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芳是本地人,又是老驛丞,見多識廣,很會說事,幾句話下來,便將聽來的消息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告訴了胡濙等人。


    什麽文縣失守,軍兵戰死無數,王金剛奴正在占領略陽,聲勢浩大……


    說嚴重點,未必是一件壞事。


    梁芳是這樣想的:


    事情越嚴重,那朝廷越重視。朝廷越重視,那事情就越容易搞定……


    耿炳文不是還活著的嗎?


    拉到陝西接著用用不挺好的。


    畢竟對王金剛奴而言,耿炳文的名字應該是個噩夢吧。


    可惜自己隻是一個驛丞,沒辦法給皇上大人傳話,不過這些人應該是從京師來的,估計是有權向上遞折子的,如果自己把事情說嚴重點,把他們給嚇到了,說不定消息就會傳到皇上耳中,到時候耿炳文出山,王金剛奴也隻能為奴了。


    周述、周孟簡等人不知道其中玄機,聽得一愣一愣,好像王金剛奴已經打下大半個陝西,西安府岌岌可危,隨時可能將戰火燒到山西來。


    胡濙很鬱悶,皇上安排自己當宣傳司郎中,為的就是宣傳這種事,現在好了,人盡皆知,還宣傳什麽去?


    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這民間消息的傳遞速度,未必比那八百裏加急慢啊。


    看來自己需要改變策略了。


    等梁芳忽悠完,周孟簡都已經有些顫抖了,拉著周述的胳膊,說道:“我們要立刻上奏朝廷,此間事,已成危局也。”


    “夠了。”


    胡濙低沉著嗓音,厲聲說道:“這些事自有巡撫處置,我們做好自己的事便好。走吧,去太原!”


    一行人離開驛站,進入太原城。


    茹瑺收到了胡濙入城的消息,並沒有親自出麵,而是安排楊溥負責接待與安置。


    考慮到宣傳司需要辦報業,需要不少人手,府衙裏麵如何都是安置不下的,便在府衙西麵,找了一處廢棄的大宅院,交給胡濙等人,命人采購居所用度。


    胡濙安排眾人打掃整頓,並傳話休息一日,之後便與楊溥進行密談。


    楊溥知曉胡濙的真實目的,見沒有其他耳目,便對胡濙說道:“宣傳司初創,需博名於外,第一版需要引起諸多重視,打出名號。隻有如此,才能將消息廣傳於外。你認為,第一版如何寫合適?”


    胡濙沉吟良久,才說道:“依周述、周孟簡等人所言,第一版最顯眼之處,當以皇帝為尊,作詩行賦,彰顯建文厚德仁政。然第一版內容有限,若此內容占篇過多,怕不利於大明報進入民間。”


    楊溥也清楚這一點,既是大明報,又是建文帝推出的,第一版上沒他,怎麽都說不過去,萬一被人扣上一個不尊君主的帽子,可是一輩子都可能抬不起頭。


    但問題是,第一版最顯眼的位置,它篇幅有限,都說好鋼用在刀刃上,這好版麵也得用在更重要的事件上……


    楊溥歎息道:“此事我會與茹大人商議之後再作決定。眼下計劃第一步已順利完成,第二步也應在進行之中,若無意外,消息應會在三五日內傳到山西,你們的時間隻有這麽多。”


    “第二步嗎?”


    胡濙清楚整個計劃環環相扣,步步銜接。


    想到第二步的內容,胡濙眼神一亮,說道:“第一版的內容,就以第二步計劃為準,不過在行文上,需要如此……”


    楊溥聽聞之後,剛想反駁胡濙,但轉念一想,便也不再說什麽,轉而去找茹瑺商議第一版首頁到底如何寫。


    茹瑺十分簡單地解決了這個胡濙、楊溥等人認為十分棘手的問題。


    既然版麵有限,極為珍貴,那就全都留著寫大事件吧,至於要尊重下皇帝大人,那容易,報紙名字就定為:


    大明建文報。


    這都以年號命名了,誰還能說不夠尊重皇帝大人?


    如果朱允炆在的話,也會點頭認可,畢竟明代中期還出了景泰藍陶瓷,景泰,不就是朱祁鈺的年號嘛,用這個名字,那也是為了討皇上開心起的名字啊……


    前有洪武通寶,後有建文報,多簡單,多明了。


    匠人籌備速度很快,相應的物資山西也不缺,隨行匠人還帶來了不少空白雕版,隻要有文章,馬上可以雕刻,刷印,晾幹,整理成報,然後拿出去發賣。


    胡濙聽從了朱允炆的安排,在太原城中以每日十五文的價,招攬了三百餘十餘歲的少年,他們的任務就一個:


    賣報。


    因為年齡小,專司賣報,城中士民多將其稱為賣報小郎君。


    陝西,鳳縣。


    無數百姓看到了令他們心驚肉跳的一幕,連綿十餘裏大明軍士正在狼狽逃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卻絲毫不敢停留,甚至於一些人丟盔棄甲,倉皇奔跑。


    有沿途百姓問軍士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白蓮教徒殺過來了,結果被一個軍官破口大罵:“我們隻是帶軍士急行前進而已,什麽白蓮教,什麽殺過來,胡說!”


    “急行?”


    百姓們看著這一群數萬軍士,不由慌亂起來,這幾萬大軍都被人打敗了,那自己還留在這裏豈不是找死?


    不行,逃命,現在就去逃命!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什麽蝗災、洪災,而是兵災!


    兵馬過處,才真的是寸草不生。


    現在這群敗軍連搶都不來不及搶一把,說明白蓮教徒已經很近了,此時不跑,還等什麽?


    “殺,殺,殺!”


    數裏之外的山中,傳來了喊殺聲。


    百姓驚懼,四散而逃。


    指揮史潘季坐在馬背上,迴頭看著已經被甩在身後的鳳縣,目光中很是憂慮,自己也不清楚都司那邊在搞什麽鬼,隻下令自己統帥兩萬軍士抵達文縣,整訓軍隊,演練登山作戰,然後又下令撤退。


    撤退就撤退吧,為什麽要逢縣、府等地急行挺進,還不得停歇半刻,不得與百姓交流。


    這支隊伍確實看著像是慘敗之師,任誰連著跑那麽多天,風餐露宿,誰形象也好不到哪裏去。


    白蓮教殺過來?


    據自己所知,王金剛奴正龜縮在摩天嶺,隻有幾百人而已,最多不會破千,就他也敢追大部隊?


    但軍令就是軍令,不懂就執行吧。


    數日之後,消息便傳入山西,可謂是驚天動地:


    白蓮教大敗五萬明軍,明軍丟盔棄甲,於略陽逃向寶雞,經鳳縣而不過,白蓮教徒尾隨追殺,明軍複大敗……


    一時之間,山西震動,都司衙門下令自各地衛所抽調軍士,組成三萬大軍,目標臨晉城,同時布政使衙門下達了征調民工的文書,在文書中特意以紅字標注了一條:


    考慮到移民久別故土,人倫難享,凡移民戶不在征調民工之列,若有違背,嚴懲不貸。


    此條文一出,移民困境得以突破,各地出現了主動報備移民之事。


    此後不久,大明建文報橫空出世,以一種“硬抗”天下輿論的姿態出現。


    “賣報,賣報,大明建文報,朝廷秘聞,天下風雲,盡在其中,賣報。”


    “多少錢一份報?”


    “五文錢。”


    “給我來一份。”


    太原教諭袁通掏出五文錢,買了一份大明建文報,然後看到了首版最醒目的標題:


    陝南白蓮教作亂,乃虛言耳!


    袁通頓時瞪大雙眼,這建文報也實在太大膽了吧?竟然公然在報紙上說陝南沒有白蓮教作亂,還公開辟謠。這怎麽可能,要知道陝南白蓮教作亂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每一日都有壞消息傳來,還有無數的人證。


    仔細看這一篇文稿,行文倒是通俗易懂,開篇便說陝南白蓮教王金剛奴原本勢力就很弱,雖然經過三年發展,但也不過千人規模,不至於破城文縣,更不要提打敗大明軍士,一切消息都是謠言,不可信……


    為了增加說服力,文章還從地勢、軍事力量、人心向背等方麵作了對比,最後總結:


    所謂的白蓮教作亂,隻是以訛傳訛,都是謊言,不可信。


    袁通看到最後,目光落在了署名上,赫然是:山西都指揮史司指揮同知祁連山。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袁通無法理解,一方麵是滿城風雲,人心不安,一方麵是辟謠報紙,如同一群人說黑,一群人說白,黑白難辨。


    翻看其他內容,除了截取了朱允炆的《貓論》部分文稿外,多集中在了移民政策、民間趣味、雜學新學、民間趣味之中。


    而在最後一版,還預留了一道運糧數算題,特別標明,迴答正確的前三十人,可憑建文報領取十文錢。


    看過整個建文報後,袁通徹底折服,能設計出一份集時策、政策、民策、新學、民俗、懸題為一體的報紙,此人定是不凡,自己一定要去見一見。


    建文報中,以小字標注了宣傳司的地址,當看到宣傳司郎中名為胡濙時,袁通不由愣了,不由苦笑道:“原是源潔兄,當日會試時倒看走了眼。”


    就在袁通拿著建文報去尋找胡濙時,布政使衙門中的丁景福正在發怒,將建文報拍在桌案上,厲聲嗬道:“這宣傳司是搞什麽吃的?建文報怎可如此行文!若陝西白蓮教作亂是謠傳,那我等征調民工豈不是貽笑四方!來啊,將這胡濙給我抓起來,問問他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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