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朱榑終於逃出了那要人命的海域,迴頭看去,原本龐大的寶船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黑點。


    “快,快點劃水!”


    朱榑嚷嚷著,命令護衛繼續使勁,這在海水裏泡著總不舒服,尤其是海浪時不時打過來,不僅卷走了不少護衛,還嗆了幾口,滿嘴都是鹹澀的味道。


    如果不早點上岸,下一個被卷走的人很可能是自己。


    朱榑拿著劍威脅著,厲聲恐嚇,護衛不敢不從,一個個使用了最後的力氣,一邊遊一邊推動朱榑的碎木前進,一個護衛最終體力不支,推動之後便後仰過去,累死在了海上。


    可即便如此,朱榑也沒有絲毫憐憫,依舊命令其他人加速。


    在朱榑看來,這些人都不過是賤民,自己是太祖的兒子,他們死了活該,自己死了是老天的損失,為了避免老天虧本,隻能讓這些人死,自己活下去。


    隻憑著人力推動,朱榑帶著僅剩的三十餘護衛,終於接近了海岸,看到希望的眾人不等朱榑催促,就已加快了速度,隻不過,距離海岸越近,這些人的力氣越來越小,直至海岸前十餘步的時候,沒人再動彈了。


    朱榑也傻眼了,喃喃道:“這是什麽?”


    一排排石頭壘成一座城牆,左右看不到邊際,其高度竟然堪比北平城的城牆,一丈半還多!


    該死的,誰在這裏修了一座“長城”?


    朱榑看著城牆,雖然是石頭壘砌而成,但卻沒有幾處可以落腳的地方,或許是海水衝刷,或許是壘砌時作了打磨,石頭表麵不說光滑,但也是沒有太過明顯的坑窪與縫隙。


    終於到了邊緣處,朱榑摸了摸這堅不可摧的石頭牆,一臉欲哭無淚,生無可戀,朝天喊道:“天要亡我……”


    造反都不提前做好功課,連個撤退的預案都沒有,怪誰呢?


    這座堤壩可不是憑空出現的,也不是最近出現的,而是在近四百年前就有了,它的名字為:


    範公堤。


    這裏的範公堤,其實和西湖的蘇堤差不多,都是以人名命名的。


    蘇自然是蘇軾,而範公堤裏的範,指的是寫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範仲淹。


    範仲淹確實是一個值得令人敬佩的家夥,在宋天禧年間,範仲淹被調任泰州西溪(今東台)鹽倉監,到地方調查之後,便給當時的泰州知府張綸上書,要求在唐代淮南節度判官黜陟使李承實修築的常豐堰為基礎,增修捍海堰。


    當時就有人看不慣,說你範仲淹隻是個管鹽的小官,就算是你吃鹽閑得慌,也不能越職言事,範仲淹是什麽樣子的人,那是一個有著“有益天下之心”的男人,直接用社會關係學反駁對方。


    我是管鹽的沒錯啊,但是沒有捍海堰,老百姓就都逃走了,老百姓逃走了,那誰來曬鹽,沒有人來曬鹽,我怎麽管鹽政,所以,捍海堰就是鹽政……


    一頓忽悠也白搭,別人根本不買他的賬。


    但泰州知府張綸是個厲害家夥,深知水利重要,便采納了範仲淹的意見,上奏朝廷得到批準,交給範仲淹來負責人修築捍海堰。


    範仲淹動用了四萬餘人,隻不過他是太心急了,大冬天也不讓人休息,結果海水倒灌,直接淹死了二百餘人。


    出了安全事故,自然要停工審查。


    後來朝廷派遣官員調查,最終還是認為應該修築捍海堰,隻不過沒多久,範仲淹的母親去世便迴家守孝,期間不斷寫信給張綸,希望他一定要堅持到底,修成捍海堰。


    張綸曆時四年時間,終於修成了捍海堰,堰基寬三丈,高一丈五尺,長七十餘裏。後經過宋朝、元朝不斷修築,此時的捍海堰已經長達五百八十餘裏!


    在明代之前,這條堤壩的名字很多,但從明代初期開始,它就被官方稱之為範公堤,並一直流傳下去。


    不得不說,近四百年的工程,被海水衝刷了那麽久,依舊是堅不可摧。


    齊王朱榑沒多少學問,不知道害他陷入絕境的可不是什麽老天,而是老範、老張、老沈……


    朱榑後悔了,早知道應該爬更遠一點,迴到東台上岸,現在退已經不可能了,不說後麵有追兵,就眼前的這些人,根本就沒辦法將自己安全送走。


    “爬牆!”


    朱榑不想死,便下令軍士爬牆,可這些石頭牆根本就沒有受力點,加上海水時不時衝刷過來,根本就無法爬上去。


    一個時辰後,累得半死不活的護衛徹底不幹了,手指頭都已經滲血了,再扣下去,這雙手非得廢掉不可,尤其是落到海裏,海水蟄得生疼。


    就在朱榑望牆興歎的時候,一根繩子從城牆上拋了下來,然後冒出來了四個腦袋,看了看齊王等人,不由樂了。


    駱冠英喊道:“我可以救你們上來,但我需要銀子,很多很多的銀子。”


    “我給,我給!”


    朱榑連忙喊著,然後就抓著繩子想要爬上去,隻不過駱冠英直接丟了一枚小石子下去,砸在了朱榑腦袋上,疼的朱榑刺眼咧嘴,不由衝著上麵喊道:“拉我上去,我給你一千兩白銀!”


    “我現在就要。”


    駱冠英喊道。


    朱榑有些著急,這船上的金銀珠寶全都沉海底去了,自己身上哪裏還有銀兩?


    “拿不出來銀兩也沒關係,看你像是個官,你把其他人賣給我,作價一千兩,我救你上來如何?”


    駱冠英喊道。


    朱榑抓著繩子,不假思索地說道:“沒問題,他們現在是你的人了,可以拉我上去了吧?”


    駱冠英看向那些陪著齊王出生入死的護衛,那些人皆是垂頭喪氣,毫無生氣,想想,他們追隨一個人到死的邊緣,到地獄的入口,可這個人為了自己活下去,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他們,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士為知己者死,可是他們的死,根本就不是為知己,為追隨,為一個人,說到底,隻是職責,職責罷了。


    現在,他們的職責到頭了。


    駱冠英甩了甩繩子,對朱榑喊道:“沒問題,但我要先收銀子……”


    朱榑愣了,他雖然不知道範公堤,但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他想要先拉上去護衛,然後再拉自己上去,這怎麽行,萬一這個家夥耍賴不救自己該怎麽辦?


    可人在城牆下,身在海水裏,不能不抬頭,抬頭仔細看清楚情況。


    對方似乎像是市儈的百姓,也隻有四個人罷了,不像是朝廷軍隊,城牆上也沒有聽到軍隊的腳步聲,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


    “好!”


    朱榑答應下來,然後將繩子就近交給了一名護衛,低聲叮囑道:“在時機到的時候,殺掉他們,奪迴繩子拉本王上去!”


    護衛聽聞後隻木然地點了點頭,接過繩子拽了拽。


    駱冠英招唿著沈偉幾人,吆喝吆喝地拉著繩子,護衛蹬著牆慢慢地接近堤頂,在伸手即將抓到堤頂的石牆時,駱冠英低聲快速說道:“想想你的家人,上來之後就不要聲張,齊王已經沒希望了,沒必要把自己家裏的所有人都搭進去。”


    護衛臉色一變,頭冒到了頂部,看到了四人背後的盾牌手與火銃手,一排排正盯著自己,隻要自己敢亂來,估計會被亂銃打成篩子。


    “好好配合,至少你們還有活路。”


    駱冠英拍著齊王護衛隊的肩膀,很自然地將繩子交給了他,護衛到這個時候也明白過來,底下的人就是甕中之鱉,隻不過這個甕有點深……


    寶船已經出現在不遠處,雖然沒有過來,但卻封鎖了退路。


    逃無可逃。


    護衛探出頭,對下麵的齊王等人喊道:“下一個,我這就將你們拉上來,王爺稍候……”


    齊王見護衛竟沒有任何異常,還能活動,不由大喜,至少說明沒有明軍,上麵不是陷阱,連忙安排其他護衛跟上,順著繩子連著上去了四名護衛,朱榑開始喊了:“現在該我了吧?”


    駱冠英冷笑道:“不說好了我要先收銀子,最後才輪到你,再嚷嚷不帶你了。”


    朱榑咬牙切齒,喊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沒有人動作。


    一名護衛艱難地喊道:“王爺,你已經將我們賣了,既然如此,就應該遵守約定。”


    朱榑瞪大眼,這群白癡竟然敢反抗自己的命令?不由怒吼道:“梁三,你是不是忘記你的家人還在青州城裏麵?”


    護衛梁三沒有理睬齊王,而是對底下的人喊道:“我們是銀兩,既然是賣給人家了,自然要換個位置,快點上來,隻有這樣才能免王爺受苦,早點上岸。”


    其他護衛見狀,也顧不得齊王,順著繩子上去了。


    隨著一個個護衛上去,朱榑的臉色越發陰冷,到了最後竟然想要拿劍威脅護衛不準走,但已是絕境又被出賣的護衛,根本就不在乎朱榑的威脅了,隨手一個木板,朱榑手裏的劍就了出去,掉到了海裏。


    齊王護衛終全部上了範公堤。


    駱冠英在朱榑忐忑不安中丟下了繩子,喊道:“我是一個講信用的人,來吧,我將你拉上來。”


    朱榑連忙將繩子纏在腰間,然後拉了拉,喊道:“你是個好人啊。”


    駱冠英揮了揮手,一群護衛用力拉繩子,繩子在棱角上摩擦,發出了錚錚的聲響。


    待齊王升至一丈處,駱冠英打了個噴嚏,整個人直接撲到了繩子上,原本結實的繩子,刹那之間斷開了,一聲淒厲而絕望的聲音劃破了寧靜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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