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使團入京,自有緣由。


    因為來的是老熟人,禮部也沒有為難這些人,隻安排其熟悉了下禮儀,便準其次日入殿麵聖。


    奉天殿。


    朝-鮮判三司事偰長壽轉交了李芳果親寫的“國書”,再次懇求大明可冊封其為朝-鮮國王。


    朱允炆從國書中可以看出李芳果的焦慮與急切,或許在朝-鮮國內,此時此刻正暗潮洶湧,危機四伏。


    李芳果這是來大明要金箍棒,當定海神針呢。


    可惜朱允炆不是東海龍王,這裏也沒孫猴子,給不了他棒子,隻能靠他們自己解決了。


    “此事朕記下了,冊封之事還需禮部徐徐安排。隻希望永安君能厚待百姓,民心孝順,國運昌盛。”


    朱允炆依舊沒有答應。


    朝-鮮內鬥尚未明朗,急匆匆上台宣布勝利者太不明智。


    偰長壽見此也沒有明顯失落,自懷中又取出了一封信,舉過頭頂,道:“陛下,臣自朝-鮮奔波而來,還有一重要之事,即受朝-鮮君上所托,轉此信於陛下。”


    朱允炆將國書收起,放在一旁,看了一眼內侍。


    內侍取來信,呈遞給朱允炆。


    打開信看去,朱允炆原本和氣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目光中也帶著冰冷之色,抬頭看向偰長壽,嚴厲地說道:“為倭人傳信,永安君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偰長壽心頭一顫,連忙跪下喊道:“君上隻是轉托日本王信件,並無他意,也是為締結大明與日本友好所想……”


    朱允炆豁然站了起來,將信件丟了出去,憤然道:“大明與日本如何,還輪不到朝-鮮發話,你將此信帶迴去,告訴李芳果,行事莫要僭越,做事應有分寸!”


    偰長壽渾身冰冷,連忙澄清,可朱允炆已然離開了奉天殿。


    內閣大臣解縉上前,將內侍撿起的信接了過來,皺著眉頭看過之後,轉給了鬱新、黃子澄等人。


    “使臣應有所耳聞,倭寇襲擾大明沿海,劫掠百姓貨物,殘暴可憎,朝廷已有明令,不準倭人踏入大明一步。如今朝-鮮君上竟為倭人發聲,轉其信件,實為不智。”


    解縉指出了其中問題。


    偰長壽清楚這一點,但李芳果有命,當大臣的又如何推脫?


    黃子澄在一旁和氣地說道:“使臣也無需擔憂,此事並不會影響大明與朝-鮮友好大局,且下去休息,具體事宜過兩日會有定論。”


    偰長壽謝過之後,悻悻然退出大殿。


    內閣。


    解縉、鬱新、黃子澄與茹瑺正審視著這一封被朱允炆“丟棄”的信,信的主人是日本王足利義滿。


    足利義滿於去年十二月,在堺城消滅了大內義弘,轉而各個擊破,將各路反叛軍隊打敗,確定了自己的統治地位。


    在信中,足利義滿介紹了“寇匪”襲擾大明的原因:


    內戰。


    直言日本內戰已然停止,希望可以與大明配合,剿滅“寇匪”,並承諾日後大力控製倭人下海,以締結友好、和平。


    “靖平海波,通商往來,以成千秋之功。藩屬歸定,和順古今,修築萬世之好。嗬,這足利義滿言詞倒是不錯。”


    黃子澄輕鬆一笑,打破了沉默。


    茹瑺長籲短歎,詢問道:“足利義滿言辭懇切,即有歸順之心,又有和平之願,朝廷是不是應該調整向下對策,派遣使臣接觸足利義滿,以求早日戡平大海,也好讓沿海百姓安穩度日。”


    解縉看了一眼茹瑺,便將目光收迴,繼續看足利義滿的信,反對道:“倭寇殺我軍士,掠我百姓,自當由我大明解決,何需與小小的日本王合作?再說,眼下鄭和、張玉、朱能在海上屢屢建功,不出一年,倭寇必會大減。若答應了足利義滿,他不需出多少力,反獲得了與大明朝貢貿易之權,於我大明何益之有?”


    茹瑺皺眉,搖頭道:“水師船隊是屢屢建功,可你也應該看到,東南沿海時不時會發出預警,甚至有倭寇劫掠。若能借足利義滿之手盡早消除倭患,給他朝貢貿易之權又如何?”


    “給他朝貢貿易之權,豈不是讓他做大?倭寇殘暴,那足利義滿也未必是個善茬,養虎為患,不是上策!”


    解縉駁斥道。


    鬱新敲了敲桌子,打斷了茹瑺與解縉的爭論,道:“日本王委托朝-鮮發來此信,證實足利義滿有心改善與大明之間的關係。若當真可成,至少有助剿滅倭寇。從沿海百姓安危來看,我們應力諫皇上,借朝-鮮之口,讓足利義滿派使臣進入大明。”


    解縉冷漠地笑了笑,道:“此事我不同意,要力諫你們力諫。倭寇之亂,起於刀兵,當終於刀兵。不絕滅倭寇,以屍體告誡所有進犯大明賊子,遲早會再生禍亂。”


    鬱新沒有聽解縉的,看向茹瑺、黃子澄,見兩人點頭,便說道:“既如此,就以我們三人名義,上書皇上吧。”


    解縉瞳孔微微一凝,在內閣人員增加之後,自己貌似已經被孤立了。相對於鬱新這種老資格,自己與茹瑺、黃子澄的關係並不算好。


    不過,決定權在皇上手中。


    依據解縉對朱允炆的了解,他是一個極度厭惡日本的人,此時上書奉勸皇上去“交好”日本,結果隻能是適得其反。


    鬱新、黃子澄與茹瑺,從平定倭亂、保百姓太平的角度,上書朱允炆,以求改變大明對日本的政策。


    為了避免觸怒朱允炆,三人並沒有直接說要結好日本,而是從洪武年間說起,曲線論事。


    事實上,早在洪武七年時,足利義滿便多次派使臣來大明請求朝貢、貿易,但朱元璋拒絕了足利義滿,是因為足利義滿用的是“日本征夷將軍源義滿”的旗號進入大明。


    朱元璋認為,龜山一係“大覺寺統”是日本正統君主,而後深草一係的“持明院統”是亂臣,足利義滿正是“持明院統”中人,對於同室町幕的通商入貢請求,一律駁迴。


    但太祖的判斷,是從日本南北朝之爭論說,眼下日本已完成了統一,足利義滿也成為了事實上的日本王,理應順應局勢,承認足利義滿的地位,並將其再次收為附屬國。


    朱允炆看過鬱新等人長篇大論之後,隻批了兩個字:


    不行!


    朱允炆說不行就是不行,別說內閣三個人一起聯手勸告,就是滿朝文武跳出來,朱允炆也絕不允許與日本交好。


    曆史上與足利義滿交好的人是朱棣,很大方的允許這些人帶著貨物帶大明,還允許其在市場上公開販賣貨物。


    可足利義滿並沒有真正平定倭亂,零星的倭亂不僅出現於永樂時期,還在明代中期達到了頂峰,若不是出了一個“天才”戚繼光,倭寇估計都能在杭州城開發房地產項目,常駐大明了。


    曆史證明,倭人是齷齪到極點的,能讓他們臣服的,隻有強大的武力。


    打趴下他們,他們才會真的服氣。


    你要對他笑嗬嗬地,整天他大姨媽你大姨媽的,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鬱新、黃子澄、茹瑺不甘心,聯合六部官員給朱允炆施壓,一時之間,奏章滿天飛。


    朱允炆也沒有客氣,專門開了朝會,也不發表評論,隻安排解縉讀一份又一份的奏折,而每一份奏折,都是倭寇進犯大明的血證!


    這是一場漫長的朝會,從巳時開到酉時,四個多時辰!


    朱允炆連午膳都沒有用,就坐在上麵聽,看著百官的神情,當解縉讀起一個個犧牲在戰場上的軍士名字時,已有官員累暈在朝堂之上。


    對於一些上了年紀的官員,站四個多時辰實在是太長了一些。


    可朱允炆絲毫沒有退朝的意思,至解縉讀完之後,方說道:“朕隻問一句,朝廷對倭寇之策有問題嗎?殺我百姓,亂我海河,如此之國,如此之人,何必去交?還妄圖通商入貢,嗬,魏國公,傳令水師船隊,日後但凡於海上遭遇倭人,一律視為倭寇,殺之有功,放之有過!”


    “臣遵旨!”


    徐輝祖肅然答應道。


    朱允炆看向鬱新、黃子澄與茹瑺等人,目光銳利地說道:“大明的領土,讓倭人踏足都是一種恥辱!日後朝中再有人言說交好日本者,最好是先看看這一堆文書,這一堆名字!退朝!”


    鬱新等人臉色通紅,無論如何想,緩和與日本的關係,對大明都是有利無害,可現在皇上竟將死人都搬了出來,一筆筆血債,讓所有人選立場。


    將明朝與日本的關係,等同於明朝與倭寇的關係,本就是不合理的。


    可皇上並不這樣想,而是斬釘截鐵,不可動搖地下定了決心,日本就是倭寇,倭寇進犯大明,那就是日本進犯大明。


    解縉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優哉遊哉地返迴內閣,倒了一杯涼茶品了起來。


    事實證明,自己的判斷是對的,皇上對日本有著刻骨銘心的仇恨,別說什麽交好,和平,沒發動大明水師遠征日本,就已經是皇上克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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