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內,朱棣半躺在藤椅上,身後兩個侍女扇著風。


    雖然轉入仲秋八月,暑氣消退了不少,但中午還是顯得悶熱,天氣有些陰鬱,似乎想要下雨。


    朱高煦將建文帝任命李景隆為鎮南大將軍,即將前往廣州的事告訴了朱棣。


    朱棣聽聞之後,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擺了擺手,讓侍女退出去,然後對朱高煦說道:“廣州有海匪作亂?此事是真是假?”


    朱高煦連忙說道:“從通政司打聽到的消息,廣州確實是有海匪作亂。前幾日,廣州布政使還上了奏折,說斬殺海匪五百,應是邀功的,不像是失控。”


    朱棣嘴角扯動了下,目光中滿是擔憂地說道:“小小的海匪,竟然動用國公?那要是大點的賊寇,豈不是皇上要禦駕親征了?!此事,有蹊蹺!”


    “父王!”


    朱高熾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施禮之後,凝重地說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朱棣眉頭一抬,看著朱高熾,嚴肅地說道:“你是說,皇上此舉,是針對我們來的?”


    朱高熾肅然地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了朱棣,說道:“父王,您看。”


    朱棣打開冊子,看了看,裏麵是一份隨李景隆南征的人員名單,其中絕大部分,都與自己有著不錯的私交,甚至這幾日中,多有交往。


    換言之,這是心向燕王的一批勳貴。


    徐達的三兒子徐增壽竟也被派了出去,而徐增壽,可以說是朱棣留在京師的一顆隱秘棋子!


    可如今,這顆棋子,要被拿出京城!


    “煦兒,你多學習下你哥哥,這才是辦事的樣子。”


    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後對朱高熾說道:“這件事你做得好,看來皇上的耳目,已然通靈至極。這大明安全局,果然厲害!”


    朱高熾見得到朱棣誇獎,暗暗生喜,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父王,我們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皇上的監控之下。京師我們也留不了幾日了,不妨等熱孝結束,便離開了這裏吧。”


    朱棣歎了一口氣,說道:“話雖如此,我們想走,恐怕也得等到中秋節之後啊。”


    對於朱允炆,朱棣第一次有了忌憚。


    這個侄子,知道自己的暗棋,知道哪些人倒向或者可能倒向自己,所以,斬斷了自己的手!


    這是在給自己的無聲警告啊。


    朱棣有些不喜歡現在的狀態,處處束手束腳。


    再過一段時間,平安、盛庸應該到了北平府了吧,那時候,北平府還是自己的嗎?


    朱棣感覺陣陣煩憂,站了起來,看著陰晦的天空,沉重地說道:“這是要下雨了啊。”


    雨終還是下了。


    不是狂風暴雨,而是清冷的小雨,雖不疾密,但卻綿長,從下午下到了傍晚,也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


    在武英殿批閱奏折的朱允炆,突然聽聞雙喜匯報李景隆求見,放下了朱砂筆,眼神中透著清冷,緩緩說道:“讓他去謹身殿吧。”


    走出武英殿,朱允炆看著秋雨淅瀝,伸手感知著雨的清涼,對想要加衣的雙喜說道:“不需要,走吧。”


    謹身殿。


    李景隆跪拜行禮,喊道:“臣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賜座。”


    朱允炆含笑安排,然後問道:“曹國公不準備遠征事宜,連夜入宮,可有什麽事?若是有困難,可以告訴朕,朕給你解決。”


    李景隆感謝之後,說道:“皇上,臣奉命遠征,自當竭盡全力,不滅海匪,誓不還朝!今日入夜前來,是因為臣有一件事,必須當麵密報給陛下。”


    “哦?”


    朱允炆看了一眼雙喜,雙喜帶太監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李景隆見再無外人,連忙跪下,說道:“皇上,請恕臣無禮之罪!”


    “如何無禮?”


    朱允炆淡然問道。


    李景隆從袖子裏拿出了一份奏折,跪著向前移動,將奏折放在了朱允炆身前兩步的位置,然後又跪了迴去,說道:“臣有無禮之言!”


    朱允炆拿起奏折,掃了幾眼,說道:“燕王有二心?你這是離間我們叔侄關係啊!”


    李景隆猛地叩頭,喊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屬實,臣曾安排李增枝,秘密與燕王接觸,發現此人仗著手中兵馬,覬覦大寶,若皇上不早行削藩之事,恐有禍亂!”


    “嗬嗬,不過八萬兵馬而已,還翻不起什麽花樣。”朱允炆將奏折放至一旁,然後對李景隆說道:“你還提到了徐輝祖,你認為,徐輝祖此人,忠心嗎?”


    李景隆眼神微微一眯,連忙說道:“臣認為,魏國公聰敏豁達,能力非凡,統禦極強,是武勳之首,其必然是忠誠於陛下的。隻是……中山王府與燕王,並非隻是聯姻關係,其私交,也甚是密切……還望皇上,多多留心。”


    誇讚在前,貶低在後。


    先揚後抑,直擊肺腑。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啊。


    若朱允炆真的是曆史上的建文帝,就這一番話,就足以不敢用徐輝祖,起碼不敢將絕對主力交給徐輝祖。


    可朱允炆知道曆史,知道徐輝祖是死忠於建文帝的,至死,忠心不改!


    而眼前的李景隆,卻是個無恥的叛徒!


    “朕——知道了。”


    朱允炆起身,對李景隆凝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遮擋住李景隆的視線,從袖子裏拿出了一份奏折,將李景隆的奏折藏了起來,然後站起來,拿著奏折,走向一旁的油燈旁,將奏折點燃,看向李景隆說道:“我們是一家人,朕指望你立大功。”


    李景隆驚喜,連忙叩頭,表達忠心,看著奏折燒成灰燼,舒了一口氣。


    朱允炆示意李景隆坐下來,然後拿出了廣東的奏報,交給了李景隆,說道:“其實,廣州並沒有多少海匪。”


    李景隆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但依舊故作驚訝地看著朱允炆,問道:“那皇上為什麽……”


    朱允炆哈哈一笑,說道:“因為,朕派你去廣州,不止是打擊海匪,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否則,朕怎麽可能會派你前去廣州。”


    李景隆心中驚喜,怪不得皇上安排自己去海南,原來是有大任務,自己還以為皇上在坑自己……


    “還請皇上示下。”


    “興建海船,組建海軍。”


    “海軍?”


    李景隆眨了眨眼,不知所以地看著朱允炆。


    大明什麽時候有海軍的說法了?


    不是一直都是大明水師嗎?


    朱允炆明眸,肅然道:“朕要一支可以遠航大海的海軍船隊!廣州臨海,造船業發達,且遠航經驗豐富,海圖想來也是有的。你到廣州之後,明麵上,是打擊海匪,實際上,需要幫朕打造一支強大的海軍!”


    李景隆依舊不明白。


    有大明水師不就夠了?


    遠航大海?


    大海深處能有什麽?


    “給你一年時間,把底子打好,後麵你若想迴來,隨時可以迴來,無需上報,但必須確保船廠正常運作。”


    “辦好了,你便是大明海軍第一人!功在社稷,名在千秋!辦不好,你便是帝國的罪人,趁早迴來養老!”


    朱允炆肅然說道。


    李景隆滿腦子都是“功在社稷,名在千秋”,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活出個樣子嗎?


    人家都說我李景隆是草包,無能,趕不上自己父親李文忠萬分之一,那我李景隆,偏偏要做點事情出來!


    大明海軍第一人!


    我李景隆,當定了!


    “臣,死不辱命!”


    李景隆頓首。


    朱允炆眼中充滿了期待。


    雖說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曆史中,遭遇了不少危機,但縱覽明一朝,海軍卻是無一敗績!


    可以自豪地說,大明水師,是這個時代世界第一強大的水軍或海軍!


    無論是葡萄牙人,日本人,還是荷蘭人,都不是明代海軍的對手!


    當然,明代水軍最巔峰的時期還是朱棣時期,戰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巡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大船四百,運糧漕船四百!


    此外,還有兩百五十艘遠洋寶船!這還沒有計算大量的警戒執法船和傳令船。


    隻不過,朱允炆相信,隨著自己不斷改變曆史,永樂大帝朱棣,將不會再出現在曆史上,他的稱謂,隻能是燕王!


    所以,大明水師與大明海軍,就需要自己去營建!


    曆史上的李景隆雖然是個白癡加叛徒,但如果自己善加使用呢?


    隻要朱棣不造反,隻要他不倒向朱棣,自己不介意人盡其用!


    李景隆接受了朱允炆的秘旨,滿心歡喜地離開了皇宮。


    李增枝說的沒錯,這是自己的機會!


    一個名垂千古的機會!


    一個讓自己超越父親李文忠的機會!


    燕王的盤算?


    去他的。


    老子現在想要做的,是帝國一等一的大事。


    至於燕王,最好是老老實實待在北京,若是耽誤了自己揚名立萬,耽誤了李家名傳千古,那你就是我李景隆的敵人!


    立場,往往看一個人站在哪個位置。


    而站在哪裏,是可以改變的。


    朱允炆不確定是不是可以改變李景隆,不過沒有關係,他已經不是威脅了,至少一年內,他都需要待在廣州,沒有辦法暗中與朱棣聯係。


    這便夠了。


    至於大明水師,李景隆負責的,不過是備份方案罷了。


    成了,自然可喜。


    不成,也無妨。


    因為真正的大明水師艦隊,已經在南京定淮門外的龍江船廠秘密啟動,而直接負責人,便是朱允炆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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