人是一個投機者。


    朱允炆不這樣認為,一個能從船匠被陳祖義掠走,聯想到倭國意圖出兵朝-鮮的人,簡直是個天才,條理清晰,動機明確,為人雖然有些語不驚人死不休,但還是有真材實料。


    因其才,用其人,不拘一格。


    王綏看著沙盤,嚴肅地說:“臣在遼東時,曾屢屢翻山越嶺,山勢陡峭,道路難行,可即便如此,通過長白山進入朝-鮮的道路,也不是隻有一條。同樣的道理,哈裏若想要進入伊犁河穀,並不一定要打下天山隘口,也不一定折西而行,可以沿著外伊犁山,通過伊塞克湖,轉而向北,直接進入伊犁河上遊,即可以威脅亦力把裏城,還可以將駐防在天山以北與阿拉木圖城中的軍隊調出來。”


    眾人看向沙盤,鐵鉉不禁搖頭:“按照情報,伊塞克湖周圍都是山,並沒有開出道路,不利大軍行進。哈裏的軍隊不是一兩千人,而是幾萬兵馬,想要走這裏,太過冒險,一旦被困在山中,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梅殷讚同鐵鉉的看法,誰會冒險到將軍隊拉到絕境之中去,那裏可是天山,高大巍峨,聽說上麵常年積雪不化,走這一條路簡直是找死。


    朱允炆深深看了看王綏,點了點頭,道:“兵出險招,未必沒有可能。不管哈裏要走哪裏,他此時此刻,很可能已經控製了阿拉木圖。眼下我們需要商議的事,不是正在發生的,而是未來一兩個月可能發生的事。”


    解縉、鐵鉉等人麵色凝重,這種超前的思考與推演,是很耗人精神的。但沒有辦法,哈密距離南京實在是太遠太遠,遠到一個消息傳遞過來需要一個月,送迴去消息又需要一個月……


    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收到的全是延後一個月的情報,若朝廷不把目光放遠一點,隻盯著已經發生的事來推演,那恐怕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前線變化太快,京師情報跟不上,隻能從戰略層麵去推演,提醒與引導征西大軍。


    正如五月二十六日,欽天監觀測星象突然異變,言極西有變故,朱允炆連夜召集大臣商議,認為很可能帖木兒東征已是開始,於此推演帖木兒會安排先鋒取亦力把裏,然後進兵別失八裏等地,才有了朱允炆當夜的文書。


    至於朱允炆為何一口確定帖木兒的先鋒主將是哈裏,為何說傅安還活著,解縉等人問過,朱允炆沒說,卻很篤定,事實再一次證明,朱允炆是對的。


    這種天才的預判與驚人的洞察,幾乎先知的能力,讓解縉、鐵鉉等人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於在內心深處多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敬畏與崇拜。


    朱允炆看著商議軍策的幾人,也猜測著朱棣收到文書時的表情,自己再一次地拿曆史“作弊”,要的就是敲打下帶重兵出征的朱棣,姓趙的在陳橋驛換過衣服,朱允炆是絕不允許朱棣在哈密換衣服的。


    雖說有諸多布置,有新軍之策,有安全局、偵察兵、徐輝祖、宋晟等等,可朱棣畢竟在軍中威望高,又曾雷厲風行地調換了許多將領,而這些將領大部分都是他的老部下,若說朱允炆沒一點點擔憂,那心也太大了一些。


    別人看不穿朱允炆的預知,可以認為是某種巧合或揣測概率問題,但朱棣肯定可以看穿,誰讓他熟悉這些,當初裝瘋賣傻,當初開辦養殖場,當初準備去大寧找朱權結伴同行……


    對朱棣而言,五月二十六日的文書就是一種無聲的警告,那意思是:朕隔著八千裏就知道帖木兒的先鋒主將是哈裏,你距離南京,也隻有六千裏啊……


    眾人商議之後,解縉對朱允炆提議:“皇上,臣以為,無論西域戰事如何變化,朝廷都應該重視當地農墾,為日後牢固控製西域打下基礎。眼下河西大儒郭三省說服了哈密伊斯-蘭教的教長伊瑪目,可以讓伊瑪目調動迴迴人,幫助大軍穩定後方,尤其是應引導迴迴人轉入農耕,選適宜之地種植小麥、棉花等物。”


    鐵鉉附議:“征西大軍奏報,哈密、伊吾、吐魯番等地,有著足夠的水源,而且當地坎兒井數量較多,適宜農墾,大軍應提前準備,安排部分軍士屯田,農時不等人。”


    梅殷有些擔憂:“一兩個月之後,戰爭應沒有分出勝負,我們就急忙考慮戰後恢複與農墾,是不是太急切了一些?”


    來人的畢竟是帖木兒,給他點麵子行不行……


    朱允炆看向梅殷:“按照推測,朱棣此時很可能已經兵進亦力把裏,八月會與哈裏的先鋒交手,九月帖木兒的大軍也該來了,最後的決戰應該在九月與十月,而主戰場可能會比預期的向西移動,在吐魯番、別失八裏、甚至是晶河一帶。”


    “哈密、伊吾等地作為後方,並不需要參與戰事,可以趁此機會擴大屯田,做好農墾。關內運輸西域隻能是暫時之法,不宜持續太久。到時冬日也已不遠,在最後一批糧草運輸結束後,可安排百姓農墾,自十月陸續返迴關內。”


    梅殷思索一番,點頭道:“既如此,那此事不宜交給燕王負責,而應交給楊榮、郭三省、宣青書等人負責,讓燕王等專司軍務。”


    朱允炆很是讚同,看向沙盤上的陝西,目光陰翳:“陝西都司出了如此大問題,不能沒有人挑起大梁。你們可有合適人選?”


    梅殷進言:“山西都指揮僉事劉貞為人清廉,馭下嚴格,是洪武時期宿將,頗知兵事,善防守。臣以為可以升調至陝西,擔任都指揮史一職。”


    朱允炆知道此人,茹瑺在山西當巡撫,曾屢屢談起過這個人,認為其才能、品性俱佳。


    鐵鉉走出,對朱允炆舉薦道:“皇上,劉貞任都指揮史是足夠的,臣還想舉薦光祿寺的張泌、仲謙。此二人在光祿寺盡職盡責,曾為太祖器重,兩次免死,他們最初是國子監監生,曾進入兵部,對兵事頗有見地,雖是文臣,卻能謀略,能治下,可充為陝西都司的同知、指揮僉事。”


    楊士奇則舉薦國子監兵學院監生,進入陝西都司曆練。


    朱允炆應許,命內閣擬寫任命文書。


    陝西都司的問題給了朱允炆重重一擊,為了徹底清查,朱允炆對武將動了刀子,而這一把刀子名為:文官。


    給予地方文官深入衛所,稽查賬務,盤問衛所長官的權利。


    這對於文官集團而言,確實是一件幸事,文官的勢力得以進入衛所一級,對節製武官有著很大幫助。但這也伴隨著很大的風險,一旦衛所出了問題而文官卻當了聾子與瞎子,則會連同一起處罰。


    地方文官並不是淩駕於衛所指揮史、千戶之上,而是擁有了調查衛所的權限,類似於在禦史之外,又加了地方文官作為第二道“禦史”進行監察。


    “琴島水師準備如何了?”


    朱允炆問。


    梅殷迴稟:“按照作戰部署,兩艘寶船,五十艘大福船,合計六千五百軍士已至琴島整訓,火器準備充足,相應物資正在籌備之中。”


    “可有難處?”


    朱允炆詢問。


    梅殷點了點頭,道:“皇上,六千五百軍士中,其中有兩千軍士來自於陽江所、廣海衛,他們原不是水師之人,其中過半不懂水性,水師參將耿璿多次發來文書,想要換原水師人員代替……”


    朱允炆坐了下來,端起茶碗:“替換斷不可行。陽江所與廣海衛的軍士心中憋著一股戰意,他們需要用自己的刀來複仇。不懂水性,可以練,告訴他們,九月之前不適應海戰者,不得參與對馬島之戰!”


    梅殷答應。


    朱允炆抽出了一份封好的文書,對梅殷道:“由兵部、五軍都督府審議,沒有問題的話,傳給水師副總兵陳揮,按此軍略安排作戰事宜。”


    梅殷上前接過。


    朱允炆又看向了沙盤,皺眉道:“最難的還是西域。”


    曆史記錄了帖木兒東征的消息,記錄了哈裏是先鋒,可曆史到了這裏,帖木兒就因為瘧疾掛了,中亞霸主與大明之間的對決並沒有上演。


    可現在,曆史改變了。


    這一戰的結果到底如何,朱棣能不能打破帖木兒不敗的神話,完全控製西域,朱允炆是有些忐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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