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上圍著一件衣服似的窗簾,那縫縫補補的樣子讓人不禁擔心隨時可能破掉。


    烏黑的長發遮住了那瘦成皮包骨的上半身,向上豎起的耳稍內側是淡粉色的絨毛。


    羅炎之所以會能看得這麽清楚,倒不是他視力有多好,純粹是因為激動的悠悠湊得太近,攝像頭都快懟到了這隻小野貓的臉上。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餓極了,一門心思都撲在了食物上,以至於連近在咫尺的亡靈都沒有感知到。


    另外。


    毫無疑問這家夥是個魔人——魔神陛下流落在外的子民。


    想要區分出魔人和半獸人有一套很簡單的辦法,那便是後者更像是野獸,而前者則更像是融合了一部分野獸特質的改造人。


    羅炎不明白人類世界的腹地為什麽會有地獄的子民,但轉念一想自己這個人類都拿到魔王學院的畢業證了,萊恩王國有魔人出沒好像也沒那麽誇張?


    隻不過看這家夥狼吞虎咽的樣子,羅炎實在難以想象生活在人類世界的魔人是一種什麽狀態。


    或許是他們沒有被團結的價值吧。


    對於宛如花園的地上世界而言,人類國度的列王也確實沒有團結這些累贅的必要。


    “魔王大人!快把她抓起來!信仰!洗腦!調教!把她變成您的形狀!”悠悠激動的上下亂竄,恨不得親自下場捉了這隻“貓妖”。


    “……”


    看著上躥下跳的悠悠,羅炎一時間竟不知該從哪裏開始吐槽。


    嘖。


    這家夥怎麽比自己這個魔王還心狠手辣?


    看這隻小野貓如此欣賞自己的廚藝,羅炎一時間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既然不是刺客。


    要不就這麽算了?


    反正他也吃飽了。


    不過,雖然羅炎確實是這麽想的,但已經接到命令的邦德卻並不打算就這麽放過她。


    “餓……”


    嘴裏發出一聲拖長音的低吼,伺機潛伏在暗處的他突然爆起。


    隻見他手中大劍猛地揮出,隻一瞬間便攔腰斬斷了眼前的稻草垛,並勢頭不減地砍向了那隻大快朵頤的蟊賊。


    嘴裏塞滿了木頭簽子的貓貓猛然一驚,右手一伸撐在地上,一個翻身三並兩步拉開了距離。


    那純粹是求生的本能。


    鋒利的劍刃幾乎是貼著她的耳稍掃了過去。


    隻差一點,她就成一隻耳了。


    捏著鏡子的羅炎看見,握在邦德手中的長劍直接從悠悠的身上穿了過去。


    這一劍要是砍到人身上肯定死翹翹了,得虧是砍在了神的身上。


    作為沒有實體的存在,凡世的攻擊手段根本傷不到悠悠,無論是物理攻擊還是魔法攻擊。


    相比之下,羅炎反而有些擔心那隻小野貓。


    盆友,好歹先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


    那好歹也是削尖了的木頭簽子。


    很危險的!


    “快!快追上去!魔王大人!千萬別讓她跑了!”鏡子裏的悠悠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著。


    羅炎沒有搭理這個鬧騰的神格,隻是朝著蓄勢待發的邦德下令說道。


    “邦德,坐下。”


    前一秒還架著大劍準備攻上去的的邦德,下一秒便撲通一聲盤腿坐在了地上。


    剛從鬼門關上溜了一圈迴來,那隻受驚的小野貓明顯還處在應激的狀態,並沒有因為麵前的惡鬼停止攻擊而冷靜下來。


    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求生的本能告訴她這時候最好逃走。


    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纖細而緊實的雙腿壓低成了半折的弓,然而就在她正要化作一陣風溜走的時候,她的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唔——!”


    失去平衡的她險些摔倒,直到低下頭才驚恐的發現,兩隻骷髏手不知何時從地下鑽出,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腳踝!


    是亡靈!


    看到這驚悚的一幕,她就像一隻頭迴見到香蕉的貓,整個身子都弓成了蝦球,炸起了全身的毛。


    看著那拚命掙紮的樣子,羅炎也擔心把這家夥給活活嚇死了,於是從陰影下走了出來。


    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剛一露麵,這信仰值就噌噌的往上漲。


    【信仰值+1】


    【信仰值+1】


    【……】


    emmm……


    我有這麽嚇人嗎?


    清了清嗓子,羅炎用盡可能和藹的語氣開口說道。


    “晚上好,不請自來的客人,我叫羅炎,來自地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希望你自覺地報上名來。”


    以防萬一,這句話他先是用地獄的語言說了一遍,接著又用萊恩王國的語言說了一遍。


    然而,這隻小野貓並不領情。


    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依舊死死盯著他,塞滿烤串的嘴巴用力呲出了若隱若現的虎牙。


    “喝……!”


    那含含糊糊的低吼非但沒有一丁點兒威懾力,反而因為嘴裏塞滿了食物讓人覺得傻裏傻氣。


    “……都這樣了也不願意先把烤串拔出來麽?你這家夥到底幾天沒吃東西了。”


    羅炎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念動咒語的同時隨手揮了下魔杖,從身後變出來半截石墩子坐下。


    “要不你先吃完,我們再好好說話?”


    也許是“喝”累了,也許是真的太餓了,那隻小野貓見羅炎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這才呷吧呷吧地動起了腮幫子。


    “別把木頭簽子一起吃下去了。”


    羅炎隨口叮囑了一句,接著從一旁的木框子裏又撿出來幾隻串好的老鼠尾巴,插在了火堆旁邊慢慢地烤。


    等那隻小野貓終於掌握了擼串的訣竅,他這邊也烤得差不多了,撒上幾粒鹽巴便給她遞了上去。


    “給。”


    雖然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仍然寫著警惕與恐懼,但她的身體還是很老實的接受了食物的誘惑,咽著唾沫伸出了手。


    羅炎揮了揮魔杖,在她身後變出了半截石墩子,示意她坐下。


    等這隻小野貓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他這才解除了擒住她腳踝的骷髏手,把自由還給了她。


    羅炎注意到,當恢複自由的那一瞬間,她的肩膀不自覺的繃緊了。


    不過在猶豫了一陣子之後,她最終還是沒有像之前那樣逃走,而是靜靜地守候在了插著烤串的火堆旁。


    “好吃嗎?”


    “熟的!好吃!”


    “哈哈哈,我就知道。”


    好吧。


    搞了半天原來並不是因為自己的烹飪技術有多牛叉,而是這家夥屬於超容易滿足的那種。


    看著那一臉幸福咀嚼著的樣子,羅炎愈發好奇她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了。


    “慢點吃,別噎著了。”


    “噢喔哦哦!”


    “把東西咽下去再迴我也可以,不用勉強。”


    “嗯!”


    “真乖。”


    “嗯?”


    “我的意思是,你胃口真好。”


    價值五千冥幣的烤串下肚,那張嬌小稚嫩的臉上終於寫上了一絲幸福滿足的痛苦。


    看著那微微撐起的小腹,羅炎這才沒有繼續投喂,收起木頭簽子扔進了一旁的收納筐。


    聽說餓久了的人會忘記飽腹感,以至於吃得太多把自己撐死。


    看著已經沒有烤串的火堆,坐在石墩子上的小貓向羅炎投去渴望的眼神,暗示他再來一點。


    直到後者攤手表示沒有了,她這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指頭和嘴角,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謝……謝謝。”


    這家夥原來會說人話。


    看著已經敞開心扉的貓娘,羅炎用溫和的語氣勸誘道。


    “不必客氣,魔神巴耶力教誨我們,在地表世界一定得互相幫助,畢竟那裏人類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除了信奉魔神的人類,比如我。”


    “魔神?巴耶力?”那貓貓歪了下頭,聲音沙啞地說道,“莎拉隻聽說過聖西斯大人……”


    羅炎的眉頭抽動了下,但還是笑眯眯地說道。


    “那麽,尊敬的聖西斯大人給你烤串了嗎?”


    莎拉茫然看著他,搖了搖頭。


    “沒有……”


    “那祂是給你錢了?還是幫你治病了?還是給了你溫暖的屋子或者溫暖的家?或者幫你抓了老鼠……好吧,不必迴答,你悲傷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你什麽也沒有了,”羅炎笑眯眯地說道,“記住,從今天開始,你是魔王的信徒了。”


    “魔……王?”莎拉愣愣地看著他,張著油乎乎的嘴,腦袋沒轉過彎來,“不是魔神嗎?”


    羅炎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


    “我說的那些東西,魔神也沒給你不是嗎?但是!身為魔王的我給了你烤串,你不信一下我合適嗎?”


    羅炎等了一會兒,並沒有天雷劈下來。


    很好。


    看來不管是魔神還是聖西斯都沒有聽到。


    抱著膝蓋的莎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覺得眼前這個人類說的好像有那麽些道理。


    她的母親還活著的時候總和她說,要相信聖西斯大人,無所不能的聖光總有一天會救贖陷入迷途的她們。


    然而,她遇到的每一個自稱聖西斯仆人的家夥,都沒有給過她哪怕一秒鍾的好臉色……反而是眼前這個自稱魔王的家夥讓她吃了一頓飽飯。


    魔王。


    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想到自己之前“兇神惡煞”的態度,她突然慚愧地把頭埋了下去。


    “莎拉……我的名字。莎拉之前懷疑你,對不起。”


    “沒關係,警惕是人之常情,就像我也有懷疑過,躲藏在暗處的你其實是刺客什麽的。”


    羅炎友好地笑了笑,接著說道。


    “說起來我挺驚訝的,你是怎麽躲開我設置在這座旅館外麵的預警魔法陣的?”


    “預警?魔法陣?”琥珀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迷茫,莎拉仔細迴憶了好久,才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是屍體的氣味兒嗎……我在旅館外麵,確實聞到了一點,就繞開了。”


    屍體的氣味兒?


    難道是施法用的骨灰?


    可那東西真能用鼻子聞出來?


    羅炎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或許他可以改良一下。


    比如……把骨灰換成草木灰怎麽樣?


    看著一語不發的羅炎,莎拉還以為他是生氣了,於是小聲地道歉道。


    “對不起……這裏一直沒人,我看到有火光,就想著過來看看,能不能找點什麽有用的東西。”


    對上那小心翼翼的眼神,羅炎立刻猜到她誤會了什麽,於是笑了笑說道。


    “不用道歉,這旅館並不是我家,我也是鳩占鵲巢罷了。”


    仲秋的晚風晃動著火堆上的光芒,升騰向上的火屑就像翩翩起舞的螢火蟲一樣。


    莎拉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就像蹲在路邊的花壇裏,打量著野生鏟屎官的貓咪一樣。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那是當然的,畢竟我的確不是這裏的人。”


    “地獄?”


    “是的。”


    “那裏……離這裏遠嗎?”


    羅炎看了她一眼,從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出了一絲對理想國的憧憬——或者說渴望。


    “你想去?”


    “嗯……”


    莎拉點了點頭,並不掩飾自己的內心。


    然而對於袒露內心的莎拉,羅炎卻潑了一盆冷水在她頭上。


    “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為什麽??”莎拉不解地看著他,似乎是認真地困惑著。


    羅炎想了想,斟酌著措辭迴答。


    “那兒……怎麽說呢,如果你正好出生在魔都,應該會過得比較舒服。但除此之外,那就各有各的說法了。”


    說白了。


    如果地獄真要是有那麽舒坦,他也不會跑到這兒來當魔王了。


    就這他還是在魔都出生的,而且頭上還頂著保護動物的光環,而且還有個在真理部的魔神殿當教士的教父兼養父兼爺爺。


    至於像莎拉這種普通的魔人,而且還是生在人類世界的魔人,別說是去魔都了,隻怕想去地獄還得先上前線證明一下自己的忠誠。


    聽到羅炎的迴答,莎拉失落地耷拉下了耳朵,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麽。


    “不是我站著說話不嫌腰疼,而是你們這種在地上長大的家夥確實適應不了那兒的環境,所以還是別想了,多少人想上來都上不來呢……對了,我這兒剛好有一份工作,你要是實在找不到去哪兒,不如來給我幹活兒。”


    玩家們都在忙著升級,他正愁找不到人當npc來著。


    貓娘店員。


    足夠那群整天魅魔魅魔喊著的牲口們興奮一會兒了。


    莎拉沒有迴應。


    羅炎以為這小野貓是抑鬱了,正想隨口來兩句哄鬼的雞湯,卻聽見了均勻的唿嚕聲。


    隻見一抹細長的銀線掛在那輕聲唿哧著的嘴旁,微微上揚的嘴角就像劃在銀河上的小船兒一樣。


    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居然給孩子饞成了這樣。


    某個黑心老板有些哭笑不得。


    “好家夥……”


    居然睡著了!


    -


    (感謝“林清於”的盟主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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