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務必三思呀,薛衝叛國投敵,陛下不以為忤,反而將其封王拜將,豈不讓前線將士寒心?”


    羅鋒一走,王湛還想再勸一下陳郢,畢竟給一個叛將如此高的待遇,影響是極其敗壞的。


    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王湛不能明說,就是這個會破壞非世家子弟不能出任將軍的規矩。


    “丞相可有合適的人選能平了白巾軍之亂,若有,朕也可以給他封王拜將。”陳郢沒有生氣,隻是平靜反問王湛。


    王湛瞬間啞口無言。


    陳郢心中冷笑,他當然知道王湛什麽心思,都什麽時候了這些世家大族還在想盡辦法遏製寒門起勢。


    也不能怪王湛他們這麽想,畢竟寧朝可以不再是寧朝,但是世家永遠是世家。


    “朕有些乏了,諸位卿家先退下吧,太子一個人陪朕就可以了。”


    眼見陳郢已經下了逐客令,各懷心思的大臣們隻好告退。


    陳郢隨後命伺候的宮女和宦官也退下,房間內隻剩下父子二人。


    太子陳昭猜出父皇有重要的事要單獨跟自己交待,也靜靜立在龍榻邊,垂手低頭,一副洗耳恭聽的乖巧模樣。


    陳郢卻示意陳昭坐到自己床邊。


    他一臉慈愛看著陳昭,內心竟不由湧起一股慚愧。


    因為潘淑妃的原因,他更偏愛次子陳晱,一度萌生了改立陳晱為儲君的念頭,甚至還讓杜瑾私下活動過此事。


    改立儲君一事失敗後,他又改封陳晱為秦王,兼領雍州牧,持節都督三州軍事,隱隱然有了和太子陳昭分庭抗禮的意思。


    但是陳昭不僅對自己毫無怨言,對弟弟陳晱還是一如既往的疼愛有加。


    “昭兒,說心裏話,你怨恨過朕嗎?”


    陳郢一句話讓剛剛坐上床榻的陳昭嚇得慌忙跪下:“父皇明鑒,兒臣為人臣為人子豈敢對父皇心生怨恨。”


    陳郢苦笑著搖搖頭,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性格太柔弱了些,自己隨便問一句話就把他嚇成這副樣子。


    “地上涼,你先起來。”陳郢示意陳郢先起身,“今日這裏隻有父子,沒有君臣,你不必如此拘禮。”


    陳昭抬頭看著一臉慈愛的父皇,微微鬆了一口氣,才敢起身重新坐到床邊。


    “兒臣不知父皇何出此言,父皇一向對兒臣和晱弟疼愛有加,兒臣怎會怎能怎敢對父皇有怨恨之心?”


    陳郢平靜看著陳昭,目光深邃:“朕承認朕一向更偏愛晱兒,你當真從未有過怨言?”


    陳昭搖搖頭:“父皇哪裏的話,兒臣身為太子,又是兄長,自然應該禮讓弟弟,豈敢因父皇偏愛弟弟而心生怨恨。”


    “哪怕朕命晱兒坐鎮雍州,持節都督三州軍事,你也毫不在意嗎?”


    陳郢目光炯炯,似乎要看穿陳昭內心的真實想法。


    陳昭還是搖搖頭:“父皇是天子,執掌天下,父皇做任何事情必然都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必然有自己的深意,兒臣不敢妄加揣測,更不敢心生怨恨。”


    “晱弟也是父皇的子嗣,也是天家的血脈,父皇若是有意讓晱弟繼承大統,也未嚐不可。”


    在陳郢的目光逼視下,陳昭終於還是低下了頭,眼眶有些隱隱發紅。


    陳郢歎了一口氣,這孩子終究還是心裏委屈呀,但是他卻選擇把一切埋在心底,既不怨恨弟弟,也不生自己這個父皇的氣。


    “昭兒,事到如今,朕也不想瞞你,我曾讓謁者仆射杜瑾私下活動過,想改立晱兒為儲君。”


    陳昭聞言麵色大變,董皇後曾經私下跟他說過此事,但是他卻認為此事捕風捉影,不足為信。但現在父皇居然親口承認此事,他的感情一時無法接受。


    陳郢知道陳昭心中難過,摸摸他的腦袋以示安慰:“我想改立晱兒為儲君並非是因為你不好,而是因為你的母後。”


    “母後?”陳昭一臉不解。


    “昭兒,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過於柔弱,而董家又過於強勢,朕擔心你將來一旦繼位,恐怕會有外戚幹政之憂。”


    “父皇明鑒,兒臣雖是董家的外甥,卻也是父皇的子嗣,是我陳家的兒郎,絕不可能坐視祖宗基業落入外人之手。”


    陳昭“謔”的起身,情緒有些激動。


    陳郢示意陳昭重新坐下,欣慰點點頭:“有你這句話,朕也可以放心把大寧的江山交到你手裏,希望你可以守住祖宗基業,中興大寧。”


    陳昭心中激蕩,剛想開口說點什麽,陳郢卻反問他一個問題:“你可知道我大寧的心腹大患是什麽?”


    “自然是河北的白巾軍,白巾軍一日不滅,大寧永無寧日。”陳昭毫不猶豫迴答道。


    陳郢搖搖頭表示否定。


    陳昭遲疑了一下:“難道父皇認為是徐州的蕭錚?”


    陳郢還是搖搖頭不認可。


    “那兒臣不知了,請父皇賜教。”


    白巾軍和蕭錚是天下最大的兩股亂軍,若他們都算不上是朝堂的心腹大患,陳昭實在想不出還有誰?


    “在朕看來,朝廷的心腹大患是……”陳郢終於揭曉了答案。


    “世家!”


    陳昭麵色驟然一變,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父皇。


    父皇何出此言,東宮教他讀書的師傅明明告訴他,世家是天下的根基,世家安則國家興,世家不穩則天下動蕩。


    而他的父皇如今卻告訴他,世家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父皇,兒臣不明白。”陳昭老老實實承認自己腦袋不夠用了。


    陳昭反問他:“你可知高成蕭錚之流為何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如此做大。”


    陳昭搖搖頭,此事他思考過答案,卻一直想不通。


    “大半年前,給事中韓攸給朕上了一道奏折,痛陳世家大肆侵奪百姓土地,致使天下流民激增,長期以往恐怕將禍亂四起,國將不國。朕當時看到此奏折勃然大怒,聽信小人讒言將韓攸一家流放交趾。”陳郢苦澀一笑,“可如今種種境況,皆被韓攸言中。若無流民,又哪來白巾賊寇和琅琊賊寇肆虐。”.biqugetν


    “依父皇之意,流寇四起皆是因為世家貪婪侵占土地以致於流民激增所致?”陳昭一臉不敢相信,此話確實太顛覆他長久以來的三觀了。


    陳郢沒有直接迴答兒子,而是繼續說道:“其實白巾軍剛起事,朝廷並非毫無機會,當時太尉羅林在河北連戰連勝,若朕能聽從羅林之言,不因出身而薄待將士,三軍用命,必能平了白巾軍。白巾軍一滅,徐州蕭錚何足為慮……”


    說到此處,陳郢目光透出深深的怨毒,若非世家掣肘,他又怎會虧待前線將士,以致於羅林病逝,將士叛變,河北局勢潰敗一發不可收拾。


    如今他又何嚐願意放下顏麵去招降薛衝這等叛將,但形勢比人強,如今薛衝是朝廷應對白巾軍的關鍵,隻要朝廷能勸降薛衝,白巾軍腹背受敵,河北局麵才會有轉機。


    “河北局麵潰爛,丞相王湛狼子野心,趁機獻計要朕準許地方州牧太守自行募兵,借世家之力平定天下之亂。朕一時鬼迷心竅聽信了他的話,導致如今賊寇依舊作亂,大寧的江山卻是四分五裂,朕成了千古罪人,死後有何顏麵去見大寧的列祖列宗。”


    陳郢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憤交加,捶足頓胸,無能狂怒。


    眼看父皇如此難過,陳昭心中也不好受,卻不知該如何安慰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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