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


    中山王府焚香祭祖。


    葉星魂因為要參加芙蓉園盛會,也沒去太廟。


    祭祖結束,謝浪就來了,邀請葉星魂去謝府,謝大紳好像撞邪了。


    葉星魂也沒問什麽原因,跟著謝浪去了謝府。


    謝大紳坐在前堂門口的石階上,憂心忡忡,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眼神憂鬱,不知道在想什麽,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麽難事兒。


    “小王爺,從初一開始就這樣了。”


    “東西吃的也很少,太醫署的人來了也全都束手無措。”


    “我也是實在沒招了,才把您請過來。”


    葉星魂上下打量謝大紳,坐在了謝大紳的身邊,讓人把丫鬟仆人什麽的,喊去了後院。


    前院,就隻剩下了葉星魂和謝大紳。


    葉星魂也沒說話,就靜靜的坐在葉星魂身邊。


    許久之後,終於聽到了一聲重重的歎息,“小王爺,孔孟之道如何?”


    “先生,聖人之學也不一定是全對的。”葉星魂略微沉思了一下,“五經正要現在已經變味兒了,也有點滅絕人性了。”


    葉星魂說的雖然很片麵,但謝大紳還是點點頭,“小王爺可知今天要發生的大事?”


    “大事?不是說來了很多名儒嗎?”


    “是孔衝遠要搞學術整合。誠如你所說,現在的學說確實有些變味兒了。但是呢,老夫發現了一個根本的問題解決不了。”


    謝大紳深吸了一口氣,“老夫找不到辯論的理由和借口。因為辯論這東西,要有切實的證據去反駁對方,說服對方,還要讓公證人信服,這點老夫做不到。


    聖人之學傳承至今,不是老夫想反駁就反駁的,也不是孔衝遠相整合就整合的,這條路太難了。”


    “先生,為何要和他們去爭辯?”葉星魂噗嗤一下就笑了。


    “不辯論贏了,如何服眾?”


    “孔聖人之學被分成了八派,雖然理念不同,但他們都承認是儒學。現在各種扭曲的注解滿天飛,聰明人為何要和迂腐的傻子較勁?小子雖然不懂辯論,但知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八派之學很雜,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創新,他們都想突破原有的桎梏,推陳出新。您老完全可以從這點下手,用共同創新去打動他們,讓他們自主的加入進來。”


    說到這,葉星魂指了指院子裏的一排綠竹,“先生,有個詞匯叫做格物,咱們驪山書院‘自強不息、行知合一’的校訓,也不是我原創的。是一本古籍上記載的,有個大神看竹格物格出來的。”


    “推陳出新?勇於創新?”謝大紳聽得接連感慨,“小王爺果然是聰明,老朽自愧不如。這病果然已經好了大半。”


    “聖人之學,不能不尋,但也要稍加利用。辯論這東西怎麽說呢……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前幾年在京兆府不是做過捕頭嗎?就遇到過一個案子。”


    “因為土地之爭,張小兒的母親被人打死了,張小兒長大了先是去山海關做了三年戍邊軍,服役結束之後,親手殺了打死他母親的兩名兇徒,但沒有濫殺無辜,沒有禍害兇手家的其他人。如果是您老斷案,這個案子該怎麽判呢?”


    “此人無愧於國家,也無愧於孝道,但行兇殺人終究不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是……”謝大紳沉思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意識中經過了長時間的辯論,“老夫會把他刺配,地點依舊選擇在山海關。”


    “所以,依舊是帶著個人情感的?”


    “星魂,武朝律疏在前些年有這麽一條規定,勳貴殺人賠償百兩了事兒。那這個叫做張小兒的報母仇又何罪之有呢?就算是老夫不夾雜個人情感,依舊是刺配充軍,地點還選擇山海關。在他熟悉的地方,在他戍邊三年的地方,早晚能用軍功恢複自由身。”


    “但有些聖母婊就不這麽想了。當時很多人壓迫劉政會劉大人,就連刑部和大理寺也很重視這件案子,最後張小兒被斬首了。”


    葉星魂走到石桌前,點燃了火炭,燒了一壺水泡茶,謝大紳緊隨其後。


    “先生,我說這件事,就是想說辯論這東西,有時候有道理,有時候沒道理。哪怕到了最後,也辯論不出來一個好的結果。所以啊,今年芙蓉園搞這個,就是走了一步爛棋!”


    聖人之學,說白了就是仁愛,出發點是人性的好壞和友愛。


    可經過了多年的傳承之後,居然他喵的演變成了厚黑學。


    五經正義變成了忠義思想,所有的一切都要給忠義讓路。


    就拿張小兒的事情而言,在武朝之前,他絕對是無罪釋放,然後繼續從軍。


    可到了武朝之後,思想被壓抑被束縛了,四書五經被曲解,徹底變成了枷鎖。


    甚至是,很多人為了讓自己的學術脫穎而出,甚至是打出很多愚忠的思想,估摸著孔聖人和那些牛人要知道了,肯定會氣得掀開棺材板抽死他們。


    正是因為如此,又出現了一派人,這派人被稱作理學。


    理,絕不是道理的理,因為你和他們講道理他們耍流氓,你和他們耍流氓,他和你講道理,大多數就是一群胡攪蠻纏的雜碎。


    “無視天理,泯滅人性,這不叫理。”


    謝大紳抿了一口茶,似乎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


    站起身,對著葉星魂深深一作揖,“小王爺,如果老夫有什麽不測,還望小王爺幫忙照顧一家老小。”


    “先生,您這是……”


    “小王爺,一件事要幹成,總得有人站出來的。光打嘴炮是不行的,孔衝遠一個人也不行,根本玩不轉!”


    葉星魂沒有勸說,而是重重的點點頭。


    謝大紳這個人很固執,他想做的事情肯定要做到底。


    或許這就是孟子所說的,每個人心中的浩然氣,都會結成屬於他個人色彩的正義吧。


    葉星魂現在也突然明白了,這事兒是皇帝搞出來的。


    理學就是愚忠思想,他們說的做的,全都是皇帝喜歡的。


    也因此,今晚芙蓉園的辯論,其實就不是什麽公平公正的辯論,謝大紳、孔衝遠、張百裏想搞學術整合,除非和理學兼容,不然他們就會變成“異叫圖”!


    這三個人裏麵,最慘的當屬孔衝遠了,因為他會被扣上違背祖宗意願的帽子,被逐出孔家。


    葉星魂決定,還是要勸勸謝大紳,為這件事赴死太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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