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鐵鉉領旨。


    門口的打手被安全局的人一網打盡,郭綱帶人走了進來,對朱允炆行禮:“稟皇上,安全局已控製山穀,正在搜尋、盤查、造冊。”


    “皇上?!”


    郭亥、郭誌麵如死灰,癱軟在地。


    郭綱來了,郭亥、郭誌不認識朱允炆,但認識郭綱。


    郭綱原是郭氏一族,加入安全局擔任千戶一職。此人曾陪同淑妃省親,也曾與駱冠英等人返迴句容,郭家一族對郭綱頗是重視,族中重要人物都見過郭綱。


    安全局!


    皇上!


    他去句容,直接沿大道去就是啊,幹嘛跑這山溝裏來,這不是害死人嗎?


    完了,徹底完了。


    郭亥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似乎是赤身跌落在冰窖之中。


    劉長閣帶八百安全局人手封鎖了大卓礦場,突然遭遇變故的郭達、郭楠等人更是不知所措,被劉長閣連同一幹大小管事之人,押至山穀閣樓。


    郭達、郭楠聽聞是朱允炆親至,連忙求饒,撇清關係。


    朱允炆沒有理睬兩人,隻翻看著大卓礦場的賬目,裏麵的數據可謂是殘缺嚴重,數字之間都對不上,還有一些賬目簡直是隨心所欲的寫上去的,根本沒有統算,就這一本錯漏百出的賬本,竟也被郭家所認可?


    相對於礦場的賬冊而言,郭亥個人的私賬顯然就詳實、精確的多了,時間,地點,人物,送了什麽禮物,價值多少,許諾了什麽水泥價格,多少水泥,一目了然,看其收入種類,可謂是五花八門,即有黃金,也有白銀、寶鈔,還有古董字畫,海外奇珍與女人,甚至還收了一隻豹子,這讓朱允炆很意外,莫不是這個時候就開始有豹房了?


    張建不敢咳嗦了,嗓子卻難受的厲害,幾次都差點憋過去,忍著小心哼哼兩聲。他就是大明的建文皇帝啊,自己還說他壞話,這才結束了一個噩夢,又掉到另一個噩夢中去了……


    近天亮時,楊士奇、鐵鉉才返迴山穀。


    兩個箱子被搬了過來,裏麵是各類賬冊。


    楊士奇臉色很是難看,怒火難以抑製:“皇上,現已查明,近三年來,大卓礦場開出高價,買賣人口,一些人口販賣的黑市出現,先後自鳳陽、徽州、江浙等地,給大卓礦場送來一千二百三十人,以護礦隊劫掠方式,搶掠四百五十二口,一些人攜有婦孺,婦人被郭亥所圈養,有七十二孩童被關入山洞,不見天日,猶如野人,不識人語!”


    郭達、郭楠聽聞,如五雷轟頂,兩人並不知道郭亥這些年來做了如此多惡事,不由指著郭亥,怒吼:“畜生,畜生啊!”


    “閉嘴!”


    楊士奇嗬斥兩人,而後繼續對朱允炆說:“據賬冊記錄,兼查問礦工,可以證實被毆打致死的有七十二人,逃命不慎摔死的,有十七人,失蹤不見的,有二十五人,致殘一百二十七人……”


    郭達、郭楠陷入呆滯狀態,原以為郭亥已經夠畜生,沒想到此人竟做出了如此令人發指之事!


    朱允炆閉上了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睜開眼,銳利的目光投向郭亥:“這些事,沒冤枉你吧?”


    郭亥哆嗦著,口齒不清。


    朱允炆看了一眼窗邊,初陽的光灑落進來,低聲說:“天亮了,這裏有漁網吧?”


    “漁網?”


    楊士奇、鐵鉉打了個激靈,劉長閣、湯不平、郭欒等人目露殺氣。


    張建老頭子一臉疑惑,郭達、郭楠也很是不解。這皇上說的話怎麽聽不懂,天亮了,你要漁網幹嘛?你打算去河裏打漁嗎?


    郭欒走出一步:“這是河邊,想來漁網是不會少的。”


    楊士奇見狀,連忙走出來,勸說:“此例一開,怕會影響皇上仁愛之名,還請皇上三思!”


    鐵鉉附和。


    朱允炆一拍桌案,厲聲喊道:“朕寧願不要這仁愛之名,也不能容此畜生!郭欒,拖郭亥、郭誌兩人拖出去,當著所有匠人的麵行刑!”


    “遵旨!”


    郭欒一揮手,兩名軍士上前,直抓提起郭亥與郭誌,兩人連忙求饒,卻無濟於事。


    高台,木樁。


    匠人數千,聚至山崗。


    郭亥、郭誌被已是赤身,被牢牢捆綁在木樁之上,兩重漁網罩身。


    張建站在遠處看著,終於知道為什麽要用漁網了,因為這一門行刑的藝術離不開漁網:


    淩遲!


    慘無人道的刑罰,被一向仁愛為名的朱允炆搬了出來。


    山風吹過,帶著春的氣息。


    朱允炆走到高處,對眾多的匠人喊道:“朕從不曾想過礦場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行徑,令人毛骨悚然,渾似不是我大明國土!郭亥、郭誌累累罪行,天地不容!朕今淩遲二人,以證天行有道,為那蒼蒼白骨昭雪!你等觀禮,此後朕將整飭礦場,安排軍士、安全局把控,來去自由,誰若再敢欺淩朕之子民,濫施淫威,當如此二人!動手!”


    郭欒接命,揮刀而下。


    又一刀!


    再一刀!


    寂靜的山穀中隻有慘絕人寰的叫聲,淒厲如絕命的荊棘鳥。


    沒有人同情,隻有憤怒。


    嗚!


    “為我兒子報仇!”


    一個落魄的礦工如發了瘋一樣衝了上去,隨後便是幾十人,上百人。


    這就是百姓,這就是人心!


    他們被壓迫時,沒有反抗,他們被奴役時,沒有反抗,他們的親人死的時候,沒有反抗,但當他們的仇人死的時候,他們反抗了,麵對一個死了的人。


    壓迫,沉默。


    死亡,爆發。


    瘋狂!


    朱允炆看著這一幕,對一旁的楊士奇與鐵鉉說:“看吧,當逼迫到極致的時候,他們的溫順就會消失,他們不是沒有脾氣,也不是沒有力量,他們隻是覺得,自己還有希望活下去,所以,不需要爆發。”


    鐵鉉迷茫地看著朱允炆,不知道皇上到底想要說什麽。


    楊士奇感歎了句:“盛世應是給所有人活著的希望吧。”


    隻有盛世裏,人才會少了戾氣,少了瘋狂,隻有盛世,才能給所有人一個活著的希望,奔頭。


    皇上想要百姓安順,不想要百姓爆發。


    看來礦場的治理需要提上日程了,這隻是句容礦場,憑借著淑妃的關係就已然如此慘不忍睹,那其他藩王呢?這些人手裏可握著不少礦場,他們是不是也存在著奴役礦工的事,是不是也存在著販賣人口?


    必須要深入追查啊。


    朱允炆看著跪拜在下麵的礦工與匠人們,喊道:“各自領了工錢迴家吧,什麽時候重開礦場,縣衙會有告示,朕向你們保證,日後再無如此問題,朝廷會大力監管礦場運作,散了吧。”


    眾人跪拜,哭聲一片。


    停一座礦場,損失很大,那些商人沒有辦法按期拿走石灰,就會影響混凝土道路修築,繼而影響地方政績。


    這些朱允炆都清楚,但礦場必須關停整頓!


    劉長閣來報:“留在山穀閣樓中的商人有七人,都是通過賄賂的方式,取得了低價石灰,隻不過他們還沒有拿到石灰。”


    朱允炆清楚商人的賄賂手段,道:“按《大明律》中行賄罪查處,絕不輕饒!”


    洪武時期的《大明律》記錄了官員受賄八類罪行,卻沒有記錄商人行賄應該如何量刑,建文朝修訂了《大明律》,將行賄罪納入其中,按不同情節,可以杖責、抄沒三成、五成與全部家產。


    劉長閣查案,自然是朝著嚴重去查的,反正國庫現在緊張的很,戶部都開始借錢了,你們自己作奸犯科,那就怪不得別人了,賬本上的商人名字不少,足夠抄沒一陣子了。


    礦場的人被遣散了,相應的資產也被統計了出來,鐵鉉、楊士奇很想看看朱允炆手裏的最終賬本,但朱允炆明顯沒打算給兩個人看,一個禮部,一個兵部的,憑啥看這玩意。


    朱允炆收起了賬本,吩咐道:“給夏元吉去個信,讓他到句容來一趟吧。”


    戶部應該可以緩一口氣了。


    郭達、郭楠被押至近前,朱允炆深深看著兩人,說:“郭家礦場有問題,駱家礦場是不是也有這種問題,如實迴答!”


    鐵鉉與楊士奇聽聞,頓覺不好。


    楊士奇捂著肚子說:“皇上,臣身體不適,先去如廁。”


    鐵鉉見狀,連忙說:“臣也內急。”


    朱允炆看著溜了的兩個人,多少有點鬱悶。


    楊士奇與鐵鉉都是人精,這個時候不宜在場啊。


    一旦駱氏礦場也出現如此人間慘劇,自己不知道,朱允炆還有選擇的餘地,可以遮擋一二。若被自己知曉,不把事和人都解決了,對不起自己的良知,如果要解決,就需要朱允炆大義滅親,到時候淑妃那裏不好說,駱冠英那裏也不好說。


    這種皇上的家事,最是複雜,索性轉身,什麽都不知道。


    郭達、郭楠親眼看著郭亥、郭誌被淩遲,肉被人吃掉了,已是驚魂未定,見朱允炆如此問,自不敢隱瞞。


    郭楠張口道:“駱冠華手中礦場頗多,是否有問題,我們也是不知。但他們那裏也有礦難,也死過人,找縣衙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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