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門外。


    一個中年人牽著馬,審視著兵部張貼在牆外的文書,是自《武舉發》中精簡出來的內容,包括武舉考試的內容,時間,待遇……


    抬手,中年人揉了揉脖頸,然後轉身,步子緩慢地走著,陡然之間,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中年人連忙移開目光。


    顧三審與湯不平邁著急促的步子走著,當交錯而過時,顧三審陡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牽馬的中年人。


    湯不平退了迴來,低聲詢問道:“怎麽了?”


    顧三審沒有迴答,隻是喊道:“這位兄台,還請留步。”


    中年人握著韁繩的手緊了許多,又緩緩放鬆,轉過身看向顧三審,不苟言笑地問道:“你叫我?”


    顧三審向前走了兩步,仔細看著中年人,皺眉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中年人平靜地說道:“哦,是嗎?我沒印象。”


    顧三審仔細看著,此人身高不到六尺,額頭上有兩道刀疤,雙眸漆黑,虎背熊腰,頗有一番威勢。顧三審確定自己不認識此人,但又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似乎與此人打過交道。


    “看你來這裏看《武舉法》,應是武舉人吧,不知高姓大名?”


    顧三審盯著對方。


    “福建長樂,林昭雪。可是要請我喝一杯?”


    林昭雪十分淡然。


    顧三審嗬嗬笑了笑,拱手道:“昭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什麽冤情,你想喝酒,中式之後我再來尋你。”


    林昭雪轉過身,冷漠地說道:“那,告辭。”


    湯不平看著離去的林昭雪,對顧三審問道:“此人就是林昭雪?聽說是一個厲害的刀客。”


    顧三審點了點頭,道:“開國以來第一次出現武會試,誰都想借此機會向上爬一爬,若不是全軍有百強兵王的選拔,不知道多少千戶、指揮史要參與進來。衛所軍人,勳貴之後,民間武人,這一次武會試,怕有不少人揚名。”


    湯不平咧嘴道:“若不是皇上不準安全局的人參與,我都想去試試了。”


    顧三審瞪了一眼湯不平,你一個殺才跑去舉石頭有什麽好玩的,話到嘴邊又收了迴去:“走吧,已經找到了丟失雁翎刀的衛所,徐輝祖與鐵鉉應該已經到了內閣。”


    林昭雪牽著馬,停在一處樹下,陰霾的目光看著藍天,緊握著拳頭滿是憤怒。


    “在這裏,就不需要表現你的憤怒了吧?”


    林昭雪猛地迴過頭,看到樹一旁坐著一位中年道人,一人手持黑白,自己與自己對弈。


    “千麵人?!”


    林昭雪走了過去,臉湧起皺紋。


    千麵人抬了抬手,輕聲道:“你這張臉容不得情緒波動,若露了破綻,對你,對他們都不好。”


    “你們該死!”


    林昭雪咬牙切齒,臉更顯猙獰。


    啪!


    棋子落下,千麵人淡然地說道:“隻要你好好表現,那他們就能活。你知道,我們說到做到。”


    “你應該也知道,脅迫我的人都死了。”


    “至少我還活著。”


    “你也會死在我刀下!”


    “給你機會動手,你敢殺我嗎?”


    嘩啦啦,圍棋子散落在石桌上,隨後竄落在地上。千麵人起身,伸出了隻有四根手指的左手,觸碰著林昭雪的臉,冷冷說道:“不要讓顧三審認出你來,否則,你知道後果。”


    林昭雪冷冷地看著千麵人,握著的拳骨不斷咯嘣響動,最終,不甘心地說道:“不要傷害他們,我聽你們的就是。”


    “好,你聽清楚了,武會試時……”


    千麵人緩緩說著。


    林昭雪沉重地點了頭,牽馬行走在人流的街道中,剛想找個客棧歇息,歇著便走來一人,就在林昭雪抬手化掌時,對方突然說道:“要不要一份武會試的情報,押注絕對用得上,不多要,五兩銀子。”


    “五兩?”


    林昭雪嘴角有些抽動,這還不叫多要。


    那人從袖子裏拿出一份文冊,遞給林昭雪,道:“看兩眼就知道值不值,眼下京師不少人盲猜押注,不過是打了水漂,便宜了賭坊。若是買上一份精準的情報,豈不是押得更為精準?”


    林昭雪翻開一頁,頓時瞪大眼,低聲問道:“這,這哪裏來的?”


    “噓,這就莫要問了,但可以保證,消息屬實。”


    林昭雪低頭看著,這一本冊子內容實在是詳實的很,黑白字樣,不僅有簡筆畫像,還記錄了武舉人的詳細信息,甚至還標注了其善用武器,力量姑值。


    為了驗證其中真偽,林昭雪翻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頁,看著“一石三鬥力”的評估,不由渾身一冷,這個評估極接近“林昭雪”的能力。


    “不能再看了,你到底要不要?”


    “五兩太貴了。”


    “花了這五兩,足夠你押注時中個幾百兩,若押中了武狀元,說不得以一博百,成為巨富。”


    “好吧,給我。”


    林昭雪拿出五張寶鈔,對方塞還冊子,然後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久之後,林昭雪發現自己上當了,這玩意就不是什麽機密,唐氏書坊已公開售賣,標價三兩銀子,結果還一時脫銷,成為了繼《三國》之後的又一本“暢銷書”。


    一座府邸內,公子近乎咆哮地喊道:“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誰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


    金忠與千麵人也是震驚不已,這哪裏是小冊子,擺明了是要砸了賭場的生意啊。


    這要是一個個都成了神猜手,每個人下重注,結果還中了,那這賭盤一下子不崩了啊?誰來護住盤子?萬一拿出賭盤裏的所有銀兩,還不足以兌現賭據,這場買賣算是徹底完了啊。


    大盤崩了,想要安全地抽取走這部分資金,那可就太難了。


    “怎麽辦?”


    千麵人有些失了分寸。


    籌謀了這麽久,布置了一個接一個的棋子,大盤也開了,這幾日可是吸收了眾多銀兩,可是想要讓古今通過盤口的運作,不動聲色拿走三十萬兩還不是時候。


    “還能怎麽,讓商人貼錢進去,穩住大盤。”


    公子下定了決心。


    一切的運作,都必須建立在盤口存在的基礎上,武會試不是自己的目的,隻是一個手段。拿走一筆巨大的財富,完成那一筆交易,才是立身之本。


    “眼下也隻能這樣了。”


    金忠思量再三,讚同公子的決斷。


    於是,蘇州趙大宇、京師梁文星等商人就收到了消息,各自籌備五萬兩,壓穩盤口。這些商人已經和曹國公府綁在了一起,現在想學習常百業下船已是不可能,隻能一條路走到底。


    “去調查下,唐氏書坊後麵有什麽背景,緣何掌握了這麽多情報,”


    公子的聲音冷若冰霜。


    千麵人起身剛想離開,就聽到公子的聲音:“讓芒種去,你已經露麵太多次了,不宜暴露。”


    “我每次行動都極是小心,就安全局的人,還沒本事發現我。”


    千麵人有些不甘心。


    公子冷冷盯著千麵人,道:“聽命行事。”


    千麵人無奈,隻好轉身坐了迴去。


    金忠看了看千麵人與公子,道:“有人發現楚芸出現在輕煙樓,安全局很可能已經使用陰兵了,若任由她們行動,芒種的情報網怕都會被撕毀。”


    公子問道:“你認為該怎麽辦?”


    金忠嘴角微動,語氣有些冰冷:“背叛者,必須死。我們已經掌握了陰兵所在的宅院,隻需要一次火攻,就可以將她們徹底消滅。”


    公子思考了下,搖了搖頭,道:“我知你被高陽郡王背叛,所以痛恨一切背叛者,我也知你被燕王忽視,心有不甘,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但金忠,若人隻懂得仇恨與憤怒,那與野獸還有什麽區別?做大事,要不拘小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最緊要的事是抽取資金。”


    千麵人埋怨道:“早知如此麻煩,還不如直接綁架了商人與曹國公府,索要一筆巨款,湊個三十萬兩來得爽快。”


    金忠與公子同時看向千麵人,目光中有些不屑。


    綁架勒索,自然是一種來錢快的方式,但問題是,古今不是今天幹完一票就金盆洗手,找個桃花島過小日子去了,而是需要長期存在下去,需要穩定的資金來源。


    殺雞取卵這種事,要不得。


    再說了,這裏是京師,不是山溝僻壤,小小縣城,搶個人容易,可敲個詐,還真不容易。不說怎麽通知家長,就說贖金運輸也是個麻煩事啊。


    無論是銀兩,還是寶鈔,幾萬兩都不是一隻手,兩個箱子能解決的問題,運多了,會被查,運少了,贖金不夠……


    萬一事情鬧大了,京城衛隊參與進來,那就是天羅地網,想跑都難。做事需求穩妥,需求長遠,不能毛躁,更不能目光短淺。


    金忠看了一眼公子,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是貴族,不是土匪強盜,雖然他們的一些行為和強盜沒多少區別,但他們總還是要臉的。


    唐氏書坊,一冊難求,日入鬥金。


    城中賭場,人滿為患,個個歡顏。


    待在皇宮中的朱允炆,站在高處,看著隱藏在明暗之中的京師,一條條街道宛如絲線,串聯成巨大的蛛網。


    而朱允炆,就如一隻龐大的蜘蛛,極有耐心地等待著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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