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突然的反應讓柳氏愣了半響,女兒臉上的情緒格外認真,柳氏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沒放在心上,想是女兒這次嚇著了。


    她聲音愈發溫柔,“囡囡是不是看見誰把你推下池塘了?告訴娘親,好不好。”


    葉蓁蓁眼眶一熱,雖說上輩子也不是多麽久遠的事,可她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沒聽過娘親這樣溫柔的喚她了。


    她壓下心頭的複雜滋味,點點頭說道:“看見了,就是大堂兄推的我。”


    葉蓁蓁仔細迴憶著當時的情景,葉懷朗問她要隨身的荷包,她知道他是要錢花,他不過十五歲就染上了跟大伯一樣好賭的毛病,按理大伯母不會短了他的銀錢,偏巧那一日他與丫鬟廝混被大伯母撞見了,連著好幾日不給他好臉色,更別說銀錢,因此他那段時日手頭緊。


    葉懷朗找她要錢也不是一兩迴了,因為府中兄弟姐妹雖然多,但他自家的弟妹不能搜刮,怕去跟大伯母告狀,三房又因為三嬸嬸母家顯赫,頗為硬氣,他不敢輕易招惹,柿子要撿軟的捏,葉蓁蓁就太合適了,二房就她一個孩子,柳氏性情柔弱,娘家不顯,葉懷朗篤定了她不敢告狀,因此欺負的更來勁了。


    葉蓁蓁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沒怎麽猶豫就把錢給他,卻不想葉懷朗看上了她手裏的荷包,要她讓出來,那荷包是柳氏特意給她繡的生辰禮物,上麵有一隻栩栩如生的白兔,她自然不願意,於是爭搶間,葉懷朗沒顧忌手上的力氣,就把她搡到池塘裏去了。


    她被救上來時迷迷糊糊的,一時都忘了自己是怎麽落水的,隻是影影乎乎看到了楚淩淵的臉,因而上輩子被大伯母和葉懷朗一嚇唬,她就順了他們的意指認了楚淩淵。


    她把這些都告訴柳氏,柳氏氣的臉色鐵青,當即就要找大伯母和葉懷朗算賬,寒芷死命的拉著,才沒讓她衝出去。


    蓁蓁也勸:“娘,你別生氣,女兒下次不去危險的地方了。”


    柳氏心疼,恨恨地往外啐了一口,“沒得這樣的道理,這是你的家,哪裏去不得,此番你受害,倒成了要躲著的,難道就任這府中豺狼作怪,我真恨呐,聽了你爹的話,忍忍忍,忍到頭來,連我最親的女兒都護不住了。”


    她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蓁蓁爬起來,母女倆在床邊抱作一團哭著,蓁蓁給她順著氣,道:“娘別哭了,我沒事的,是大伯那個養子把我救了,我被救上來,第一眼就看見了他,不會有錯的。”


    葉蓁蓁想著待會就要出去對質了,她得提前給柳氏通通氣,順帶著也讓她對楚淩淵有些好感,最好別像從前一樣禁止她接近楚淩淵,否則以後的事就不好辦了。


    柳氏想到自己從前一直以為大房那個收養的孩子來曆不明,性情古怪,才多加防範讓女兒躲著他走,如今竟然是她淺薄了,人家救了他的女兒,她怎好再對他生出不好的看法來。


    “你是不是怕你大伯母和大堂兄把這事栽到他頭上,你放心,娘這次絕不會妥協,咱們不能忘恩負義。”


    那邊又來人請,母女倆擦了把臉就去了前廳,一進去,裏頭幾乎坐滿了,他們二房這小廳本也不大,如今竟烏泱泱看上去全是人。


    本以為隻有老夫人費氏,大伯母高氏和大房的幾個孩子,沒想到就在她們母女倆在房中說話的這會功夫,三嬸嬸沈氏也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主子都坐著,各房的丫鬟站了一屋子,祖母費氏在上首坐著抿茶,臉色看不出喜怒。


    葉蓁蓁拉著柳氏的手進門,表情還像從前那樣怯怯的,雖說她心境不一樣了,但不好叫別人看出端倪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偷偷看過了滿屋子的人,把她們的神色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仔細琢磨了一通。


    大伯母高氏滿臉的神態自若,似乎並不把這事放在眼裏,看到柳氏和葉蓁蓁進來,高高的揚起脖子,一時間好似她才是這院子裏的主人。


    “二弟妹可算來了,咱們大夥都等了半天了,母親這茶都上了兩盞了。”


    柳氏眉心一皺,知道高氏這又是在婆婆麵前給她上眼藥,明裏暗裏說她不敬尊長,不懂規矩。


    她雖然一肚子氣,但當著婆婆的麵不好發作,幹脆的認下了。


    “是媳婦不好,讓母親久等了。”不等費氏和高氏接了話茬,柳氏眼睛一紅,盈盈美目含淚,“蓁蓁才醒過來,她昨日燒了一夜,我苦守著,剛剛燒才漸退了,母親過來看她,本是好意,是我怕她再凍著,給她穿好衣裳,多耽擱了些時候,還請母親不要怪罪。”


    她這席話明著是認錯,實則以退為進,她為了病中的女兒不受風寒侵襲,多耽擱點時間有什麽錯,費氏就算再刻薄也說不出怪責的話來。


    費氏看她的眼神帶了幾分審視,柳氏垂下頭,作恭敬狀。


    費氏轉而一眼瞥到葉蓁蓁身上厚厚的冬襖,見她小臉紅彤彤的,想是燒還沒退利索,哪怕厭煩柳氏,她也不好再發作,不然傳出去,要說她不知道體恤晚輩,刻薄媳婦孫女了。


    費氏放下茶盞,咳了一聲,招手道:“蓁蓁啊,好些了嗎?來,到祖母這來。”


    葉蓁蓁似往常一樣,抬頭看了一眼柳氏征求意見,待柳氏微微點頭後,她繞過廳裏站著伺候的奴婢,往費氏那裏走。


    離開了門口的位置,漸漸往裏去,她這才看見,前方角落裏還跪著一個人。


    上輩子的記憶唿嘯而來,葉蓁蓁看著那瘦削的背影,不自覺眨了眨眼,屏住唿吸,下意識停了腳步。


    她反應的還算快,裝作身體不適揉了揉頭,這才繼續向費氏走去。


    “祖母。”


    聲音裏透著病弱之氣,費氏難得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蓁蓁可好些了?你這次福大命大才撿了條命,下次萬不可再這般大意了。”


    蓁蓁不明所以的抬頭看她,費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往角落裏跪著的少年看去。


    “我聽你幾個堂兄堂姐作證,是那孩子推了你,你可還有印象?”


    費氏皺眉看著那少年,神情厭惡,葉蓁蓁順著她的意思看過去,隻一眼,便受了不小的衝擊。


    楚淩淵現在的樣子,與她上輩子死之前腦海中出現的臉慢慢重合,那是她記憶裏最熟悉的樣子,在葉家螻蟻一樣求生的他,至於後來入宮獲封太子,榮登九五的他,她是沒見過的。


    角落裏的少年左邊頭發垂落,大半張臉都隱藏在亂發下,叫人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兩輩子,葉蓁蓁頭一迴這麽認真的看著他的臉。


    楚淩淵跪在那裏,頭垂的很低,一身洗的發白的粗布衣裳,腳下的棉靴甚至破了個洞,也不知這嚴寒冬日,他是怎麽熬過來的,葉蓁蓁記得他到葉家也有一段時日了,大伯帶他迴來,收他為養子,卻又不管不問,這般態度真叫人奇怪。


    似乎察覺她在盯著他,少年倏然抬了抬頭,濃黑如墨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無波無瀾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仿佛方才她們談論的行兇者不是他。


    也正是這一個抬眸,他臉頰邊的碎發拂開了些,葉蓁蓁一眼就看到了他左臉頰上靠近耳朵,呈豔麗紫色的花瓣形印記。


    胎記?


    她自顧自納悶,怎可能呢?他若臉上生了胎記,應當是不能做皇帝的吧,怪隻怪上輩子她從未試圖了解過楚淩淵,因而對他的臉毫無印象,是以隻能先壓下心中的疑問。


    撇去那塊形似胎記的詭異花瓣不談,楚淩淵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俊俏少年了,隻是太瘦了,看起來沒什麽活人的氣息,若夜晚時遇見,應當是會嚇到人的。


    費氏出聲打斷了她專注的視線,“蓁蓁,可是他推你下水的,告訴祖母,祖母自當為你做主。”


    蓁蓁臉上還是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中卻諷刺地想,若廳中跪著等待受罰的是葉懷朗,祖母可還會這般情真意切為她著想。


    費氏問出這話,前廳裏十數雙眼睛都盯著葉蓁蓁,大伯母高氏目光含有深意,冷冷地瞥了蓁蓁一眼,威脅之意不以言表。


    大堂兄葉懷朗將他娘的做派學以致用,目光充滿惡意的打量著葉蓁蓁,間或擰兩下手腕,似乎蓁蓁敢胡言亂語瞎指認,就等著到時候被報複吧。


    三嬸嬸則事不關己的喝茶,她帶來的兩個孩子也在一旁兀自玩耍。


    葉蓁蓁沒有迴頭去看她娘,她知道這局麵對她們娘倆沒什麽好處,可此番若不據理力爭,早晚還會走上上輩子的老路,何況麵對楚淩淵的救命之恩,豈能毫無表示。


    她深吸一口氣,用她兩輩子加起來最鎮定的語氣說道:“推我下水的人是大堂兄。”


    話音一落,前廳裏一點聲音都沒了,祖母費氏的笑意僵在臉上,配合著眼裏一瞬間透出的冷光,分外嚇人,蓁蓁習慣性的哆嗦了一下。


    她感覺手上一疼,低頭一瞧,正是費氏拉著的那隻手。


    大伯母高氏率先發難,起身過來,一指頭戳上她的額頭,質問道:“你說什麽呢?小小年紀竟學會撒謊誣賴了,是誰教你的?”


    葉蓁蓁被這一戳,直直往後退了好幾步,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本不至於如此,誰讓她大病未愈,此刻還暈著呢。


    柳氏離得遠,沒能及時過來,高氏那一指頭如同戳在她的心窩子上,看著女兒呆呆坐在地上,額頭起了紅印子,刺的她心裏像燒著了一把火,想起母女倆往日所受的委屈又添了一把柴,這火越燒越旺。


    她想也沒想衝上去抓住高氏還要上前抓蓁蓁的手,使了大力狠命一推,在場眾人都被這一推震住了,一時竟沒人關注高氏還趴在地上哎呦直叫,半響爬不起來。


    誰能想到,從前說話細聲細氣,連隻螞蟻都不敢踩的葉府二夫人竟然動手打人了。


    果然泥人也有三分氣性嗎?


    為母則強,在場的有些人一時倒是心中感歎佩服起柳氏來了。


    葉蓁蓁還坐在地上,不是她不想起來,而是震驚的忘記了,她看著柳氏站在那胸腔起伏,身上發抖,卻仍不放心地擋在她麵前,雙手緊攥在身前的樣子,眼睛亮了亮。


    “我沒撒謊,娘教過我,小孩子不可以撒謊,會被狼叼走的。”


    葉蓁蓁雙手捂住臉,忽然嚎啕一聲,她知道,柳氏已經盡力了,依著祖母的偏心,她們討不到好的。


    但她又想起來,如果按照上輩子的記憶,今日祖父和父親就該從許州迴來了,算算時辰應該快了,說什麽也要拖一拖,不能讓祖母在祖父迴來之前就將此事下了定論。


    前廳裏因她的嚎啕大哭和高氏的咒罵真正亂了起來,聲音嘈雜不堪,卻不知怎的,蓁蓁聽到了一聲冷哼。


    那聲音裏似有嘲諷,更多的是一種無法動搖的冷漠,偏偏陰森森的叫人後頸發涼,她悄悄偏過頭去,看見楚淩淵依舊跪在那裏,這一室的紛亂卻像是與他沒什麽關係,從始至終,這人頭也不曾抬起半分。


    那聲冷哼,會是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麵。


    蓁蓁:原來哥哥臉上有胎記。


    淩淵:冷漠.jpg


    繼續送紅包,再次祝小可愛們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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