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侯剛走出戶部衙門, 暗影已經原原本本地將他今日與葉錦程說的話抄錄下來,再秘密送到楚淩淵手中。


    楚淩淵看完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想不到這位過於“實誠”的葉侯倒是在無意中幫了他的忙, 雖然定國侯是否懷疑他並不緊要。因為事到如今, 定國侯若想保全自己的兒子和賀氏, 隻能選擇他,但葉侯此舉確實為他省了麻煩。


    楚淩淵將密信點燃, 看著信紙燒成灰, 幽幽開口道:“葉侯待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委實可惜了些……”


    影八站在一旁默默聽著, 現任戶部尚書出身魏氏, 魏氏在燕京世家中不算顯眼, 表麵上一直維持著中立,實際上卻早已倒向章氏, 若是動了魏尚書,恐怕會引起章氏的不滿,但楚淩淵已有此意,說明不久就會開始謀劃。


    “放出風去, 朕三日後迴宮。”楚淩淵拿出帕子擦手,偶然間聞到一股清淡的香氣,遂想起下午用這帕子給蓁蓁擦過汗,帝王心情愉悅, 甚至直接表現在臉上。


    翌日,天子即將在三日後迴到宮中的消息便傳進定國侯耳中,他這幾日去拜訪了所有能夠在此事上幫忙的朝臣和宗親, 結果那些人畏懼章氏,不是閉門不見,就是借口推辭。楚淩淵已經是他最後的希望,定國侯權衡之後,決定冒險去一次承恩侯府。


    葉錦程這人出了名的正直不阿,從不收禮,定國侯再三思慮,帶上府裏最好的茶葉去了承恩侯府。


    昨日在葉錦程那裏喝的茶滋味古怪,定國侯從沒喝過便宜的陳茶,而且他認定以葉錦程的身份也不會喝尋常的茶葉。隻以為是他自己見識少,於是今日便打著以茶會友的名義帶上自己收藏的極品茶葉來到承恩侯府。


    管家前來稟報定國侯來了,葉錦程十分驚訝,但他馬上就板起臉來說道:“陛下有命,不許朝臣來看,請定國侯迴去吧。”


    管家為難道:“老爺,定國侯說是來看您的。”


    葉錦程愣了半天,覺得將人直接趕走未免顯得無禮,隻好讓管家將定國侯請到前廳。


    定國侯打量著室內的擺設,看著那些出自名家的書畫,心中更加篤定這位承恩侯隻是故意低調,實際上一定是個喜好精致的人,他帶來的茶葉也不知能不能入這位的眼?


    “不知定國侯到來,葉某有失遠迎。”葉錦程拱手,邁著沉穩的步子走進來。


    定國侯連忙起身迴禮,說道:“昨日與葉侯相談甚歡,迴到家中想起葉侯的茶更是難忘,因此今日特地帶來家中收藏的好茶與葉侯共品。”


    葉錦程聽了此言覺得臊得慌,莫非這位定國侯喝出昨日的陳茶,因此故意來奚落自己?


    葉錦程讓下人去煮茶,暗中觀察了定國侯一陣,隻見他態度自然,甚至帶了一絲明顯的討好,倒不像是故意來取笑他的。


    兩人隨口寒暄了幾句,待下人將煮好的茶端上來,葉錦程喝了一口,也沒覺出什麽特別,就是比尋常的茶香味重了點。


    定國侯見他麵無表情,於是小心開口:“讓葉侯見笑了,這是產自西南的毛尖,因著產量不封,千兩銀子方得一兩。”他怕葉錦程不高興,又說道:“當然這與葉侯的茶無法相比,葉侯喝個新鮮也就是了。”


    葉錦程正喝茶,一聽這話險些嗆到,他看著手裏的茶盞心情十分複雜,這一口下去,百兩銀子就沒了……


    “侯爺嚴重,葉某的茶再是尋常不過了。”


    葉錦程實話實說,定國侯卻以為他心中不快,忙說道:“葉侯的茶世間難尋,怕是真金白銀也買不到,豈是這等庸俗之物可比!”


    葉錦程幹笑一聲,再接不下去話,定國侯眼見他態度變得冷漠,心中焦灼不已,更加謙恭道:“陛下愛重葉侯,您這的茶想必也是宮中貢茶,十分難得。”


    定國侯繞了這麽久的圈子,又提及陛下,葉錦程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這兩日定國侯的反常討好,應是想通過他見到陛下。


    葉錦程嘴角微抽,心說難為定國侯違心誇獎他那幾個銅板一包的陳茶了。


    他對楚淩淵的話無有不遵從,因此表情嚴肅,刻板道:“我知侯爺來意,隻是陛下正在休養,不見任何朝臣,侯爺請迴吧。”


    定國侯不料他忽然變臉,又不好直接得罪他,隻能先行告辭。


    次日再來時,葉錦程還是一般態度,直到楚淩淵迴宮的前一日,定國侯已經不抱希望,這才被影八請進青璃院。


    他見到了臉色蒼白的北周天子,對楚淩淵生病這件事更加堅信不疑,撲通一聲跪在帝王麵前,臉上老淚縱橫。


    “陛下,求陛下給賀氏指一條生路,救救臣那不成器的兒子。”


    楚淩淵用帕子捂住嘴,虛弱地咳嗽一聲,抬手示意影八將定國侯扶起來,溫聲說道:“定國侯請起,朕養病多日,尚不知此事內情。”


    定國侯臉上露出希冀,連忙將事情從頭到尾講給帝王聽,楚淩淵聽罷又是一聲咳嗽,濃眉緊皺道:“此事難辦,世子已經被送往刑部,刑部尚書出身章氏,朕若公然下旨維護世子,恐怕太皇太後那裏無法交代。”


    定國侯心中涼了半截,忐忑道:“陛下,難道就無別的辦法嗎?”


    他狠了狠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兵符,雙手呈上,道:“臣願交出幽州四部邊軍,請陛下開恩。”


    楚淩淵漆黑的眸中閃過幽光,口中卻說:“定國侯這是何意?朕從未懷疑過賀氏的忠心,兵符你還是收迴去吧。”


    定國侯連連叩頭,直把額頭磕出血來,道:“陛下,臣隻願家族平安,求陛下收迴兵符。”


    楚淩淵看著腳邊濺來的血跡,鳳目微斂,似歎息一般說道:“既然定國侯堅持,朕便收下。”


    影八從定國侯手中接過兵符,定國侯鬆一口氣,隻是依舊掛心自己的兒子,猶豫道:“那小兒……”


    楚淩淵淡淡道:“性命無虞。”


    有這一句保證,定國侯總算放心,捂著撞暈的腦袋迴到定國侯府。


    翌日便要迴宮,喜勝帶著下人收拾隨行的東西,傍晚時,影八將一封密函交給楚淩淵,楚淩淵看過之後,問道:“她知道賀依蘭的秘密?”


    影八迴道:“是,刑部暗中傳過來的消息,應是可靠。”


    楚淩淵思忖片刻說道:“將她換出來,別露了痕跡。”


    他原本想讓這個婢女受刑而死,再將她的死嫁禍給刑部,便可順理成章的將賀嘯峰的案子轉到大理寺,到時此案便不由章氏插手,隨便找個理由輕判賀嘯峰,也算給定國侯一個麵子。


    但這婢女既然說知道賀依蘭的秘密,那一時可就殺不得了,或許留著她會更有用……


    “其餘計劃不變,你親自去刑部盯緊此事。”楚淩淵站在門口,月光透過雲層,照上他冷凝的側臉,帝王眼中沉黑一片,卻似有暗流湧動。


    影八知道,帝王忍耐多年,哪怕之前與章氏暫時合作,也不會維持長久的平靜。此事之後,燕京將再起風雲,不複安寧。


    蓁蓁知曉楚淩淵明日迴宮,一整日都有幾分心不在焉,這兩天楚淩淵不知在忙些什麽,她隻看見暗影時常出入府中,不分晝夜。


    這樣頻繁的動靜讓蓁蓁覺得不安,偏偏上一世她隻是個囿於深閨的小姑娘,便是從葉靜怡嘴裏聽了許多,對朝局依舊不甚了解。


    她手裏拿著繡了一半的帕子,那日見到楚淩淵手上的帕子,她迴來後就忽然生出給他繡帕子的想法,隻是她不擅長刺繡,用了兩日也才堪堪繡出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蓁蓁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己醜的驚人的繡活,灰心喪氣地丟在地上,卻被一隻修長的手撿起。


    她抬頭看見了楚淩淵,男人臉上被燭光照出一片陰影,垂眸看著繡帕,神情叫人看不分明。


    “給我的?”楚淩淵抬眸看向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蓁蓁臉頰爬上紅暈,一把奪迴繡帕藏在背後,嘴裏否認道:“才不是,隨便繡著玩。”


    楚淩淵看著小姑娘紅的俏麗的臉,眸底深沉一片,低沉開口:“朕明日迴宮。”


    蓁蓁心中蒙上一股失落感,語氣無力道:“哦,我知道。”


    楚淩淵留在侯府的短短幾日,卻讓她想起了在揚州的時候,不知不覺,離開這人她也會覺得難受了。


    “蓁蓁不高興嗎?”


    “沒有。”


    楚淩淵看著她口是心非的表情,心中愈發難耐,靠近一步壓低聲音道:“那是舍不得我?”


    蓁蓁偏過頭躲避男人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聲音輕顫:“不,不是。”


    楚淩淵大手捏住她的後頸,強迫她看向自己,眼眸深邃,神情難掩掙紮:“我若想帶你迴宮,你可願……”


    “不願。”蓁蓁緊張開口,她知道楚淩淵的意思。若是跟他進宮,名分就定了,她知道楚淩淵會信守承諾立她為後,但這無疑要得罪燕京所有的世家,到時楚淩淵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蓁蓁認真說道:“我不願。”


    楚淩淵就算知道她為大局考慮,聽見這聲拒絕,心口依舊如同被鈍刀子割了一下,初時不易察覺,直到疼痛緩緩蔓延開來。


    卻未曾想,小姑娘下一刻就撞進他懷裏,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他,甜軟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哥哥可以等我嗎?”


    楚淩淵抬手撫上蓁蓁的背,輕輕拍了拍,歎息道:“好,都依你。”


    本是極為溫馨的一刻,卻被一聲突兀的開門聲破壞,兩人同時看向門口,蓁蓁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葉錦程端著一碗桂花甜藕想給女兒送個夜宵,誰知走到門前剛要敲門,這門竟然自己開了。


    他看著房裏兩個親密抱在一起的人,呆滯地站在原地,腦中轟鳴一聲,仿佛有什麽堅不可摧的東西瞬間崩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六失敗,而且越寫越慢,最近我狀態不好,為了保證質量隻能日三了……


    晚安,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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