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夜,朱允炆安排好一切,與寧妃、叢佩兒、安全局指揮同知薛夏、千戶孫棟等人,乘船出了南京城,沿秦淮河進入長江,向東而去。


    內閣大臣也好,六部大臣也好,無一人知曉。


    天亮時,解縉、鬱新等人按例處理各地文書,將一些奏折遞送武英殿,而朱允炆的內侍雙喜則會隔一段時間後通報內閣:“皇上身體有所不適,奏章改日再批。”


    解縉、鬱新等人不疑有他,畢竟皇上身感風寒,滿朝皆知,誰沒個發燒感冒的時候,皇上休息幾日,也沒啥。


    皇上雖然休息了,但大臣該怎麽忙還是怎麽忙。


    事實上,對於封建王朝而言,有皇帝沒皇帝,有時候並不是那麽重要,皇帝休息半年,國家還是那個國家,朝政還是那個朝政。


    離開誰,地球不一樣轉。


    國家大事也不是天天有,出去溜達一個多月,相信也沒什麽。


    朱允炆離開京師,是放心的,畢竟自己手中拿捏著最終決斷權,最終任免權,大臣又沒有逾越的膽量與可能。


    這個時候不是洪武朝,像是李善長、胡惟庸那樣的權臣並不存在,沒有誰能威脅皇帝的地位。而一些藩王,也都離開了京師,遠遠的,安全的很。


    加上有安全局三日一報,大事速報,真出了什麽事,朱允炆也有能力掌控局麵。


    在寧妃興奮的目光中,在叢佩兒一臉痛苦的表情中,在薛夏、孫棟等人的警惕中,在朱允炆的期待中,船過了龍潭。


    “早知坐船,我就不來了。”


    叢佩兒臉色蒼白。


    寧妃安排貼身侍女給叢佩兒拿出些新鮮果子,安撫道:“船雖搖晃,但總比坐馬車快一些。你久居北地,不習慣也正常。隻要熬過幾日也就好了。”


    叢佩兒瞥了一眼站在船頭的朱允炆,很難相信這個年輕人就是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不由道:“娘娘……”


    “我長你幾歲,喊我姐姐吧。”


    “姐姐,那些安民之策,真的是他想出來的?”


    “你以為呢?”


    “我……”


    叢佩兒是底層人,雖然身上有些草莽之氣,懷揣著行俠仗義的夢,但也不過是在東阿欺負幾個地痞而已。


    百姓對朱允炆是感恩戴德居多,至少在東阿是如此。


    尤其是一條鞭法,百姓得了許多好處,心理上叢佩兒並不反感朱允炆,甚至有些好奇。


    若不是湯不平這個親戚的出現,她不可能如此近的接近朱允炆。


    “有什麽話可以直接問我,我們在外,沒有那麽多禮數,也沒有那麽多顧忌,想說什麽直說就是。”


    朱允炆走入船艙。


    叢佩兒想了想,問道:“有人要對你不利,你為什麽還要出去,這樣豈不是更危險?”


    寧妃臉色一變,連忙起身看著朱允炆。


    叢佩兒看著朱允炆捂著額頭,看著寧妃驚疑的神情,補充了一句:“你還沒告訴姐姐?”


    寧妃著急起來,道:“皇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薛同知,調轉船頭,我們馬上迴京!”


    “你放心,安全不成問題。”朱允炆走到寧妃身旁,抓起寧妃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看向叢佩兒,道:“你還是不要那麽直接了……”


    叢佩兒嘴角動了動,轉過身不再說什麽。


    寧妃不放心,若真在途中出了意外,那事情可就太大了,剛想勸說,抬頭是朱允炆堅決的目光,話到嘴邊,終沒有說出口。


    江中,一艘艘船隻往來,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的,不過隻是活下去而已。


    相對於江中複雜的人而言,草原上的人明顯就簡單了許多,他們來自各地,但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


    在那達慕大會中取得優勝。


    孛兒隻斤·坤帖木兒端坐在馬背上,看著繁茂的草原,無數健兒縱馬馳騁,英姿不凡,天空中老鷹盤旋,時刻尋找著機會。


    “丞相,人到的差不多了吧?”


    坤帖木兒撥轉了半個馬頭,對一旁的哈什哈問道。


    哈什哈微微搖了搖頭,滿含殺氣地說道:“也孫台還沒有到,看來此人對大汗之令有些不上心啊。”


    將領巴錫渥附和:“大汗早就傳話給了他們,七月三日匯聚塔密兒河,眼下太陽已是偏西,也孫台部還沒到,若太陽落山時不至,請大汗問他個失期之罪!”


    坤帖木兒嘴角含笑,心底卻滿含怨恨。自己堂堂大汗,在和丞相說話,哪裏有你插話的地方?如此放肆,不就是因為哈什哈的縱容與默許嗎?


    “那就再等等看吧,若也孫台不聽差遣,自有丞相分憂左右。”


    坤帖木兒暗暗咬牙,臉上確保持著和煦的笑意。


    哈什哈大笑起來,驅馬而出,調轉馬頭,看著眼前的無數將士,將右手中的馬鞭高高舉起,大聲喊道:“作為大元本部精銳,我們可不能被其他部落看低,明日就是那達慕大會,誰若可拔得頭籌,這玉馬鞭,就是他的!烏拉!”


    “烏拉!烏拉!烏拉!”


    聲震長空,周圍的草似乎都被聲浪吹彎。


    坤帖木兒嘴角的笑極不自然,說到底,自己這個傀儡是一點權利都沒有了,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哈什哈的人!


    長期以往,自己怕是連性命都沒有了。


    日落之前,也孫台的騎兵終於趕到,麵對陰沉著臉色的哈什哈,也孫台隻說了一句話,便消除了哈什哈的怒火:“丞相,臣帶來了朵顏衛的人。”


    “朵顏衛?!”


    哈什哈深吸了一口氣。


    朵顏衛投靠了明朝,這是眾人皆知的事。


    但歸根到底,朵顏衛中的人都是蒙古人,是蒙古大族群中的一份子。


    那達慕大會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上,朵顏衛派人前來,恐怕不僅僅是參與騎射、摔跤比賽那麽簡單。


    “是誰?”


    哈什哈問道。


    來人的身份高低,意味著事情的大小。


    若是尋常小人物,無需自己出麵,若是一些關鍵人物,自己還是親自去會會的好。


    也孫台輕輕一笑,道:“朵顏衛首領脫魯忽察兒之子完者帖木兒,副首領哈兒。”


    哈什哈盯著也孫台,重重點了點頭,這個規格,可以說是僅次於脫魯忽察兒親自來這裏了,既然別人來了,自己總不能不好客吧。


    “讓他們到我的大帳來!”


    哈什哈吩咐道。


    也孫台連忙返迴,將消息告知了哈兒與完者帖木兒,並親自帶兩人進入哈什哈的大帳。


    一向高傲的哈什哈在這一刻突然變了,見哈兒、完者帖木兒進來,不等兩人行禮就已起身,笑著迎了過去,道:“這就是脫魯忽察兒的兒子?英雄少年啊。”


    完者帖木兒很有禮貌地迴道:“下臣不敢得丞相誇讚。”


    哈什哈拍了拍完者帖木兒的肩膀,稱讚道:“你父親是一個厲害的人物,我早就想結識了。來,快請落座。也孫台、哈兒,你們也落座吧。”


    完者帖木兒多少有些緊張,這與預想中的並不一樣。


    作為朵顏衛首領的嫡長子,他幾乎代表著朵顏衛,而朵顏衛在蒙古人看來是叛徒,原以為來到這裏會遭遇到哈什哈的責難與詰問,說不得還會是侮辱。


    哈什哈的熱情,讓完者帖木兒很不適應,就連哈兒這個老手一開始也沒反應過來,但仔細想想也可以理解,哈什哈需要朵顏衛這一支力量!


    現在的蒙古格局,看似完整一片,處在一個大汗之下,統一狀態,實則是分裂為了三個部分,隻不過沒有人點破罷了。


    瓦剌占據中西麵高地,韃靼占據中東部,而朵顏衛、福餘衛占據東北。


    哈什哈不希望韃靼太過強大,自然要爭取朵顏衛站在自己這一邊,亦或是不與韃靼聯合。


    哈兒能看穿這一切,看完者帖木兒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哪裏會想這麽多?


    哈什哈明顯十分重視完者帖木兒,絲毫沒有提朵顏衛投靠明朝的事,事情正如哈兒所想,哈什哈需要爭取朵顏衛,或促使朵顏衛保持中立。


    因為哈什哈已經籌謀對韃靼動手了,雖然韃靼沒有反叛哈什哈,但以阿魯台、馬兒哈咱、也孫台等為首的韃靼部落首領,他們始終堅持的是正統觀念,打心底不認可阿裏不哥的後裔坤帖木兒當大汗,而是希望找迴忽必烈的後裔本雅失裏擔任大汗。


    在蟄伏的漫長冬春中,韃靼先後派遣了十幾支隊伍向西而去,這些人的目的,就是迎迴本雅失裏。


    這種行為,已經事實上宣告了韃靼有二心。


    哈什哈很有野心,怎麽可能任由韃靼在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地造反,所以,有了這一次那達慕大會。


    “這是父親讓我轉交給丞相的信。”


    完者帖木兒恭敬地起身,看著眼前強大的男人,那逼人的氣勢與淩厲的目光,令自己畏懼,也令自己興奮。


    強者,應如此嗎?


    完者帖木兒有些憧憬。


    哈什哈命人接過信,展開看去,不由抬了抬眉頭,看向完者帖木兒,又看向哈兒,沉聲問道:“此事當真?”


    ps:


    經查證史料與資料,自成吉思汗時代開始,蒙古軍隊的前進口號“hurree”(讀音“烏拉”),這也是後世俄語“烏拉”的來源。這裏用烏拉,並非驚雪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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