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這有什麽?”王北亭笑。


    不知道要去哪兒,路程並不近,二人背離著教學樓與操場的燈光漸行漸遠,包裹在周圍的黑暗愈加濃稠。


    “你知道,”王北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林千島說,“我一樹爛桃花結不出一個好果子,現在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但我倒挺喜歡撮合別人,看身邊人在一起,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嘛。”


    “當然,邵炎那樣不懂喜歡、扶不上牆的爛泥除外。他那充其量是在泡妞,但我覺得,倒更像是那群妞在泡他……簡直蠢沒邊了。”


    林千島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


    王北亭沒帶林千島出校,而是向學校內部邊緣的一座山丘走。可若說那裏是學校後山的話,學校又本就在一座山上。


    雖然林千島平日裏活動範圍不小,宿舍區、教學樓、操場,以及校內堪比外界一小型商業區的休閑區,但學校總體範圍更大,很多地方她沒去過,也沒機會去。


    此時,第一次踏上這座廢棄似的山丘,林千島默默吐槽,學校裏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塊地方,難怪動不動就會有那麽多打架幹仗的事。


    也有點害怕。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唯一的光源就是天上的月亮,可銀白的月光落在這裏,恍然間有種陰慘慘的味道。


    學校再閑也不會把這座小山丘給修成花園,路是為數不多到訪者踩出來的,枯枝敗葉堆積層層,踩在腳下哢嚓作響,清脆得如此脆弱不堪。


    林千島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開始還有些跟不上。


    但後來王北亭腳步就慢了下來,越來越慢,越來越輕。


    忽然聽見前方有人在說話,語氣顯然不怎麽好,林千島腳步一頓。


    王北亭反應很快,立即拉林千島在一根粗壯的樹幹後站住,將食指比在唇上,示意她不要發出響動。


    默了會兒,聽著不遠處時高時低的聲音,王北亭很輕地跟林千島說:“來晚了,我也不過去了,我們就在這吧。”


    林千島點點頭。


    樹後不遠處,那些人吵架的聲音時斷時續、忽高忽低,隻有音量大些時,林千島才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麽。


    不過,突然有個人歇斯底裏地飆了串髒話,因為聲音不是一般大,所以可以聽得很清晰,而後又聽他喊——“宋時洋,你他媽到底算個什麽東西?啊?他們怕你,我們可不怕!怎麽,做了事還不讓人說了,是麽?你爸就是個殺人犯,而你媽,你媽他媽就是個婊丨子!”


    “成天到晚拽什麽拽?”


    “是,北城是很大,但桐花區就這麽個地兒,我們這些人誰跟誰啊?你媽做的那些髒事兒……”


    ……


    林千島聽得一清二楚。


    林淺櫻沒說出來、她不願去聽的後半句話,忽然就有了答案。


    盡管心裏已有所準備,但當謎底真地揭曉之後,還是在意料之外。


    那一刻,熟悉的感覺,好像一隻手驟然將整顆心髒都握住,收緊,收緊,再收緊……林千島不自禁將手放在心口,很疼。


    鼻子是酸的,眼也很紅。


    為什麽呢。


    大概就是,喜歡著一個驕傲而孤高的人,你總是看著他背影,或者像從實驗樓走廊往天台上看一般,仰視著那個身影,很想接近他。


    被他喜歡過,但他不記得了。


    於是,你處心積慮地從頭來過,像被丟棄的小貓尋找著主人一樣,一步步走得磕磕絆絆,但從未想過放棄。


    卻發現自己並沒多了解過他。


    可了解得越多,卻又覺得心越痛得無以複加,因為這麽一個曾不計較任何、給過你那麽的人,背地裏竟然可以有這麽多傷疤。


    黑暗中,王北亭拉住林千島另一隻手,發現林千島整個人都在微微地顫抖。


    王北亭有些詫異:“這麽害怕?要不我帶你走吧。”


    林千島緊緊咬著唇,搖了搖頭。


    沒多久,林千島拚命將心裏強烈的酸澀感壓下去些,有點悵然地問王北亭:“你聽說過嗎,他們剛才說的那些事?”


    王北亭:“嗯?”


    想了想,王北亭歎口氣:“沒有吧,但大概猜到了。這種事其實很多見,他們,上麵那些……都很亂。”說得含糊而隱晦。


    樹另一麵的不遠處,那些人好像已經打起來了,林千島什麽都看不到,也不想去看,隻是貼著樹幹站著,放空,發呆,覺得精神被人給抽走了似的無力。


    風鑽過樹間縫隙,唿唿地吹,吹得臉冰涼。


    “怎麽樣?”


    “其實……還是有些難過的吧,還要繼續喜歡嗎?”


    ……


    王北亭斷斷續續地說著些話,其實沒什麽意義,隻是不想讓氛圍這麽僵硬,弄得人怪難受的。


    其實,這次會和林千島一起聽到那些事,在她意料之外。


    林千島一直沒什麽反應,像個木偶人。


    王北亭說:“我現在可以帶你迴去。”


    林千島又搖搖頭。


    王北亭歎口氣。


    “宋時洋知道我來了嗎?”林千島想到什麽,又開口問。


    “應該吧。”王北亭撇撇嘴,“因為我一直沒出現,你剛才吸鼻子聲音還真不小,如果這種時候,宋時洋還能分出精力聽見這聲音的話……真希望之後他可別罵死我。”


    林千島:“……”


    她吸過鼻子嗎,都沒印象了。


    沒多久,喧鬧聲靜了。


    聽見那邊的宋時洋一聲嗬笑:“爬都爬不起來了麽?別死這兒了,快滾吧。”


    其麵前,地上的人罵罵咧咧地掙紮幾下才從地上爬起,他在宋時洋微笑的注視下踉踉蹌蹌跑走,但嘴仍不老實:“不要命的東西,你真……”


    “滾啊。”


    其他人情況也差不多。


    最後,有人看宋時洋始終蹲在那一動不動,好像在發呆,去叫他走,宋時洋隻是淡淡地說:“你們先走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叫他那人剛要說話,宋時洋立即補一句:“沒事兒,我死不了。”


    於是再沒了聲音。


    王北亭看了看那邊情況,問林千島:“你要等他嗎?”


    林千島點點頭:“亭姐,你和他們先走吧。”


    “行吧,有事隨時聯係。”王北亭晃晃手機。


    林千島點點頭,看王北亭直接大刺刺地從樹後走出。


    那些人看見王北亭忽然出現,不是一般驚訝,一口一個“亭姐”地叫著,問王北亭什麽時候來的,剛才幹什麽去了……王北亭隻是笑著敷衍過去,和幾人隨便說了些話,而後一起離開了。


    周圍安靜下來。


    “出來吧。”宋時洋說。


    林千島慢慢從樹後走出來。


    宋時洋所在的那一小片空地樹影稀疏,因此能透下來的月光並不稀薄。


    此時的宋時洋已經站了起來,背靠在一根樹幹上抽煙,目光向著另一邊,沒有聚焦,稱不上落寞,仍舊是很遺世絕塵的味道,一如當時在天台上。好像,整個世界都不關任何,他也對整個世界都很淡然,就那麽默默地看著一切。


    林千島有些猶疑地站到宋時洋麵前。


    還好,宋時洋目光落在虛無的他處,所以林千島才敢壯著膽抬眼看他,心裏像在打小鼓。


    不知道宋時洋對於自己的不請自來是什麽態度,會不會很不爽。


    沒一會兒,宋時洋目光漸漸轉向眼前。


    林千島沒來得及收迴目光,更沒想到宋時洋會對自己勾起一抹笑。


    他唇角上有傷,不過隻是一點點,隱約透著血色,估計明天就看不出來了。


    “怕不怕?”宋時洋用沒夾煙的那隻手在林千島臉上輕輕點了點,卻沒想到,林千島麵頰會這麽冰涼,大概是在外麵吹了太久風的緣故,宋時洋的手掌慢慢整個覆上去。


    軟軟的臉,在灼丨燙的手掌裏宛如一塊仙草冰,林千島搖搖頭。


    “都聽到了?”宋時洋問。


    林千島沒有迴答,低下頭,表情顯而易見的有些難過,答案不言而喻。


    看著這樣的難過,宋時洋有著不同的理解,覺得心裏很空。


    剛才,被那個畜生歇斯底裏地當著眾人麵揭開傷疤,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心裏這麽空,像一個無底洞,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在裏麵墜落多久。


    宋時洋的掌心溫度滾燙,慢慢輾轉著在林千島的麵頰上撫摩,就好像,他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了一樣。


    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被揪著,宋時洋慢慢地說:“其實,也沒那麽糟糕吧,那個人沒有殺人,隻是從小就和我沒多大關係而已。”


    聽罷,林千島怔怔地抬眼,知道宋時洋在說他爸爸。


    宋時洋的很涼很涼,空洞得好像在什麽空穀裏:“我媽也不是,那什麽,但也確實沒好到哪兒去。因為我是個私生子,但我不想和任何人說,你懂麽?”


    說到這兒,那雙黑色的眼第一次像冰麵碎裂,縫隙裏漫出些疼痛的味道。


    不想和別人說,任何人。


    哪怕流言傳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也不屑搭理,因為覺得都是假的,所以無所謂,也不在乎。


    卻不知道為什麽,願意把事情告訴眼前這個小鬼。


    或許,秘密在心裏憋了十幾年,也會是在某一刻感到不舒服的吧。


    或者,也會有個人,是你覺得可以被信任,所以願意將傷痛分享給她的麽。


    聽著這些話,林千島看著宋時洋,眼又慢慢變紅了。


    泛紅的眼眶,濕潤的睫毛,一雙可憐兮兮波光瀲灩的眸子,月色下無與倫比的動人。


    宋時洋手慢慢滑到林千島下巴處,在那光滑小巧的輪廓上摩挲。


    “你連我生日都知道,有些事應該也知道的吧?總之我不是什麽好東西,離我遠點,現在也不晚。”


    “乖。”


    最後一個字,卻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


    林千島蹙起眉,凝視著宋時洋的那眼裏,光彩愈加明滅不定。


    她忽然又疑惑起來了。


    為什麽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宋時洋又開始把她往外推?


    “不是的。”林千島說,“我覺得沒什麽。那是他們的事,不是你的。”


    “但我就是這麽長大的,不是麽?”


    “不是的,你不是那樣的。”


    可是在說完這句話後,不僅林千島,宋時洋也覺得很荒謬。


    不荒謬嗎?


    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卻莫名跳出來一隻小貓,它圍著你轉,圍著你喵喵叫,比任何人都相信你值得她所認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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