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遲遲沒有答應楊溥出關的日子裏,可不是望關興歎,作小女兒態的多愁善感,而是憑借著都司與安全局的關係,調查了所有相關馬哈木的情報。


    在胡濙看來,馬哈木是一個野心家,他絕不會一直跪在哈什哈的腳下,他很高傲自信。


    一句話,此人想站著,讓別人跪自己。


    可現在,他選擇了蟄伏,將尊嚴與臉麵,都丟到了地上,任由哈什哈踐踏而不發一言,如一條忠實的家犬,哈著舌頭,老老實實地待在一旁。


    這樣的人是可怕的,因為他可以忍受常人不可忍受的痛苦。而這,隻是他通向勝利的手段。


    馬哈木凝眸盯著胡濙,他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那就是在問,哈什哈現在踩著自己,自己還能活幾天。


    這個問題馬哈木不止想過一次,但都沒有答案。


    “你在這裏挑唆我與丞相的關係,難道就不怕死嗎?”


    馬哈木冷厲地問道。


    胡濙輕輕啜了一口茶,有些苦澀,道:“我若死了,你也會很快下去陪我,到時候繼續討論,你看如何?”


    “瘋子!”


    馬哈木暗暗說了句,然後冷笑道:“我可是綽羅斯部的首領,丞相大人不會拿我怎麽樣。”


    胡濙將茶葉吐了出來,反問了句:“上一任大汗買的裏八剌怎麽死的,馬首領這麽快就忘記了嗎?”


    馬哈木臉色一變。


    胡濙不怕事大,繼續說道:“也是,不忘記買的裏八剌的死,你又如何能忘記你父親浩海達裕的死。忘掉這些,你才能認真地跪在哈什哈麵前,恭恭敬敬,什麽殺父仇人,什麽弑殺大汗,跟你馬哈木又有什麽關係?”


    啪!


    馬哈木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目光通紅地看著胡濙,喊道:“你這是找死!”


    折兀朵、月哲等人立馬抽出刀,架在了胡濙的脖子上,隻等馬哈木下令,就讓胡濙血濺當場!


    胡濙低頭看了看反光的刀鋒,道:“想要下手,可要想清楚我背後站著的是誰。”


    “郭英我還沒放在眼裏!”


    馬哈木憤怒地喊道。


    胡濙笑了,看向馬哈木,道:“那你為何遲遲不敢進攻大同,而是留在這裏,每日隻是派一些兵力過城?既然沒有放在眼裏,那就去試試?”


    馬哈木恨不得一刀砍掉這個家夥,揭自己的傷疤不說,還敢玩激將法。大同城那是人打的地方嗎?寧願繞路去宣府,去雁門關,去喜峰口,也不打大同啊。


    郭英這個老頭子不咋滴,但大同城厲害啊,隻要守將不是白癡和蠢貨,大同的城門就不會被打開,哪怕是拚光了自己手裏的人,也不行。


    “哈什哈東征,你看不出自己已經到了絕路嗎?”


    胡濙看著心神失穩的馬哈木,開始了自己的攻心術。


    馬哈木抬手,讓折兀朵等人收起刀,然後問道:“你是什麽意思?”


    胡濙彈了彈瓷碗,示意添茶,也不看其他人的臉色,自顧自品著茶,優哉遊哉地說道:“刀不是架在我脖子上,而是架在你脖子上了。馬首領若現在還看不穿,那也就隻有覆滅一途。”


    “首領,莫要聽他胡說!”


    折兀朵不甘心地喊道。


    馬哈木眯著眼,沒有說話,而是坐了迴去。


    胡濙平靜地說道:“哈什哈攜大汗東征,意圖是什麽暫且不說,隻論結果,我們不妨看一看。若哈什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攜萬重威嚴歸來,到那時候,他還能容忍綽羅斯部這個潛在的威脅存在嗎?要知道,哈什哈心胸狹窄,為人獨斷。”


    馬哈木心頭一顫。


    哈什哈確實如此,他現在能容人,隻是因為綽羅斯部不好一口吞下去,可一旦他贏得更高的聲望,得到更多部落的擁護與支持,他絕不會允許綽羅斯部繼續存在。


    原因很簡單,因為馬哈木是上一任大汗的女婿,而且,馬哈木還有了兒子,而這個孩子,可是大汗的外孫,其身上流淌的血脈,雖然比不上妣吉的兒子,可畢竟是一個大的威脅。


    麵對威脅,心胸狹窄的哈什哈一定不會允許馬哈木活下去。


    胡濙抓住了這一點,侃侃而談:“哈什哈身邊的妣吉,可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她如今成為了哈什哈的枕邊人,真的會容許綽羅斯部壯大,給自己威脅嗎?”


    馬哈木臉色有些難看,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胡濙輕鬆一笑,轉而說道:“不過依我看,哈什哈東征是不可能成功的,無論他是想謀求韃靼、朵顏衛,還是想要謀求大寧與遼東,都不可能成功,他會帶著失敗與恥辱迴來。”


    馬哈木微微搖頭,自信地說道:“哈什哈帶走了瓦剌五萬精銳,壓製韃靼與朵顏衛不成問題,失敗,嗬,你怕是不知道他的戰鬥力有多強。”


    胡濙問道:“哈什哈的戰鬥力強,就意味著一定會成功嗎?戰爭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演武場,而是集智慧、謀略、軍心、天時、地利為一體的鬥獸場,殘酷的是每個人都想活下去,注定有人要死。何況,這世上沒有什麽常勝將軍。”


    馬哈木沒有爭執,而是道:“退一萬步,哈什哈出兵失利,迴來重整旗鼓就是。”


    胡濙擺了擺手,說道:“若哈什哈達到目的迴來,你尚且還有一線生機。可若是他輸了迴來,那你就徹底沒活路了……”


    馬哈木無語了,這都什麽邏輯,哈什哈都失敗了,憑什麽來收拾自己?


    胡濙看著不屑的馬哈木,隻說了一句話:“人都是要臉的啊。”


    馬哈木瞬間想通,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


    沒錯,人都是要臉的,哈什哈不僅要臉,還需要很大一張臉,如果他東征失敗了,帶著殘兵敗將迴來,那他就丟盡了顏麵。


    被人戳脊梁骨說某某做事垃圾,實在太丟臉時,某某通常都會翻臉,然後引發鬥毆之類的體育活動。


    但某某往往是一對一,最多一對二三。


    可哈什哈不一樣,他是元朝丞相,手裏捏著大汗,被人說丟臉的時候,肯定會帶一群人找場子的,而最能長臉,最能重振他雄風,證明他是當之無愧的強者的,那就是打敗並吃掉綽羅斯部。


    隻有這一個選擇。


    其他的瓦剌部落,哪怕是被哈什哈踩踏千百次,也不長臉……


    馬哈木後槽牙有點疼,這都什麽事,他丟臉,自己送命?他有臉,自己還送命?感情這個世界沒自己的活路了啊……


    胡濙看著臉色越發難看的馬哈木,緩緩說道:“所以,現在是你變得強勢起來的時候了。老虎不會忌憚野狼,但會忌憚和自己一樣強大的猛虎,你越強大,則越安全。”


    馬哈木用銳利的目光看著胡濙,道:“你不認為,越強大,死得越快嗎?”


    表現的強大,就意味著分庭抗禮,鬥爭遲早會激化,到時候自己與哈什哈之間就徹底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胡濙低聲道:“扮豬久了,可就真的被人看成豬了。你要知道,蒙古各部落,可不會選擇投靠一頭豬,恰恰相反,他們都喜歡殺豬。”


    馬哈木很想說草原上不養豬,自己也不吃豬肉。但胡濙的比喻確實點醒了自己,蟄伏起力量來是一件好事,不容易被打壓。


    可現在的局勢,已經不容再繼續蟄伏下去。


    如果草原各部落都將自己當成很好欺負的羔羊,哪怕他們與哈什哈有仇恨,也不會向自己靠攏,也不會站出來聲援與支持自己。


    羔羊的命運,就是被殺掉吃,不可能成為猛虎或雄鷹,令草原臣服。


    是時候爭取其他部落的力量了!


    馬哈木起身,鄭重地對胡濙問道:“大明想要什麽?”


    胡濙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起身道:“和平。”


    沒錯,就是和平。


    這是胡濙的期待,也是胡濙想要的結果。


    無論瓦剌內部怎麽鬥,誰殺了誰爹,幹掉了誰的兒子,搶了誰家老婆,都別到明朝地盤裏發泄去。


    大明的百姓已經受過多年戰亂的苦難,就讓他們和平的生活一段時間吧。


    馬哈木對胡濙道:“他日我若掌控瓦剌,就給大明和平,但前提是允許我們通商入貢!”


    胡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這是禮部的事,我不是禮部的官員,可不敢與你保證什麽,但我可以將你的話帶給朝廷。”


    馬哈木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這個人很是圓滑,不好對付啊,你可千萬不要進入禮部,我不想與你再打交道。”


    胡濙想了想,說道:“這是皇上的事……”


    馬哈木被胡濙打敗了,連忙擺手,道:“你還是趕緊迴去吧,再不走,我怕忍不住留下你。”


    胡濙行了個禮,走了兩步,又轉身道:“千萬不要有恢複元廷的念想,那隻能葬送整個蒙古族群。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馬哈木看著離去的胡濙,嘴角抽動了下,終沒有下令將胡濙拉過來砍上幾刀。


    恢複元廷?


    馬哈木搖了搖頭,那是終極的目標,自己麵前可是有兩座高山,一座上叫哈什哈,一座山叫阿魯台,不把這兩個山頭征服了,談什麽恢複元廷?


    胡濙離開了馬哈木的軍營,頭也不迴的縱馬飛奔,朝著大同而去。


    人家唇槍舌戰不見刀兵,自己可差點被刀兵割了腦袋。若不是自己膽子大,臉皮黑,加上洞察人心的本事,今晚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好在馬哈木被說動了,他將不再是一頭豬,而是一頭老虎。


    哦,忘記告訴他了,漢人有句話:一山不容二虎。


    罷了,就這樣吧。


    胡濙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接近大同城門的時候,馬哈木收到了一份緊急軍情,情報的內容簡單扼要:


    哈什哈已聯合韃靼、朵顏衛,圖謀大寧與遼東,大戰將起。


    馬哈木眯著眼看著情報,這份情報的日期是七日之前的,鬼知道現在的哈什哈什麽情況了。


    不過看胡濙的態度,他似乎對遼東與大寧絲毫不緊張,莫不是那裏會有什麽變故不成?


    馬哈木當即下令:“派人向東巡視,一旦發現落單騎兵,抓來問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大明萬歲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梅驚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梅驚雪並收藏重生大明萬歲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