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沐侯爺快起。”


    張輔連忙上前扶住沐晟,此人是黔寧王沐英之子,算得上開國元勳,又是世襲西平侯,奉命鎮守雲南,其地位儼然不下於一方諸侯,哪怕是藩王到雲南,也得給他幾分麵子。


    瑉王不願意待在雲南,寧願從商,除了雲南條件艱苦之外,還有一個隱藏的因素,就是頭頂上有座大山名為沐家。相比燕王在北平,周王在開封霸王的存在,瑉王在雲南隻能算個小弟弟……


    沐晟見張輔要扶,卻沒有起身,而是嚴肅而認真地行禮完畢:“沐晟乃是副將,今率偏師前來會師,拜見大帥乃是軍中綱紀,不可疏忽。”


    張輔仔細看著沐晟,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埋怨、不滿之色。


    此番南征,朝廷擢升自己為統帥,位居韓觀、沐晟之上,但自己也很清楚,無論是比較年齡、資曆,還是比較地位與家世,張輔都不如兩人。


    韓觀好說,一個都司裏麵的,加上韓觀十分欣賞與器重自己,哪怕是做副手,也沒半點怨言。可沐晟就很難說了,一旦他心裏不服氣,來一句“我是侯爺,你算老幾,怎可居我之上”的話,那朝廷大軍就會出現裂紋,不說發生嚴重的內訌,但也會導致軍令不暢,令行不止,戰鬥力減弱等問題。


    事實證明,張輔有些多慮了,沐晟雖然有些不服氣,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保皇派,一句話,他是跟著皇上走的,皇上隻要給了旨意,發了話,沐晟就遵照執行。


    這個立場,是沐英定下的家規,無論誰當皇上,沐氏家族的使命就一個,聽皇上的話,好好鎮守雲南。


    張輔放心了,閑聊兩句之後,便側身道:“沐侯爺請。”


    “大帥先請。”


    沐晟知道規矩。


    既然已經打算聽話了,那就聽到底,聽一半、不聽一半的都是蠢貨,將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兩人入帳,鐵鉉、韓觀等人隨之也走了進去。


    軍帳之中,自有肅殺之氣。


    張輔也沒有過於寒暄,詢問過沐晟戰損狀況之後,便將話題引到了多邦城:“眼下城高壕深,又有重兵把守,觀察數日,不見其懈怠之色,守軍將領怕不是一般人物,或有與我軍決一生死的意誌。”


    沐晟淡笑:“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嗎?他們想要守城,收攏兵力,我們想要避免出現流竄之賊,聚而圍殲。隻要打下多邦城,安南足定!無外乎是折損多少的問題。”


    張輔凝重地點了點頭。


    沐晟繼續說道:“朝廷想要發兵安南,我們籌備日久,此番我自雲南帶來了二百門盞口將軍,兩百門碗口大將軍,打算轟擊多邦城,讓他們死絕於城中。對了,張大帥帶了多少神機炮?”


    盞口將軍,碗口將軍,都是神機炮的名字。


    顧名思義,盞口與碗口是大小,即類似於茶盞、碗口大的炮管,皆是洪武時期的火炮。


    說到此事,張輔心情好了許多,道:“此番我部行軍帶了不少神機炮,新式火炮五百門,碗口大將軍四百門,虎蹲炮有八百門,火銃一萬把……”


    沐晟驚呆了,哆嗦地問:“你,你打算把多邦打沒嗎?”


    張輔攤開手,平靜地說:“如果需要,可以。”


    沐晟打了個哆嗦,這才想起來張輔人屠的名聲,這個家夥現在看著人畜無害,長模人樣,笑起來還很溫和,但手段卻是極殘忍的,這多邦城,怕會淪為一片廢墟啊……


    “你去哪裏?”


    張輔看著要走的沐晟。


    沐晟鬱悶地說:“睡覺!”


    不玩了,打多邦多難多難都是假裝的,真要打起來,沐晟敢肯定多邦堅持不了多久,如此多的神機炮,什麽堅城不可破?


    張輔看了一眼鐵鉉,鐵鉉哈哈大笑,道:“不管如何,多邦城堅固無比,城高難破,重兵把守,皆是不虛。”


    “那就請鐵尚書擬寫文書吧。”


    張輔、鐵鉉、楊榮等人都很清楚,此番朝廷出動三十萬大軍遠征,如果把安南說得不堪一擊,一觸即潰,仗打得順風順水,毫無壓力,那這軍功薄該怎麽寫?百姓聽聞了之後,又怎麽可能生出榮譽感,自豪感?


    所以,安南的敵人是強大的,多邦城是很難打的。


    事實證明,多邦城的守軍不是隘留關、雞陵關的守軍,他們的戰鬥力是值得肯定的,隔江列陣,明軍作勢佯攻,對岸守軍雖有些畏懼之色,卻沒有人逃跑。


    考慮到三江匯聚之地河道較寬,不適合渡江,張輔在觀察了三日之後,與沐晟等人商議,必須從上遊位置渡江。


    選擇上遊渡江的好處很多,一是河道相對較窄,容易過江,二是可以擊潰多邦城上遊守軍,讓其難以順流而下,支援多邦城。


    “能不能渡江,關係著我們是否可以合圍多邦城。現在聽我將令,神機將軍徐凱帶兩萬兵至嘉林地區,做大聲勢,廣置船筏,佯作渡江之狀,吸引敵人注意力。沐晟帶兵至上遊,奪取宣江、洮江二處江麵,之後渡過洮江,占據北岸地帶,等待大軍。”


    張輔下令。


    眾人齊聲答應,各領命而去。


    為了確保佯攻取得成功,張輔將楊溥派到了徐凱軍中,徐凱聽從了楊溥的建議,將大明旗幟、軍旗插在了嘉林渡口處,同時命令軍士砍伐樹木製造船筏,並以虎蹲炮炮轟對岸營寨,聲聲震天,頗有從嘉林一舉渡江的架勢。


    待在多邦城中的範元瑰果然被嘉林的動靜所吸引,下令城外的大將陳大樸調兵阻攔,擊其半渡,不準明軍過江。


    陳大樸考慮到對麵就是張輔的大營,調動正麵軍隊很容易造成防禦空虛,傳令上遊軍士夜間乘船而下,至嘉林地區搶奪明軍的舟筏。


    十月二十五日夜,嘉林渡口發生激戰,安南調一萬大軍、百餘舟船進攻徐凱的軍隊,徐凱率兵反擊,憑借著火銃、弓弩、虎蹲炮,遠程擊殺安南軍。


    安南軍的目的是徹底毀掉明軍的船筏,而並不是打敗徐凱,而徐凱的目的是借機殺傷安南軍,吸引其更多兵力進入嘉林,為上遊渡江爭取機會。


    雙方都很拚命,安南軍一掃往日頹廢,殺出了氣勢,徐凱剛剛造好的船筏還沒試航,就被燒了。徐凱憤怒了,命令虎蹲炮瞄準了覆蓋江麵,誰的船也被想跑!


    一艘艘船在江麵上炸開,成為了一堆殘木,不少軍士溺水而亡,江水被染成了紅色。安南軍見達到了作戰目的,便整軍撤迴。


    徐凱這邊損失了三十餘人,都是安南兵用火銃或弓箭射殺的,受傷的多達二百餘。至於安南兵,那就不好數了,河水是流動的,屍體已經衝了下去。


    為了更大限度的支持沐晟,徐凱又命人準備了一批船筏,畢竟安南樹多,造船需要技術,速度稍微慢點,弄木筏可就不需要那麽麻煩,弄個上百木筏還是容易。


    陳大樸認定了明軍會從嘉林渡河,因為正麵的張輔在調動軍隊支援嘉林,為挫敗明軍過江企圖,調動軍士與船隻,沿嘉林一帶三裏內布置了重重防禦。


    當日晚間,徐凱沒了動靜。


    就在陳大樸懷疑徐凱是不是睡著了,忘記下令進攻時,河流中漂浮而來一具具屍體,軍士來報:“沐晟帶兵強度宣江、洮江,正逼近洮江!”


    陳大樸臉色一變,當即下令船隻溯流而上,大軍向上遊支援!


    軍令傳出,一艘艘船隻離開嘉林,而就在此時,徐凱不再沉默,下達了渡江命:“敵人已亂了陣腳,正是我等建功立業之時,今日若是不勝,我等如何對得起皇上,對得起大明?!”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徐凱是張輔安排的佯攻部隊,但佯攻不意味著不會真的進攻,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都是兵法,因勢利導,隨機而變,方可戰而勝之!


    陳大樸急匆匆剛走出五裏路,就看到下遊對岸一片火海,虎蹲炮再次炮轟岸邊守軍,而河流之中已有船筏不斷過了江麵。


    “外圍守不住了!”


    陳大樸滿是痛苦,明軍一旦進入北岸,那就會徹底站穩腳跟,軍隊會源源不斷進入,想要在這裏與其戰鬥,將其趕走,實在是太難。


    但範元瑰下達了死命令,務必要守住江麵,否則就要自己的腦袋。


    陳大樸一邊分兵去阻擊徐凱,一邊調兵前往上遊阻擊沐晟,而就在陳大樸手忙腳亂的時候,對岸的張輔軍營中不斷傳出神機炮的聲音,對著北岸安南軍不斷轟擊,陳大樸以為張輔要過江,當即轉頭跑向多邦城。


    這裏待不住了,必須進城。


    陳大樸想要活命。


    張輔看著對岸的守軍,無數人失去了指揮,有人朝著江邊殺來,有人朝著多邦城逃去,一些營寨亂雜不堪。


    “報!”


    “講!”


    “征夷副將軍沐晟已進入洮江北岸!”


    張輔指了指眼前的江麵,說:“那就搭建浮橋吧,神機炮太重,轉運幾十裏太耽誤時間,就在這裏搭建浮橋,正對多邦北城門!”


    “遵命!”


    韓觀等人領命,安排軍士準備搭建浮橋。


    浮橋,即用船或浮箱代替橋墩,浮在水麵的橋梁。


    《詩經·大雅·大明》記載:“親迎於渭,造舟為梁”,記載周文王姬昌於於渭河架浮橋的事。


    東漢光武帝時期,四川割據勢力公孫述曾在長江上架設江關浮橋,以對抗東漢光武帝,這也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座長江浮橋。


    隋大業元年,河南洛陽洛水上建成天津橋,這是第一次用鐵鏈聯結船隻架成的浮橋。後來李世民還走過這一條浮橋,寫下了“暫低逢輦度,還高值浪驚,水搖文鷁動,纜轉錦花縈”的詩句。


    唐宋時期,浮橋搭建技術日趨成熟,到了明代,浮橋多為軍用,臨時性質的,眼下大軍要過江,自然需要大型浮橋。


    大明軍士的執行力很強,後方山木不斷被砍伐,舟船逐漸齊備,三日後,鐵索連舟,橫過三江江水,一片片厚重的木板鋪設在船隻之上,形成了一條通道。


    張輔率兵過江,多邦城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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