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


    對於青州慘烈的戰事,朱允炆並不知情,天亮之後便在杭州城中微服私訪。


    不得不說,雖然西湖萎縮的厲害,但作為京杭大運河的終點之地,又有錢塘江,杭州依舊顯得生機勃勃,繁華不輸蘇州、南京。


    走到一條街巷中,朱允炆便聽到一些孩童在跳唱:“西湖淺,成桑田,淹了百姓過得艱。雷峰塔,神靈顯,雷公點火亮了天。雨水填,魚兒遊,西湖自此人間仙……”


    寧妃聽聞頓覺有趣,對朱允炆說道:“夫君剛剛答應雷峰塔住持興盛香火,這杭州城就有了民謠,也太巧合了吧?”


    朱允炆將攤位上的折扇放了迴去,對寧妃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不過是有人運作罷了。如同元末時‘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是一樣的。”


    “誰這個大膽?”


    寧妃剛剛問出,便抬袖遮麵,不用說,就是這位大明皇帝……


    不以皇權的手段去解救問題,而是以民謠的方式來解決,這倒令人意外。


    朱允炆並不在乎使用什麽方式,問題就相當於一扇門,這扇門擋住了自己進屋,有鑰匙就找鑰匙,找不到鑰匙,那找個配鑰匙的解決也是一樣的,實在不行,還可以翻窗戶、砸門……


    雷峰塔香火不旺,是因為這裏的百姓認為雷峰塔與溺死的百姓有關,隻要將這個問題解決掉,冠以“顯靈”,那百姓自然而然就會重新前往雷峰塔。


    不過是一種簡單再簡單不過的“營銷”手段罷了,在後世這樣忽悠人都不管用的,總不能喊“家人們,我們如何如何,如何如之何,你們快點來吧”這種腦殘的戲吧。


    可是明代人都很信神明,直接點就是都很迷信,對付迷信的人,也隻能用粗糙的迷信的辦法。比如陳友諒的老板徐壽輝,人家就用“佛”作刀槍不入的盾牌,上戰場之前,先別抽刀子幹架,先念念佛經,然後再去打。


    打贏了,沒受傷,說明是佛顯靈,保佑的結果。


    要是打輸了,掛了,那也隻能說你心不誠,對佛不夠意思,你不死誰死。


    這一套理論在古代很有市場,這要是自己穿越到元末,憑借著三寸不爛之舌,搞個傳銷組織,說不定也能打個江山出來,那時候哪裏還有老朱什麽事……


    用神靈對迷信,好使。


    雷峰塔的問題,迎刃而解。


    杭州知府虞謙雖沒有大才,但治理杭州還算過得去,至少沒有聽聞民怨,從這一點來看,杭州官治比蘇州要好一些。


    朱允炆安排孫棟采買一些貨物,既然要迴寧妃的本家,總不能空著手去。至下午時,租買了二十四輛馬車,一行人前往靈隱寺外的村落。


    寧妃拉開簾子看著路邊的風景,滿心的歡喜與幸福。


    一別多年,第一次歸家,父母都還好吧?


    弟弟,妹妹都還好吧?


    寧妃有些緊張,看了一眼翻看文書的朱允炆,便安心下來。


    朱允炆看著不久之前遞送來的情報,見並無重點,隻是百官動態與水師調動,便收了起來,對“近鄉情更怯”的寧妃說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國丈韓秉忠育有兩子兩女,長子韓成才,次子韓成誌。這些年來他們一直留在杭州,倒委屈了他們。


    寧妃伸手幫朱允炆整理了下衣襟,溫和地說道:“留在杭州才是他們的福分,若去了京師,貪戀榮華富貴,卷入權貴紛爭,才是麻煩事。想來成才應及冠了,倒是成誌,怕還在讀書,還有最小的妹妹夏雨,我入京時她還很小……”


    朱允炆欣慰至極,眼前的寧妃素來清高,倒也是一個聰慧之人。


    大明不允許有外戚專政。


    朱允炆之所以能坐上皇位,其中一個考量因素就是,朱允炆的娘家沒什麽人。而朱允熥的娘家,那人可就強橫太多了,外祖父常遇春,舅祖父藍玉……


    當然,常遇春死得早,藍玉也被收拾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朱元璋是堅決不允許存在外戚幹政這種事的。


    哪怕是皇後馬恩慧,在這件事上也極是謹慎,除了父親-馬全在光祿寺掌個勺之外,一家人基本上都不當官,怕的就是惹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寧妃自然也不願意自家人走入官場。


    韓家所在的村落名為王官屯。


    踩著夕陽,一行人進入了王官屯,原本寧靜的村落突然之間熱鬧起來。


    平日裏,王官屯極少有外人來,更不要說像今日有二十幾輛馬車前來,尤其是一些馬車上,還散發著糕點的香甜氣息。


    韓秉忠雖有一個杭州經曆的官身,但隻不過是個虛職,閑來無事,便在王官屯打造了一家鄉裏學堂,起名為“明倫學堂”,教導下村裏的孩子們讀書識字。


    這一日已結束了課業,韓秉忠走出課堂,看到窗外站著的,隻有八歲的韓夏雨,不由有些心疼,走過去彎腰道:“為父說過很多次了,你若來聽課可以進入教室。”


    “不要,母親說,我已經七歲了,要注意男女大防,不同席,不共食。”


    韓夏雨倔強地堅持道。


    韓秉忠歎了一口氣,女兒哪裏七歲了,明明隻有六歲單十個月,至於如此急匆匆立規矩?


    聽說京師有一座小學堂,人家七八歲,九歲甚至十幾歲的孩子,都在一個教室裏學習,也沒聽說哪個官員用“男女之大防”撼動過京師小學堂的。


    “走,我們迴家。”


    韓秉忠無奈。


    京師小學堂的背後是皇後,是皇後為了可憐災民,幫助災民照顧下孩子而已,官員自然挑不出什麽毛病,可若是地方上也如此亂來,那肯定會惹來彈劾。


    自己雖然不是什麽官員,但總歸要為宮裏的女兒考慮考慮,不能給她添麻煩。若是有人拿捏自己,借此攻擊後宮,豈不是連累了她?


    韓夏雨高興地牽著韓秉忠的大手,走出明倫學堂沒多久,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車隊,不由喊道:“父親,好多馬車。”


    韓秉忠看了看,笑道:“是啊,過兩個月王屠夫家的女兒就要出嫁了,這怕是王屠夫準備的嫁妝吧,倒是夠豪氣。”


    “王姐姐要出嫁了嗎?也和姐姐一樣遠嗎?”


    韓夏雨仰著頭問道。


    韓秉忠臉上的笑意刹那凝固,不自然地說道:“你王姐姐就嫁到隔壁村,可近了。”


    近與遠,有區別嗎?


    韓秉忠有些難過。


    女兒家,一旦嫁出去,那就是別人家的了,輕易迴不了家門。無論她是在很近的地方,還是很遠的地方,都沒有隨意“迴家”的權利。


    自己的寶貝,也隻能疼上十幾年,日後的幸福與不幸福,也隻能看她們自己的命了。


    “父親,你捏疼我了。”


    韓夏雨感覺手有些疼,淚汪汪地喊道。


    韓秉忠連忙鬆開手,蹲下身安撫著。


    王屠夫挺著肚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看到韓秉忠,甕聲甕氣地喊道:“呀,這不是國丈爺嘛,授完課了?嗬嗬,晚上要不要來喝幾杯,我可是差人買了紹興女兒紅。”


    韓秉忠臉色一沉,對王屠夫說道:“什麽國丈爺,在這裏隻有先生。王屠夫,你要再如此稱唿,你兒子就不要來明倫學堂了。”


    王屠夫頓時蔫了,連忙擺手:“別,別,我這不是高興,哈哈。”


    作為王官屯所有人家孩子的先生,韓秉忠在這裏很有名望,如果說恩師如父,那韓秉忠就是很多孩子的“二爸”,王屠夫雖然是個土財主,就是沒有國丈這一層光環,他也不敢招惹韓秉忠。


    自家的娃也要讀書不是……


    車隊緩緩而來,王屠夫站在車隊前麵,吆喝著:“怎麽來這麽快,我盤算著還有兩日。既然來了,那就停在這裏,讓大家搬貨吧。”


    韓秉忠臉色有些難看,這裏停下來搬貨,王屠夫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這裏到你家還有二百步呢,你想擺譜,讓大家夥都看看你的排場,也不至於這樣吧?


    車隊停了下來。


    朱允炆、寧妃從中間的馬車上緩緩走了下來,薛夏、叢佩兒護在左右,孫棟則帶安全局人手護在周圍。


    “父親……”


    寧妃看著人群,目光陡然一凝,不由上前走去。


    韓秉忠此時也驚呆了,揉了揉眼,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這走來的女子,怎麽這麽像自己的女兒,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寧妃走到近前,看著韓秉忠已是白發間黑,不由心頭一緊,款款行禮:“女兒韓煙雪見過父親,給父親大人請安。”


    韓秉忠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下,終於清醒過來,撩起衣擺就要下跪行禮,卻被朱允炆一手拉住。


    “此番非是正式省親,隻有韓氏煙雪,沒有寧妃,國丈就不需行大禮儀了。”


    朱允炆認真地說道。


    韓秉忠見自己的女兒點頭,便看向朱允炆,感謝道:“感謝這位公公一路護送……”


    “公公?”


    朱允炆一頭黑線,自己哪裏像個太監?!


    你眼神有問題,耳朵也有問題啊!我如此陽剛之氣,我的聲音充滿磁性……


    寧妃吃驚不已,叢佩兒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薛夏、孫棟等人估計是趕路太多,站在那裏都在打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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