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傀儡還會啃噬活人,而且連這樣小的一個孩子都不放過。不隻葉星瀾,江問軒和楚雲汐也同樣看到了。


    江問軒當即便皺了皺眉。


    他低聲道:“葉師兄,開下結界。”


    知道江問軒是想要斬殺那幾隻傀儡,把那個小孩子給帶過來。


    但葉星瀾閉了閉眼,沒動。


    江問軒:“……?”


    江問軒再次叫了葉星瀾一聲。


    少年聲音裏有些疑惑:“葉師兄?”


    “沒有用了。”


    “來不及了。”


    “普通人被咬一口就會變成傀儡,何況被咬成這樣。”


    葉星瀾看向江問軒,聲音中隱隱有些沙啞:“帶過來做什麽,親手殺了嗎?”


    修士隨便殺人,是會沾染因果的。


    何況是這樣一個可憐的、根本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


    江問軒:“……”


    江問軒抿了抿唇。


    他抬眸望過去,見到那小孩子身上淋漓參差的血肉,一句話在喉嚨裏滾來滾去。


    “殺了也比這樣活受罪強。”


    但江問軒最終也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他不想再給葉星瀾增添壓力了。


    昆山派這些人隻知葉星瀾脾氣暴躁,知他目中無人眼高於頂,除了楚婉柔之外幾乎跟誰都不怎麽親近,甚至包括對他和顧宴疏。知他極度厭惡妖魔鬼怪,平時隻要見到,不分好壞、不問緣由一並都要殺。


    卻不知道他這個師兄其實也曾經赤誠坦率,意氣風發,想以一人之力救天下。


    他的親生妹妹被自私貪婪的族人獻給妖魔。就連父母都默認了,是他不顧生死、一人一劍闖入妖魔巢穴,將人救了出來。


    還順帶幫了陷入妖物巢穴的普通人。


    但是那些人為了保命,轉眼將葉星瀾的蹤跡泄露出去,導致他和妹妹遭到追殺。


    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表麵關懷收留,實際卻趁他傷重高熱之際,暗中將他妹妹趕了出去,導致那個可憐的少女慘死於妖物之手,還美其名曰“為了他好,不想他被連累。”


    是的,葉星瀾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


    雖然具體細節江問軒不是特別清楚,但葉星瀾自此隨沈君言上了昆山派,與俗世親緣恩斷義絕,態度決絕到跟他有一拚。


    而且對於妖物格外痛恨,對於男女之事格外齒冷,脾氣也格外暴躁,遇事喜歡武力解決,對於不喜之人,連眼神都不願施舍一個。


    昆山派每六年一度對外廣收弟子,但淩霄仙尊沈君言的弟子卻沒一個走過這種路子,他們都是他直接從山下帶迴來的。


    江問軒隱隱覺得,沈君言仿佛格外鍾愛曾經心比天高、意氣風發,卻又因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荒謬可笑的理由,幾乎被人拉下神壇的天才少年。


    淩霄仙尊門下,似乎除了楚婉柔,他們人人心裏都有段不可觸及,不可言說的隱衷。


    包括清冷如月華的顧師兄,還有眼前這個師妹。


    但他相信,即便如此……


    他們依舊與他一樣,還有未涼的熱血。


    葉星瀾脾氣再暴躁,也可以為了朋友奮不顧身。危險麵前,他從未後退,從不含糊。他與江澤不一樣。


    他足夠磊落光明。


    哪怕他們前一刻還在相爭,下一刻他也可以放心與他並肩作戰。


    他同樣可以設身處地的理解對方。


    士可殺不可辱。


    寧肯刀劍加身,不肯屈膝跪地。


    可葉星瀾卻並非自私自利、隻顧自己的人。親眼見到那個小孩的慘狀,對他這個師兄來講,同樣是煎熬。他不能再雪上加霜,彰顯自己品德高尚。


    江問軒看向楚陵,忽然輕聲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聲音幾不可聞。


    似乎隻是說給自己聽的,也沒有指望對方能聽見。


    但是楚陵微微轉過了頭。


    須臾後,他漫不經心道:“這話你該去與葉星瀾說。”


    “他做初一,我做十五罷了。”


    少年嗤笑:“何況,我沒逼他。”


    江問軒目光落在一個此時缺了半邊腦袋的柔弱少女身上。


    她一身血色嫁衣,剩下的半邊臉上竟然還有些胭脂的痕跡。或許今夜正是婚期。


    不知新郎,有沒有來得及見新娘一麵?


    不遠處還有隱隱約約、撕心裂肺的慘叫傳來。


    “尹景昆和沈如眉不除,此處無辜百姓數以萬計,都將遭受牽連……”江問軒道。


    “你的不逼,比逼還狠。”


    “你不覺得,同一個半魔談這些,很可笑?還有……”


    “無辜百姓數以萬計?”


    少年將江問軒的話重複了一遍,語氣嘲諷:“不也照樣及不上他一跪?”


    “噗通——”


    猝不及防的,膝蓋觸地的聲音傳來,聲音很輕,卻仿佛落在每個人心上。


    下意識的,楚雲汐無比驚訝的看過去。


    她實在沒想過葉星瀾會跪。


    楚陵這個要求,對某些人來說或許不值得一提。但對於她這幾個師兄來說,真的是尊嚴比命重。


    結界外嘶吼聲陣陣,猶如煉獄火海。


    結界內寂靜無聲。


    葉星瀾臉色蒼白:“這樣可以了嗎?”


    楚陵揚了揚眉,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有趣的事情。他懶懶道:“還沒——”


    “磕頭”兩個字沒說出來。


    楚雲汐伸手扯了扯他,小聲道:“殺人還不過頭點地呢,差不多得了吧。”


    “汐汐,你可真偏心。”


    少年語氣委屈,聽得人心裏不由自主一突,可臉上神情懶洋洋的,冷冽漠然。


    下一刻,他垂眸,微涼的指尖觸到少女水潤柔軟的唇瓣上,命令道:“親我。”


    當著他的麵,抱他的人?


    那他就要讓這個廢物親眼見到小古板是如何在他麵前意亂情迷的。


    楚雲汐身子僵硬了一瞬,莫名的感到有些生氣。


    她的確是對這個少年有極強的占有欲,也絲毫不排斥和他親近,但卻不能在現在這個情況下,當著她兩個師兄的麵,將這種事兒變成挑釁刺傷葉星瀾的籌碼。


    初見麵時,她便覺得他似曾相識。


    可在她內心深處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會有如此深重的戾氣,更不會如此的……


    幼稚。


    對,就是幼稚。


    破天荒的,少女沒有迎合,反而側身避開了楚陵的手。


    她聲音有些冷:“我不要。”


    少年眸子中閃過一絲意外。


    這個小古板可從未對他的觸碰這樣排斥過。


    片刻後,他冷冷道:“那就讓葉星瀾磕頭。”


    默然片刻,楚雲汐抿唇道:“你非要這樣不依不饒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會開始討厭你的。”


    楚陵:“……?”


    少年怔了一下,然後驀地笑了起來。


    他諷刺道:“還真是好嚴重的後果啊。”


    自以為是這毛病還能一脈相承。


    楚雲汐沒有理會楚陵的嘲諷。


    她盯著少年的眼睛,無比認真道:“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還有……”


    少女頓了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故意做出這副姿態來?”


    “不管你對別人下手多狠。”


    “但你的劍鋒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朝向過那些真心對你表達出善意的人。”


    “你還會下意識保護他們,不是嗎?”


    “否則你幹什麽要把尹浩天的臉給劃成那個樣子?”


    楚陵:“……?”


    楚陵笑不出來了。


    這個小古板竟然說他劃尹浩天的臉是為了江問軒?簡直可笑至極。


    他冷冷道:“你自以為很了解我?”


    然而楚雲汐沒搭理他,徑直走到江問軒身邊去了。


    相識至今,這個少年表現的實在過於冷漠了,她其實也無法完全篤定自己所說的這些話到底對不對,但她就是想要試探一下對方的底線究竟在哪裏。


    楚陵沒有跟過來。


    也沒有再提出任何要求。


    少年毫無起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跟你去。”


    話不是對著她說的,但楚雲汐指尖莫名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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