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老板沒想這小丫頭,說起狠話來,居然有這般氣勢,他隻覺自己身邊空氣都涼了幾分。


    其實他隻知道那市舶司是收稅子的,但是具體收什麽稅,他也不甚清楚,很多也隻是道聽途說。


    見新東家突然冷了臉,他也不敢多說什麽,隻點頭應好,說不止自己,兒子老婆都不會再說市舶司的事兒了,還說鋪子後頭有個板車,一會兒一定把飯菜連帶桌椅板凳都送去市舶司。


    春丫這才微微一笑,客氣了一句,“我跟師父初來乍到,也不怎麽了解這寧海縣,以後就全仰仗於掌櫃幫忙了。”


    於老板,呃,不是,於掌櫃隻覺這丫頭翻臉可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冷聲冷氣,後一刻就又笑臉相迎,看來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


    可誰讓人家現在是老板了呢,他也隻能扯了笑臉,喊了聲:“東家客氣了。”


    “不用叫我東家,就叫我春丫吧,明日開始我就來店裏打打雜。隻是咱們這初來乍到,也怕到時候有地痞之類的來找咱們麻煩,要是被人家知道我一個小姑娘做了東家,我怕到時候人家欺負我。


    所以這迎來送往的,您也不用說我是東家,平日您怎麽招待客人的,您今後還是怎麽待客就行了。


    對了,您家小兒子看著也有十來歲,做不做跑堂?做的話給他......一百五十文一月,可好?”


    於掌櫃一聽就明白了,這新東家無外乎是怕到時候有人來訛詐,想讓他繼續演著這飯館的老板而已。


    他心中劈裏啪啦一算,光他家三個人的工錢,就能賺上七百五十文的工錢,他這飯館如今每月撐死了也不過賺個八九百文。


    這一波他不虧啊,所以繼續演老板而已,有什麽不能應的,忙點頭說一定好好照應著生意。


    他隻奇怪,這姑娘和那和尚樣的人,盤了這鋪子,是為了燒錢玩兒嗎?


    因為還沒去衙門敲紅印,他怕這小姑娘到時候再後悔,所以他覺得還是得多交代一句,“東家,我得提醒你一句啊,咱們這飯館,每月賺的,基本也不超過一兩銀子,你這.......”


    “沒事兒!咱們慢慢經營,生意總能好起來的。我還有事兒先走了,對了,這兒還有十兩銀子,你入賬吧,明天有好的海貨,都收著,我會帶廚娘來處理的。”


    春丫說完,就把一個十兩的大銀錠子扔給了於掌櫃,於掌櫃卻好像被那銀錠子燙著了手一樣,顛來倒去的看,最後確定這隨便被扔出來的的確是個真元寶,才忙說一定多采買點兒好貨。


    買飯館的事兒都辦完了,春丫又跟於老板打聽了雜貨鋪子和木匠鋪子這地方可有?


    好在這地方破歸破,基本的生活保障還是有的,且鋪子都在這永安永寧兩條街上,相隔都不遠。


    因為懶得再次解釋市舶司的事兒,春丫便跟於掌櫃說好了,一會兒自己得買點兒東西,讓人都送來鋪子裏,於掌櫃再帶人送去市舶司就是了。


    萬一有人再對市舶司有什麽非議,那於掌櫃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麽說。


    於掌櫃立刻拍胸脯,“不知道的不說,不明白的不議。”


    新東家表示滿意,見這會兒又耽擱了不少時間,便站起身就要走。


    她朝廚房喊了一嗓子,“有些人!!走不走啊?!不走我走了啊!”


    沒一會兒,就見道玄吃的嘴角流油的出來了,一手還拎著個油紙包,然後把另一個手裏的白麵饅頭往春丫手裏一塞,“走走走!你也真耽誤事兒!”


    在道玄的眼裏,反正都是人家耽誤他的,就沒他耽誤人家的時候!


    師徒兩人嘰嘰歪歪的先去永安永寧兩街掃蕩了一遍,為什麽說掃蕩呢?


    實在是那破衙門裏頭,啥都缺!


    可家具之類的東西,這兒買的人本就少,所以鋪子裏頭也不敢多做,市舶司急需的床,那木匠鋪裏,也就出樣的三張木板床而已。


    春丫掐指一算,如果把道玄也算上的話,她們家就得要八張床,若讓丹燕和單姑娘擠一擠,荀州和西風擠一擠,那也起碼得要六張。


    人家鋪子沒那麽多,怎麽辦呢?!今晚就得睡的。


    道玄靈機一動,直接在人木匠屋子裏轉悠了一圈,發現這家人家孩子能有六七個,因為爹是做木匠的,所以床倒是不缺,就問木匠他們的床賣不賣?


    木匠鋪子也是千年難得有筆大生意,後頭還得給人家打櫥櫃呢!他家娘子當下就決定讓自家幾個小的擠一擠,等他們老子賺上了錢,再給他們打幾個新床。


    孩子們一聽爹能賺上錢了,哪兒有不樂意的?如今賺錢多難啊,別說賣家具了,連爹出去找工做,有時候五六天都找不到一處活幹呢!


    反正他們晚上睡覺也都喜歡互相睡來睡去的,多張床少張床他們根本無所謂。


    所以木匠全家都很樂意把自己的床直接賣給春丫他們,要不是因為天涼不能睡地板,那木匠家的嬸子恨不得把家裏所有的床都賣給春丫。


    買完了最要緊的床,春丫隨後便開始掃蕩雜貨鋪,糧油店之類地方。


    這就累害的於掌櫃,鍛煉了一下午的身體。


    送帶桌椅板凳的外賣去市舶司,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進那市舶司。


    他也不明白新東家跟市舶司到底啥關係,不過進了市舶司,說是春丫讓來送飯的,市舶司裏頭,那個長的像毛人一般的人就很熱情的讓他進了門。


    那人還很積極的幫忙搬抬桌椅板凳啥的,隻是.....這人人高馬大的,看著卻像個乞子。


    衣服雖然看著不破爛,但都是不合身的。衣袖隻到手腕,長衫的下擺隻到小腿,把褲子露出了一大截,可那褲子吧,又把襪子露出了一大截,所以整個人看著就非常的層層疊疊。


    那人腳上的鞋子,也隻穿進去了半拉,看到飯菜兩眼閃著精光,嘴角也泛著光,要不是這市舶司看著也沒啥好偷的,於掌櫃真要懷疑這人是不是乞丐來闖空門的!


    還好,聽得聲音跑出來的,那圓乎乎的姑娘,讓他確定了,這地方的確就是新東家的地盤。


    之後於掌櫃又帶人送了,大的有床椅和洗澡桶,小的有鍋碗瓢盆,吃的有油鹽醬醋茶和米麵,用的有皂角笤帚簸箕籮筐,反正隻要是人能用得上的,就都送來了。


    來來迴迴,於掌櫃一共跑了八九趟。


    外加說了一下午的,別問啦,市舶司就是個衙門,可別瞎造謠啦!皇上設衙門,總有皇上的道理,揣度聖意可是犯了律法的!再叨逼叨個不停,我可退貨了啊!


    解釋的多了,於掌櫃也心火直冒,他簡直煩透了那些一天到晚說市舶司要亂征稅子的憨批了!


    沒見人家那衙門比寧海百姓家都窮了嗎?!征的到底是哪門子稅嘛!


    這人從一輩子沒踏入過市舶司,到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路,也就用了一下午的時間。


    雖然那新東家春丫,早在於掌櫃送到第三車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迴到了市舶司,但是於掌櫃一點兒都不氣。


    倒也不是因為人家給了他一錢銀子作為辛苦錢,而是他覺得為這寧海縣的老百姓科普下市舶司不是什麽妖孽衙門,這是他作為寧海縣老百姓應盡的責任。


    他為自己感到驕傲。


    說到春丫迴來還挺早,主要也是因為道玄要去的那破廟倒也不遠,就在城郊。


    原來,道玄之所以心心念念要住在那破廟裏,是因為那破廟裏頭,還住了七八個孩子。他們之中,最大的兩個不過七歲,最小的還不到一歲,走路都還不會呢。


    這些,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由於年紀太小了,所以大多根本不知道爹娘到底是怎麽沒的,兩個大一點的,都說家裏爹娘是被倭寇殺了的。


    幾個孩子有的是跑出去玩兒了逃過一劫,有的是爹娘把他們藏住了逃過一劫,這幾個孩子也不是同一個地方的,基本都是乞討了一路,挖野菜啃樹皮,跟跟這個跟跟那個,走了很久,才到了縣城的。


    可現在縣城的人都恨不能跑出去要飯,別說再施舍給孩子了。


    幾人都是遇到這破廟裏的老和尚,才一個個把他們帶迴了破廟的。老和尚每日出去化緣,小點的孩子就跟著他去碰運氣,大點兒的孩子就去野地裏挖點兒野菜,摘點兒野果子帶迴來吃。


    不過那老和尚兩個月前就死了,道玄第一次路過這破廟的時候,就聽幾個餓得聲音都打蔫兒的孩子在求菩薩顯靈,別讓他們餓死。


    結果菩薩沒求到,卻遇到了個,殺人不眨眼,損人第一名,把僧規戒律當屁放的酒肉和尚。


    酒肉和尚每日便給這群孩子一人一個饅頭,他還放狠話說,死了活了的,都是他們的命,讓他們趁早自己想條生路,他哪天想走就會走的,別到時候再有人訛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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