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昏倒的徐達,被王尋迅速安置到了單獨的營帳,道玄還企圖用扇巴掌的野蠻方式把徐達扇醒,還是王尋出言阻止,“大師傅!達叔他又不是練家子,您這麽扇一會兒手沒好,腦子也扇壞了!”


    道玄這才收迴了手,盤腿坐上了徐達的床尾,不解的問:“你說這小小的一個箭傷,幾天不好也就算了,怎麽還能真暈了呢?你看你差點兒成了馮喜的跟班,這都沒事兒,他這點兒小傷怎麽還鬧出這麽大動靜?”


    “大師傅說啥呢!!我就肚子上挨了一刀,沒別的事兒!!不耽誤......不是!!說達叔呢,怎麽又說到我了?!


    羅大夫不是說了嗎?達叔他們到這兒來才沒多久,本身就不太適應這兒的生活,再加上這些日子也沒吃好睡好,這底子就比咱們差了一半,所以一個小傷可能就會要了命。“


    王尋說完,看著床上的徐達歎了口氣。


    這可怎麽辦啊?


    軍營裏頭的軍醫,醫術怎麽說呢?細致是根本談不上的,他們主要就是快速的止血縫合,有被砍了手腳,卻還吊著點兒的,軍醫就會直接幫你們砍斷了事,能不能活下來,就基本是聽天由命了。


    戰場上的所謂醫術,基本都是以搶時間為主,能縫的縫起來,縫不了,救不活的,就也隻能這樣。什麽再搶救一下,再細細琢磨下治療方案之類的,基本是不存在的,軍醫救人都是粗放型的。


    最多最多,就是司藥給熬點兒湯藥,一般就是消炎鎮痛的藥方,要別的他們也沒有。打仗用的糧草都預備不過來呢,能撥款買草藥,那就算是物資相當充沛的了。


    所以這戰場上傷兵的死亡率其實是很高的,一般起碼有四成的傷兵,最後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傷兵營裏頭。


    這些,其實道玄和王尋都是知道的,所以在徐達中箭的第一時間,道玄就背著他找到了軍醫,也第一時間幫他取出了箭頭,然後包紮休養了。


    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事兒,壓根就不是出在時間上,而是出在那軍醫的刀上!


    道玄看著臉色明顯紅的不太正常的徐達,很是犯愁,他突然從床尾躥了起來,“不然讓皇上派倆禦醫來吧?”


    “要不大師傅跟皇上要唄?”王尋打小跟著王宗源,自然知道道玄是什麽人,跟皇上要個禦醫啥的,大師傅出馬,肯定沒啥問題。


    “看你那慫樣!!這場仗打完,你迴去少說也能撈個副將做做,連這都不敢跟皇上要?!以後要槍要炮要糧草的時候多了去了,你到時候怎麽跟皇上開口?”


    道玄說著話,就要往外頭走,王尋嘟囔著:”要槍要炮可以找達叔嘛。“


    “那得看他能不能有命活到禦醫來!!行了,你去找倆小兵來看著他,醒了就讓人來喊我,走了走了,找人送信去京城去。”說完,道玄便走了出去。


    “找張大夫.......”悠悠轉醒的徐達啞著嗓子說了一句,還沒走出帳篷的王尋剛忙跑迴了徐達床邊,又問他:“達叔說什麽?!”


    徐達這才完全醒轉過來,讓王尋扶起了他,又要了杯水,喝完之後才說道:“我這傷口肯定是被你們那軍醫的破刀給劃拉髒了,這舉國上下,估計也就你張大夫還能想點兒法子,趕緊讓人送個信吧,沒有你張大夫,我真得交代在這北境了!”


    跑出一大段,迴頭沒見王尋,又跑迴來找人的道玄聽到了一切,他橫著眉說道:“意思你家張大夫比禦醫厲害唄?!徐達,你說你到底是想看病還是想看媳婦?!”


    “我想,”徐達看著道玄的眼睛,很嚴肅的說道:“活著!!”


    難得見徐達這混子有這麽強的求生欲,道玄倒也無所謂是不是多送個信兒去揚州。


    可戰場上的戰報不能用信鴿送,所以他們大營裏都不養這玩意兒的。送信去揚州,比去京城起碼還要多三天,一來一去......道玄也不知道徐達這貨能不能撐到張蘭來的時候。


    不過道玄見徐達整個人都打蔫兒了,也不跟他多囉嗦,就說了聲知道了,你好好養著吧,便匆匆出去送信去了。


    “尋啊,我跟你說,那軍醫的刀子,你讓他別瞎劃拉,你們給他多準備點兒要用的刀啊線啊針啊的,可不能再這個劃拉一下,那個劃拉一下了。用完的東西,得及時放在開水裏頭煮!”徐達雖然覺得傷口又癢又疼,整個左上臂簡直像要炸了,可該囑咐的事兒,還是得囑咐一下。


    王尋也不懂這個,想著達叔都知道的事兒,那軍醫應該也懂,可能就是戰場上救人講究個速度,便忙忘了,他一邊讓徐達躺下好好歇著,一邊說自己一定跟軍醫再說說這事兒。


    可一出徐達的營帳,就有衛兵來喊王尋,說是鎮北將軍要推演沙盤,讓副將參將都去呢。所以這事兒,一轉頭,王尋就給忘了個徹底。


    大夥兒本來以為徐達躺下休息兩天,或許也能好,可沒想到徐達越拖越嚴重,高燒日日不退,哪怕王宗源去鎮北將軍處要了不少好藥材,可一貼貼藥用下去,徐達連一點兒好轉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清醒著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偶爾醒來,也是胡話連篇。


    一會兒說讓人喊了幺兒靈送他去醫源,任憑道玄見多識廣,也不知道幺兒靈是個啥,醫源又是哪個醫館!!


    一會兒又喊媳婦救命,你是三甲的也不是狀元也不是探花,而是什麽護食長,怎麽護食也有長的嗎?即便有護食長,那也不可能是張蘭,這種頭銜,不是應該要麽輪到道玄,要麽輪到十斤嗎?


    大夥兒不過也沒怎麽當真,畢竟徐達的腦殼這會兒已經燒壞了,講的都是胡話而已。王宗源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大夫用長嘴的銅銚給徐達灌藥,然後鼓勵他熬下去,京城來的禦醫,從送信出去算起,十日之內應該就能到了。


    其實照羅大夫和其他幾位軍醫的看法,徐達那日漸發黑的左臂大概率是治不好了,不如直接鋸了拉倒。不過道玄已經用封穴法給徐達封了肩胛處的幾個穴位,說是應該能延緩這膿腫的蔓延,所以大夥兒決定還是等禦醫到了再說吧。


    至於張大夫,大夥兒其實沒抱太大的希望。


    道玄送出去的信,八百裏加急,六日送到揚州,但是從揚州到北境,大部隊用了一個半月,哪怕張蘭從接到信的那日就從揚州出發,再怎麽趕,到北境最快也要一個月,靠張大夫,用道玄的話說就是,”徐達墳頭都長草了!“


    整個屯兵營,堅定的認為,隻有張蘭能救徐達的,恐怕隻有躺在床上一天就醒半個時辰的徐達自己了。


    此時,不被看好能及時趕到的張蘭,其實已經跟著大部隊,到了甘州衛了。


    一車四人,九日下來,皆肉眼可見的癟了下去。


    這路趕的急,他們也不敢在車上多吃東西多喝水,一路下來,春丫和張蘭他們每日都隻吃一個饃,再吃上兩片切糕,口渴的不行了就用水稍微潤潤嗓子。


    雖然春丫已經五六天沒上大號了,肚子脹的像個蜘蛛,可張蘭也不敢給她用藥,就怕她路上一下子來了感覺,這難道要撅著腚朝車窗外頭拉嗎?!


    “春丫,你能不能再堅持下?明天到了地方,娘就給你點兒藥吃。”張蘭探頭問著嵌在隔壁藥渠裏的春丫。


    在車上顛了九天的春丫,此時已經生無可戀,什麽拉屎不拉屎,她都已經不在乎了,有種就憋死她!!不,幹脆就讓這世界毀滅吧!!


    她毫無生氣的答道:“沒事兒,就這樣吧,拉不拉的,也沒啥要緊。”


    此時,是不是趕著去救爹,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世界到底什麽時候毀滅,有沒有個準數?要真毀滅了,春丫希望下次再穿,無論如何得穿到起碼有火車的時空裏頭去。


    “娘覺得你一路上表現的很好,你再堅持堅持,裴千戶說,咱們明天一早就能到肅州衛了,你爹就在肅州衛,一會兒見到你爹了,娘再給你報仇。都因為你爹,咱春丫都六天沒拉粑粑了。”


    同個車廂裏的鄭夏,這會兒隻當自己是死了,一點兒不敢發聲兒。


    秋分倒是無所謂,她其實自己還在心裏盤算著,自己好歹這點兒比小姐強些,每日到點兒就能拉,哪怕隻吃了幹糧,她都能定時定點定量,真是棒棒的。


    張蘭其實也不是故意在別人麵前說這些尷尬的話題,可這會兒他們就這條件,呆在車廂裏不說話,那就更抑鬱了。


    其實張蘭自己坐馬車坐到現在,精神狀態也瀕臨崩潰,一會兒著急著徐達會不會真有事兒,一會兒又覺得徐達應該不會有事兒,自己這就是給自己和春丫找罪受,所以她才會那般好聲好氣的表揚春丫,讓她堅持堅持。


    張蘭跟春丫說了會兒拉粑粑的事兒,車隊就又停了下來,幾人抓緊時間下車該幹嘛幹嘛。


    便秘的春丫盡量舒展著身子,她見前頭裴千戶也下了車,便跑去問他:“裴大人,咱們明日早上能到肅州了嗎?”


    裴千戶點頭道:“可以,快的話今天夜裏就能到了。就是這兒風沙大,趕路可能速度上不去。你再堅持堅持,最晚明天就能見著你爹了。”


    其實他還是挺佩服春丫這個小姑娘的,雖說人家現在是縣主了,可一路上不吵不鬧,讓下車下車,讓上車上車,一點兒驕矜之氣都沒有。還把自己帶的切糕都分給了趕路的將士,很是慷慨大方。


    雖然大夥兒對徐達這閨女,評價都不怎麽好,有說她驕縱的,有說她沒什麽禮數的,可裴千戶倒是覺得自己堂妹這拜把的妹子,多少都有點兒小俠女的味道,雖然皮是皮了點兒,但是人品總體來說還是很說得過去的。


    其實春丫知道前頭的路已經不多了,可她還是想從官方人員口裏要個肯定的答案。


    她的血槽已經告急,腸子容量也已經告急,再不到的話,她爹好不好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覺得自己快要不好了。


    兩人說了沒幾句話,那邊趕車的衛兵就又換好人馬,車隊再次上路,裴千戶說了,這應該是到達之前的最後一次換人馬了,春丫精神都為之一振,迴到馬車上,像打了雞血一般,跟張蘭背念起了傷科的一些古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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