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削少年穿的平平無奇,甚至比不得燕京末流世家子弟,小半邊臉被碎發遮擋,如在霧中看不清他的長相,初時往往讓人下意識地忽略。


    沈皓安的震驚源自於一幅畫。


    他轉身那一瞬間,看見少年,忽然勾起了少時的一段記憶,人對於美麗的事物總是印象深刻的,他幼時貪玩,曾在祖父的書房中看到過一張畫像,畫上是一個見之難忘的美人。


    不知怎的,他就把眼前少年和那個畫像中的美人聯係在一起,他們分明隔著十幾年的歲月,長得也不盡相似,那一瞬他卻覺得兩人極為相像。


    少年不經意投來的一瞥,讓沈皓安迴了神,他無端覺得自己被一股陰冷的惡意盯上了,再次看向少年,他閑散地折下一小枝桃花,平凡地讓人提不起觀察的興趣。


    難道是看錯了?他按下心頭疑惑,走上前與少年問好:“在下沈皓安,敢問閣下是?”


    楚淩淵將那支桃花去掉多餘的枝條,斜插在麵前少女的鬢發上,從始至終一絲眼光都不曾掃到沈皓安身上。


    葉蓁蓁乖巧地任他擺弄,鬢發亂了也沒有生氣,見沈皓安還賴著不走,便開口道:“這位是我哥哥,娘親等我們迴去用飯,沈公子請自便吧。”


    兩人一同走遠,背影一高一矮,少女的身高還不到少年的肩膀,卻意外地和諧,遠遠看去,美得像一幅畫卷。


    “他們真是兄妹嗎?”


    不知不覺他已經把心裏的疑問問出來了,他的小廝劉才忍不住提醒:“公子,別看了,咱們走吧。”


    “劉才,我要知道那個少年的身份。”


    沈皓安沒頭沒腦扔下一句話便走了,劉才急的隻能在府中到處打聽,這才問到一個結果。


    “是葉家大房收養的孩子?那因何會與葉蓁蓁那般親近?”


    劉才細細把前因後果說了,沈皓安心頭不由升起一股如臨大敵的危機感,不是親兄妹,從小在一起長大,若是那個葉淩淵對蓁蓁有什麽非分之想,豈不是讓人毫無防範。


    “劉才,你派人盯著那個葉淩淵,有什麽異常馬上告知我。”


    二人迴到院子,葉蓁蓁已經把桃花摘下來拿在手裏,她轉動著花枝,時不時看看身側的少年。柳氏張羅午膳去了,葉懷鈺在院子裏玩,小廳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楚淩淵似乎在閉目養神,對她的目光毫無察覺,蓁蓁拄著下巴盯住他,雙眼朦朧,心思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看夠了嗎?”


    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的她身體迅速後撤,蓁蓁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問道:“溫先生留哥哥在書院待了這麽長時日,蓁蓁甚是想念。”


    楚淩淵看了她一眼,便知是違心之言,這謊話精巴不得自己從此離開葉家,永遠不迴來。


    他認真審視的目光讓蓁蓁渾身不自在,若不是知道這人的能力,她都想逃了。


    少年看穿她的想法,戲謔說道:“既如此,便讓你往後都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如何?”


    就……不用了吧。


    蓁蓁的笑險些維持不住,幸而柳氏迴來了,丫鬟們開始擺飯,這才替她解了圍。


    她在沈皓安麵前裝了半日的高冷,終於變迴本性,吃飯時與弟弟鬥嘴,偶爾殷勤地給楚淩淵夾菜,隻可惜那堆得小山似的飯碗沒入得少年的眼,他隻動了麵前一盤子清蒸魚,便與柳氏告辭,迴了自己房間。


    “唉,冷漠啊。”葉懷鈺啃著雞腿發出一聲歎息。


    “吃你的飯!”


    葉蓁蓁兇完他,自己陷入迷茫,她沒惹他啊,怎麽像是生氣了。


    這幾日出於躲避沈皓安的心思,葉蓁蓁哪也沒去,昨日聽說葉巧巧她們要帶沈皓安在揚州城四處逛逛,看看風景,葉蓁蓁總算能出院子了。


    早起梳妝,月竹歡歡喜喜地拿了一枝桃花簪進來,葉蓁蓁從鏡子裏瞥見了,心頭頓時一跳,她現如今看見桃花就堵心,連忙招手讓月竹過來,問道:“哪來的?”


    月竹把簪子遞給她,“老夫人送來的,說是給姑娘們特別定製的。”


    葉蓁蓁也覺得自己多想了,沈皓安那人她知道,最是注重名聲且家教甚嚴,應當不至於做出這種私相授受的大膽行為。


    她不放心地確認:“家中姐妹每個人都有嗎?”


    月竹點頭:“采薇說都有的。”


    葉蓁蓁看了看那簪子也有幾分喜愛,她本就喜歡桃花,既然是費氏給的,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那就插上吧,你去把葉懷鈺叫起來,我帶他到後院花園裏踢毽子。”


    花園裏,葉懷鈺一腳把毽子踢得飛起,落下時卻接不住,慢騰騰地挪過去撿,蓁蓁邊喝茶邊嫌棄他笨。


    “快點,別磨蹭了,你踢夠二十個,姐姐讓廚房做你愛吃的蜂蜜棗糕。”


    葉懷鈺哼哧哼哧地開始數數:“一、二……”


    不遠處樹蔭裏傳來一聲笑,蓁蓁心中升起一抹被打擾的不悅,迴頭望去,更加氣惱,本應該跟葉巧巧姐妹幾人出去的沈皓安,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園裏,似乎已經看了他們半響。


    葉蓁蓁收起溫和,瞬間變臉,冷聲刺道:“沈公子真是神出鬼沒。”


    沈皓安身旁沒帶小廝,他搖著扇子走過來,看見蓁蓁頭上的桃花簪,頓覺賞心悅目。


    “蓁妹妹,桃花簪很配你。”


    葉蓁蓁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簪子果然與他有關,他真是無孔不入,竟然借著費氏的幌子把簪子送到她手裏。


    她如同吞了蒼蠅一般,卻還不能明言,免得連累了自己的名聲,幸虧這處不算偏僻,路過的仆役丫鬟不少,葉蓁蓁裝作聽不懂他的話裏有話,淡淡笑了一聲,拉起葉懷鈺往迴走。


    “蓁妹妹,那日你說的話,我都記得呢。”


    身後的聲音聽的葉蓁蓁頭疼,她說什麽了?她自己都不記得。轉而想到頭上的桃花簪,她才明白沈皓安的意思,是她那天為了拒絕他手中花,信口胡謅說他辣手摧花的那句話。


    葉蓁蓁腳步愈發快,躲瘟神一樣跑迴院子。


    迴來後,她把一身汗直喘的葉懷鈺扔給寒芷,自己迴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桃花簪摘下來扔到桌上。


    月竹垂頭喪氣認錯:“姑娘,都怪我不小心。”


    “不怪你,這事情防不勝防。”她想不通費氏為何幫沈皓安這個忙,幹脆就不想了。


    “你把這簪子包起來,避過人送到沈皓安的小廝手裏。”


    “他廢了這麽大勁送來,能收嗎?”


    葉蓁蓁扯起一抹冷笑:“他敢不收你就大聲嚷嚷,到時候怕的必定不是你家姑娘。”


    葉蓁蓁敢這麽說也是因為她對沈皓安足夠了解,事情若鬧大了傳迴燕京,沈尚書絕不會輕饒了他,所以此事他不僅不會聲張,甚至還會告誡身邊人閉嘴。


    月竹拿著用盒子包好的簪子出去,因為太急差點撞上一個人,她慌忙閃開時仍心有餘悸。


    “公子,公子勿怪,奴婢知錯了。”


    幾年前初見楚淩淵時留下的心理陰影,到現在還時不時地發作一下。


    楚淩淵看著麵前抖個不停的小婢女,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長條盒子上,停頓一瞬。月竹早已跟葉蓁蓁練就了一副察言觀色的本事,立即心領神會。


    “姑娘讓奴婢去送些東西……”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少年明明一個字都沒有過問,但眼神卻出奇的冷。


    “給誰送?”


    月竹不知道能不能說沈公子的名字,模糊道:“給,給客人。


    還用問?葉家近來隻有一個客人,楚淩淵抬眸看向月竹,那眼神讓月竹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少年不發一言離開,她被從頭到腳凍在原地,過了許久才有知覺。


    “要命啊,公子真的有點邪乎。”


    在她小時候的認知裏,這人簡直像是從地底深淵裏爬出來憑空出現在人間的,月竹心裏一直很佩服葉蓁蓁,她們家姑娘生就不凡,竟能與公子這等人物和諧相處,甚至偶爾還能撒個嬌……


    月竹不禁又抖了抖,腳步僵硬地出了院門。


    沈皓安在葉府小住了半個月,終於想起他此行的正事,那便是去拜會大儒溫如舊,葉鴻生與溫如舊交情甚篤,便代為引薦,於是,沈皓安由葉家小輩陪同來到了溫氏書院。


    他們來時聽聞溫如舊在打坐靜思,不敢打擾,隻能由書院管事引著到客室喝茶小坐。


    靜室中,溫如舊與楚淩淵對坐在棋案兩端,他手執白子猶疑不定,半響才謹慎落子。


    “聽說燕京沈氏來人了?”


    少年不迴答,他也不惱,好脾氣道:“來的是沈恆的嫡子吧,此子與你同齡,聽聞頗有才名,或許可以結交一二。”


    楚淩淵垂下的眼皮動了動,手中黑子要落下時生生轉了個方向,最終落在最關鍵的一點。


    溫如舊震驚地發現自己的白子死了一片,敗局已定。


    “我不與死人結交。”


    “你要殺他?為何?”溫如舊不理解,他認為沈皓安這個人於局勢無關緊要,隻是因為他們年歲相近,便多說了一句,想讓少年交個朋友。


    楚淩淵的手從棋盤上移開,淡淡道:“沈氏,與我有仇,沈皓安,覬覦我的……”他頓了頓,眼中鮮少露出幾分不確定。


    “私藏。”


    溫如舊當真就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麽樣的“私藏”讓少年在意到對沈皓安恨之欲其死。


    作者有話要說: 沈皓安,你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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