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越來越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洛清淺最終倒在了雪地之中。


    顧宴疏趕忙上前扶住她。


    長時間的巨大消耗之下,他也沒有多少力氣了,兩個人摔做一堆。


    洛清淺倒在他身上。


    他眼睛血紅,真覺得無能為力。


    他知道洛清淺對他很失望。


    他這麽多年在她心目中營造的形象毀於一旦。


    他成了騙子,或許還有強盜。


    可他的力量太渺小,也太有限了。


    他不這樣,要怎麽才能保護她呢?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


    再來多少次他也會是一樣的選擇。


    可是盯著女人的眼睛時,他還是強撐著跪坐起來,小聲道:“娘,我錯了。”


    洛清淺淒然搖了搖頭。


    漫天大雪中,她眼睛反而亮的驚人。


    她道:“阿允,是娘對不起你。”


    “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


    “我知道,若非,若非是為我,你斷斷不會如此……”


    她伸手摸了摸顧宴疏冰涼的頭發。


    “你比娘厲害,又聰明,我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往後,往後照顧好自己。”


    一滴淚最終順著眼角緩緩流了下來。


    刹那之間,顧宴疏隻覺得心神巨震。


    他搖頭道:“娘,別說了,我帶你迴去休息。”


    說完,強行壓下嗓子眼處的腥甜,他再次抱起了洛清淺。


    洛清淺沒有拒絕。


    而是伏在他懷中,絮絮與他說起了從前的事情。


    他小時候的事情。


    顧宴疏靜靜聽著,不時就會應和一聲。


    他今日的話比往日多些,他不想洛清淺睡著。


    但洛清淺的聲音還是越來越小了。


    直到最後,聲息皆無。


    像是睡著了。


    顧宴疏深吸一口氣。


    他依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


    仿佛沒有來路,亦沒有歸處。


    直到強撐出來的氣力徹底用盡,顧宴疏一頭栽在了雪地中。


    他小心翼翼護著懷裏的人。


    他還有意識,但他不想動。


    反正今日答應洛清淺的事大都食言了。


    那何妨最後一件也食言呢?


    反正從今往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人關懷他,期待他。


    恍惚間似乎有馬車聲靠近。


    緊接著一件帶有少女體溫的鬥篷當頭罩下。顧宴疏聽到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爹阿娘,你們快來!”


    “快來看看!”


    “這裏有兩個人!”


    過了大約有片刻的功夫,一雙黑色皮靴出現在視線中。


    “清瀾,這麽大的雪,你跑到下麵來做什麽?快迴去,我來看看。”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責怪中帶著關懷。


    還有種海納百川的溫和。


    朦朦朧朧中,顧宴疏覺得很新奇,醉月樓來往最多的就是男人。


    可那些人大多敷衍,尖刻,暴戾,或者帶著目中無人的傲氣。


    他從未聽過一個男人的聲音是這樣的。


    可以讓人覺得如此舒服。


    他憑聲音推斷出這似乎是個好人,那麽他是否可以請求對方幫忙安置他娘親?


    畢竟就算他可以把自己永遠留在這片雪地之中,但他不能把洛清淺也留在這片雪地之中,讓她忍受沒有止境的嚴寒吧。


    於是顧宴疏勉強伸出手,抓住來人的衣角。緩緩把臉抬了起來。


    男人愣了下。


    七八歲的孩子還沒有完全長開。所以顧宴疏這張酷似洛清淺的臉此時看上去隱隱有些雌雄莫辨。


    還莫名的有點兒眼熟。


    男人又低頭看向他懷裏的女子。


    須臾後,他臉上表情凝滯了一瞬,忽然高聲道:“阿音!你也來看看!”


    “這是不是你畫像上的人!”


    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低低應了一聲。


    這迴似乎稍稍有些遙遠。


    男人趕忙道:“清瀾,去扶你娘,讓她當心腳下。等等……”


    頓了片刻,他又改了主意。


    “你在這裏看著!”


    “還是我去穩妥!”


    …………


    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顧宴疏看到的竟然不是漫天大雪,而是四下飛舞的幔帳。


    他不由微微一怔。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張寬闊溫暖的大床上。


    床旁邊還坐了一個大概十二三歲,身穿淡紫色衣裙的少女。


    那少女本來是在低頭看書,見他睜開眼睛,立即放下書卷湊了過來。


    她秀美的臉流露出淡淡的喜悅。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這些日子可真是擔心死人了!”


    她靠的實在太近了,甚至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臉。顧宴疏勉強坐起來,稍稍離對方遠了些。


    高燒不知何時褪去的。


    但還是渾身發軟,口幹舌燥。


    而且不見了洛清淺的蹤影,他內心十分焦灼。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妥善安置一個已經……


    眼眶的酸澀感又上來了。


    顧宴疏看著麵前的少女,低聲道:“姐姐,請問你有沒有看到我娘?”


    雖然其實很急,可他說話時依舊非常客氣,非常有禮貌。


    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淡漠之中還無端透露出一絲乖巧。


    少女本來見他醒來很是開心,此時卻莫名覺得有些心疼。


    她目光閃了閃:“這……”


    見到她的反應,顧宴疏心中一沉。


    他正要再說話,房門卻開了,一個外表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美婦人走了進來。


    她身上披著雪白的狐裘,手中端著一個托盤。


    少女看到她,立即又振奮起來。


    屋裏熱,她趕忙走過去幫美婦人把狐裘解了,笑道:“阿娘。”


    美婦人笑著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托盤遞給她:“清瀾,給你弟弟盛碗湯。”


    少女答應一聲,自去盛湯。


    美婦人則緩緩走到床沿邊坐下,拉著他的手道。


    “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這是一雙很柔軟的手,但同樣也很有力量,溫柔而不容拒絕。


    除了洛清淺,從來沒有人能給他這種感覺,顧宴疏感到有些不適應。


    他垂下眼眸,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很好,我娘……”


    就在此時,少女盛好了湯遞過來。


    美婦人這才鬆開顧宴疏的手,而後笑著從少女手中接過碗,舀起一勺喂到顧宴疏嘴邊。


    “先喝點兒湯。”她道。


    “等喝完湯,我再慢慢的跟你說。”


    這是一碗鮮筍火腿湯,香氣濃鬱,十分誘人。


    然而顧宴疏不習慣被人喂,他下意識向後避了避,難得窘迫的低聲道:“多謝。”


    頓了頓,他又道:“我自己來吧。”


    美婦人笑了笑。


    她絲毫也不生氣,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輕聲道:“這麽不給麵子啊。”


    在醉月樓那種地方待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很容易分辨出一個人到底真心還是假意。


    沉默片刻,顧宴疏沒再拒絕,張嘴把湯喝了。


    味道十分鮮美。


    美婦人又笑著喂過來了第二勺。


    顧宴疏照舊喝了。


    他生的實在好看,低頭喝湯也喝的賞心悅目。


    那身穿淡紫衣裙的少女在旁邊看著,幾乎是不自覺的便對他心生好感。


    “我叫顧清瀾,你叫什麽啊?”


    顧宴疏抿了抿唇:“我娘都叫我阿允。”


    “阿允?”


    顧清瀾重複一遍:“那姓什麽啊?”


    此言一出,顧宴疏還沒說話,美婦人立即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沒規矩。”


    “食不言寢不語,沒看到你弟弟正喝湯呢?這麽多話,去,把你阿爹叫過來。”


    “對他這麽溫柔,對我就這麽兇啊。”


    少女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飛速跑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美婦人輕輕歎了口氣。


    眼看碗中的湯差不多見了底,她將手中的碗放在床旁的小幾之上,這才對顧宴疏道:“清瀾這丫頭平時被我們寵壞了,說話心直口快,你不要放在心上。”


    顧宴疏道:“不會的。姐姐她就隻是隨口一問而已。”


    他語氣大多數時候都聽不出什麽情緒。


    美婦人看著他:“孩子,我本姓蘇,叫做蘇淩音。不知你娘跟你提起過嗎?”


    顧宴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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