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旱災,朝廷早有準備。


    然而在進入五月後,事情變得嚴重起來。


    早在四月初,朝廷為應對鳳陽府旱災,準備了兩州五縣的賑濟糧食,比往年還多準備了三個縣。可到了四月底,旱情一日重於一日,蔓延至三州八縣,五月中旬,整個鳳陽府五洲十三縣全部大旱!


    然而旱情遠不止如此,一封封急報文書不斷傳入京師。


    淮安府淮安大旱!


    廬州府合肥、六安大旱!


    河南歸德府鹿邑、永城、商丘、寧陵大旱!


    朱允炆看著解縉的奏折,心都在顫抖,一筆筆文字,如同刀紮在心口。


    “臣解縉於臨淮再拜言,五月起,鳳陽天幹地燥,烈日如焚,大地龜裂,顆粒無收!百姓哀鴻遍野,流離蕩析,不得其所,相屬於道,草木為糧,不堪言狀……”


    通過文字,朱允炆可以想象那是一個怎麽樣的場景,雖然朝廷事先準備了應對之策,甚至還打算動用淮安糧倉,可災情一日三變,加上淮水已是枯至無法行船,想要運糧,隻能用人推!


    烈日灼人,白日運糧如其困難,隻能趕早、趕晚。


    北方大麵積大旱,已足夠讓朝廷吃力,可偏偏在此時,南方出現大澇。


    大澇的區域是吳淞江一線,波及鬆江府、蘇州府等地,這裏可是大明重要的產糧中心,經濟重地,不容有失!


    夏元吉調查過吳淞江、太湖流域,指出了其容易澇災的問題,並拿出了疏浚吳淞江的方略,隻不過方略正由工部勘驗尚未執行,吳淞江就出現了澇災。


    蘇州知府姚善上奏:“五月淫雨十餘日,大水淹沒吳縣,禾盡沒,壞民舍漂溺,大水灌城……”


    鬆江知府周繼瑜上奏:“鬆江水溢,驟水,船行橋之上,毀房屋無數,民無以充饑……””


    茹瑺、鬱新在鬆江府、蘇州府救災,沒有說太多的問題,就提了兩個要求:


    給糧!


    給船!


    朱允炆下令大明水師抽調八成船隻冒雨進駐鬆江府、蘇州府,全力參與救災,下令中都守備衛所全部出動,轉為運糧、運水隊伍,同時調京軍五萬,由徐輝祖親自帶領,前往鳳陽一線運糧。


    糧倉的設置與糧食儲備,在這一刻發揮了極大的作用,無論是淮安糧倉,還是京師的金川門外糧倉,各先後調出了三十萬石糧食,奔赴各地災區。


    朝廷驛使兩人四騎,每日都有不下五批次奔出京城,發給各地的文書中帶著不可違背的聖旨:


    全力救災,力保百姓!


    朱允炆不允許災民無序流動,命令受災各地將所有受災百姓集中安置,開放所有能開放的糧倉,哪怕是地方儲糧不夠,就賒取地方富戶糧食,但凡囤積居奇,哄抬糧價,一律抄沒家產!


    命令河南布政使司、山東布政使司、北直隸全力支援鳳陽、淮安、瀘州等地,並下令各地都司抽調軍糧儲備,投入旱災救援之中,命令杭州府、江西布政使司調糧、調船東進,救災太湖流域。


    奉天殿。


    朱允炆傳召國子監祭酒楊士奇、醫學院院長匡愚、副院長鬱震,嚴肅地說:“禦史提醒朕災民聚集,一旦無以就食,怕會生變,朕知其害,可若放任百姓流離失散,各自乞生,奔波於野,又會死多少百姓?餓殍滿路不是朕的大明!”


    “眼下各地受災百姓匯聚,開挖深井、糧食運濟都在進行之中,接鳳陽各地文書,百姓雖是人心惶惶,卻還是相信朝廷,並沒有與縣衙州衙起衝突,皆是聽從安置。解縉送來文書,說大災再難,尤有可克,疫病一起,神仙難救,讓朕派醫學院人參與救災。”


    匡愚凝重地說道:“若應對不妥,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百姓集聚,一旦瘟疫發生,定會致死無數,臣請帶人前往鳳陽等地,處置病情。”


    鬱震言:“臣請去太湖一帶。”


    楊士奇也知事態緊急,旱情不是一日可解,道:“那醫學院就提前實訓,分散地方吧,不過為了保證安全,臣請安排護衛隨行。”


    “大可不必。”


    匡愚拒絕楊士奇的好意:“醫者入鄉,隻為治病,不為其他,百姓定不會加以傷害,若能多派人員,不妨安排運糧吧,旱情怕會持續幾個月之久。”


    朱允炆慎重考慮之後,答應了匡愚、鬱震:“那就請兩位先生,各帶人手前往鳳陽、太湖等地吧,但凡所需,可告地方,朕命其全力配合。若有急需,可找尋軍士遞送文書到京師。”


    “臣等領旨。”


    匡愚、鬱震答應。


    朱允炆送走了楊士奇三人,工部尚書鄭賜、侍郎黃福、姚廣孝已至殿外,不等兩人行禮,朱允炆就問道:“百姓安置是一個大問題,北方旱災,無數百姓湧入縣州府,需要安置,南方大水毀屋無數,蘇州也有受災,鬆江府百姓流離失所,工部方麵應安排要員親至地方坐鎮。”


    姚廣孝道:“皇上,眼下大報恩寺與英烈碑施工已進入正軌,無需每日監工。臣願去鳳陽等地,督建安置場所。”


    黃福有些意外,看向姚廣孝。


    朱允炆擺了擺手,說:“蘇州府吳縣遭災,長州、蘇州城也有災情,你還是去蘇州一帶吧。”


    姚廣孝老家長洲,就在吳縣旁邊,朱允炆安排他去,也是讓他為鄉親出一把力。


    黃福當即請命去鳳陽。


    朱允炆點頭應允,強調:“先收老幼病殘,若國子監醫學院有需,先為其建造屋舍或帳篷。”


    “遵旨。”


    鄭賜等人領旨而去。


    雙喜站在武英殿門外著急不已,眼看著陳迪剛被傳召進去,鐵鉉又跑了過來,不由攔下鐵鉉,哀求道:“鐵尚書啊,若非急事就改日再求見吧。”


    鐵鉉陰沉著臉:“若非急事,焉能來此?你身為內侍,竟敢擋大臣求見,莫不是忘記了宮廷規矩?”


    雙喜連忙告饒:“我一內侍如何敢攔大臣,隻不過鍾粹宮的寧妃娘娘要分娩了,太後、皇後都在鍾粹宮裏,剛有侍女傳信寧妃體弱,難以生產,求皇上趕緊迴去。眼下大臣接連進奏,皇上分身乏術啊……”


    鐵鉉看向武英殿敞開的大門,眉頭緊鎖。


    雙喜見鐵鉉沒說話,就補充了句:“尋常人家,父親尤在門外候著孩子出生……皇上為了災情,已接連會見了十幾位大臣,幾個時辰都不得休息片刻,還請鐵尚書體諒體諒皇上……”


    鐵鉉冷著臉,怒問:“那你還在這裏站著,為何不去通報?”


    雙喜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無奈地說:“各地遭災,一封封急報送進來,又一封封急報送出去。皇上交代過,政務時不論其他事,若政務不停,咱家也不敢進言啊。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難啊……”


    鐵鉉握了握手中的文書,收入袖子之中,轉身道:“想起一些事,明日再來。”


    雙喜看著離開的鐵鉉,行了個禮。


    鐵鉉在迴去的路上,又將求見的都察院練子寧、吏部侍郎毛泰亨等人給擋了迴去。


    眼下內閣四人,出去了三個,陳迪坐鎮朝廷,朱允炆諸多決議都需要與陳迪商議,陳迪並非是一迂腐無能之人,雖然有些小心思,卻也是有能力的。


    陳迪提出安民十策,以糧為主,其他為輔,確實為朱允炆發布政令提供了不少支持。


    朱允炆與陳迪商議,決定利用清江造船廠打造的深水港,由剛剛完成海試的四艘寶船出長江走海路,將糧食運到淮安府,以淮安府為中心,向鳳陽府、河南等地運糧食。若清江深水港水深持續走低,無法行寶船,便直接在雲梯關等濱海小城卸運糧食。至於瀘州府方麵,通過安慶籌糧,運抵合肥等地。


    陳迪領命離開,朱允炆盯著輿圖,大明百姓遭了天災,就不能再遭人禍,為避免朝廷賑濟糧、錢挪用,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自己直接派出了內閣大臣坐鎮,有他們督查地方,應不至於出現大發國難財,枉顧百姓死活的貪官。


    就現在來看,災情雖然嚴重,但事態尚在可控之中,不至出現餓殍滿地,易子而食的悲劇,也不至於出現民變、流民成匪盜的情況。


    有糧,是朱允炆最大的底氣。


    經過休養生息,加上前兩年主產糧區豐收,朱允炆推動了八大糧倉,之後又先後設置了若幹小糧倉,地方賑濟糧也得到了補充,加上三季稻的收成增加,糧食問題並不是危機問題,真正的危機來自於朝廷治理。


    雙喜走了過來,輕輕喊了一聲“皇上”。


    朱允炆這才從思緒中走了出來,雙喜連忙稟告:“鍾粹宮侍女來報,寧妃體虛難產,太後與皇後都到了……”


    朱允炆心頭一緊,看了看桌案上的文書,問:“門外可還有大臣?”


    雙喜搖頭,道:“已無大臣求見。”


    朱允炆指了指桌案上的文書:“帶上,去鍾粹宮。”


    寧妃難產,呂太後與馬恩慧都焦急不已,穩婆在裏麵伺候著,女醫梅惠站在門口喊人送去參湯,然後端了進去。


    呂太後與馬恩慧眉頭緊鎖,淑妃、賢妃與伊才人也都不知所措。韓夏雨更是不允許入院,站在了門外,拉著朱文奎的手很是用力。


    “姐夫,姐夫來了。”


    韓夏雨聽到腳步聲,連忙喊道。


    朱允炆對韓夏雨、朱文奎微微點頭,示意兩人在外候著,然後走入鍾粹宮。


    “皇上。”


    “莫要行禮了,母後,皇後,寧妃如何了?”


    呂太後臉一沉:“皇上怎才來,寧妃已生產近一個時辰,體力不支,剛醫婆要了參湯。”


    朱允炆著急想要進去,卻被馬恩慧一把拉住:“皇上不可入內,以免被衝撞,折損了皇室氣運。”


    什麽氣運,朱允炆不想明白,隻聽著寧妃痛苦的叫聲,心都在顫抖。古代女子生孩子,就如同過“鬼門關”,若出現一點意外,都可能會導致產婦與孩子……


    “看到頭了,使勁,使勁。”


    穩婆的聲音傳到室外。


    朱允炆感覺手一涼,低頭看去,隻見馬恩慧的手伸了過來。


    “寧妃一定沒事的。”


    朱允炆看著馬恩慧,握緊有些冰涼的手,對著產房喊道:“寧妃,朕在等你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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