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同賊主力攻破密雲,昌平總兵尤世威兵敗,撤迴昌平州。”


    崇禎得知此聞,那一種祖宗又要被掘的感覺有冒出來了。


    “尤世威是幹什麽吃的!他又沒有守住!”


    崇禎氣急敗壞,但很快有頹唐跌坐。


    手撐在桌案,忽的看到了一卷書。


    《大同論·中》。


    他也在看。


    尤其是當他知道,新順國突破一擊而破劍門關之後,他就命人弄來了書。


    但崇禎有點蒙蔽,傳聞大同論不是上下兩卷嗎?怎麽會有中?


    不過,崇禎還是看了起來。


    隻是一看,他就皺眉起來了。


    因為中卷和他看的上卷有延續,但其中好幾個篇章,感覺斷的很厲害,不一樣。不過還是看看吧。


    隻是他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的是,中卷其實是之前上卷中被摘掉的部分,有人不想他看。而現在被拿給他,必然是有人在背後操弄的。


    這一卷是對曆朝曆代政策的係統性總結,其中也包括了對軍隊的總結。


    再聯想上卷的內容的不完善,崇禎隱隱有猜測,或許中卷是補充出來的也說不定。


    崇禎看了一眼目錄。


    很快找到了一篇沒看過的內容,名喚技藝篇。


    “自燧人氏鑽木取火製取火種開始,人民開始對血肉進行烤製,進而開始擺脫血肉寄生蟲、疾病等侵擾,也解決了食物腐敗之後長期食用的短壽問題。


    也是從這個時代開始,人的平均壽命,從二十年,增長到三四十年。


    不要小瞧了這一二十年的差距,這是一代人的差距,也是人類對於技藝積累之後,傳承後嗣的時間差。


    以前,因為短壽,於是在你的子嗣還未長大認知世界,你就死去了。


    你一身對抗大自然、敵對部落、食物儲藏等等經驗,隻能被迫留諸結繩,交給部落之中的長者與巫去傳承。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明天和意外,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先到。


    所以,那個時代,部落的滅亡,可能隻需要一場雨,一場山洪。


    先人苦苦掙紮在物資不豐的時代。


    但真的是不豐嗎?不,而是那個時代的先人,在燧人氏之前,沒有傳承,天天求生,中原百姓一直,也隻能做一件事。


    活著。”


    崇禎往下翻,技藝篇主要是依托《韓非子·五蠹》進行拓展。


    著重強調的是,生產力的發展,進而帶來勞動方式的改變。


    這篇為的是下篇的生產力、生產關係、經濟基礎等等內容的前瞻。


    崇禎往下看:“燧人氏時,漁、獵、采、農、牧等業都做,因為那個時代,人對於世界的認知是不足的,所能攝取的食物是有限的。因為才學會用火的人,才算是初步掌握對自然的改造。


    隨著壽命的增加,三代同堂的事情才算是廣泛分布在神洲大地上的各個氏族內。


    於是,在同一個時間段內,氏族數量開始翻倍。


    遇到瘴氣,大火燒林。


    遇到寒冷,篝火燒柴。


    遇到野獸,舉火燒烤。


    火,承載了人族擴張的基礎。


    而如何用火,保存火,繁衍火,曆朝曆代都在迭代,以至於火成為了權力架構的一部分。


    最開始的火官是一個頂級貴族,德高望重,尊敬無比,負責看顧火焰生滅。


    但現在火官還在嗎?沒了。


    為何?因為人類從鑽木取火,進而學會構塘存火,再來進入火鐮時代,直到今日火折子、火鐮一起使用。


    火,不再是難以存取的存在,於是火官就不再了。


    但火官往往都是部落中的長者,有多年生存經驗,會講神話故事,熟知部落習俗,他們搖身一變,成了巫、首領、史官等等。


    而他們,換了新的壟斷物。


    什麽?


    知識與技藝!


    知識讓人知道自己來自何方,技藝讓人能更好的在自然中活下來。


    壟斷知識與技藝者,便是國家的統治階級,夏商周是巫與貴族,秦漢是軍功集團與經學士族,魏晉南北朝是儒釋道三家跟士族,隋唐是世家,宋就是科舉士紳與趙宋收納的上層武夫勳貴,元為黃金家族,明為程朱世宦。


    他們其實一直都在,隻是每每到了曆史的節點,他們就換一個身份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為什麽?”


    崇禎閉上了眼,隻覺很難受。


    他居然還沒一個農民看得透徹!


    “因為技藝屬於經驗的一種,在社會矛盾不激烈,人民的小日子還能過下去的時候,往往技藝是會被壟斷的。


    但技藝也是會被突破與傳承的,因為和平時代,人口滋生,統治階級內部就會因為血緣的遠近親疏開始分化。


    為一鐵匠,可於十裏之亭,不缺餐食,隻要那些官吏敲詐勒索的時候選擇可持續性竭澤而漁,那麽有技藝的人,就是介於貧苦跟富裕之間的小康家庭。


    所以,他們在自己的利益麵前,會選擇成為官吏、老爺們的幫兇,一起欺壓下邊的人。


    因此這個時候,這些人,其實很難團結,畢竟能過自己的小日子,誰願意造反?


    但社會環境是複雜的,人也是善變的,當你不讓我活的時候,那就別怪我動手了。


    戰爭是洗滌社會階層最有效的手段。


    兩漢的世家,經曆了四百年動蕩,到了隋唐,成了五姓七望,卻構不成對皇權的威脅。


    但因為曆史的慣性,皇帝會警惕他們,他們也會想方設法謀求在穩定社會環境中的擴張。


    隻是他們不會停止擴張,多年傳承下來的經驗告訴他們,隻有擴張,讓氏族子弟廣域天下,才能在亂世中延續榮光。


    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人多,心也就雜了。


    人欲難填,各有所求,但上升通道,被世家用聯姻、血脈的方式壟斷了。


    加之宗法繼承,嫡庶有別,可庶子也想進步,也就是說,這個時候,朝廷與人民之間的中間層被自然繁衍而分化了,同時也有新的階層子弟上遷,於是新老階級成員之間,需要鬥爭來達到平衡。


    例如唐代五姓七望,苦心孤詣多年,差點就要重新恢複昔日榮光了,但卻忘記隋唐是軍事貴族立國,他們有自己的新世家階層。


    新老世家既然做不到同流合汙,那就隻能針鋒相對,於是隋唐開辟科舉,為了鞏固皇權而展開了對中間層的分化。


    一批,科舉士大夫,出現了。


    庶子、新貴們想要進步的階梯也有了,既然開辟了,就別想要再堵死。


    這個豁口,隻會越開越大,直到所有利益階級的平衡被再次打破。


    但官位就這麽多,你關隴和五姓世家吃得多了,那麽其他地方的呢?


    因此唐代的安史之亂,是關東底層寒門、新貴為了上升階級,而發動的叛亂。


    雖然被鎮壓了,但河北三鎮留了下來,成為唐末藩鎮和五代十國最不安定的因素。


    之後,關東與關隴之間,安穩過了一段時間,但因為中央對地方的失控,導致了世家開始擴張,連帶著中央都被按住,官員任命權,全在世家利益集團的手中。


    萬曆的時候,也是一樣,幾十年不上朝歸不上朝,但你不補官吏是幾個意思?又懶又壞!


    權力框架是動態平衡的!你不上,有人上,於是明末和唐末都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地方鄉紳階層的大量出現,徹底壟斷了基層政治,形成了一個個國中之國,這是地方化,是分權,是對中央朝廷不利的。


    但,唐代很幸運,黃巢不第。


    接著,多年兼並,農民起義。


    再然後,黃巢按照氏族誌一一殺過去,徹底掘了當時中國境內平原地區和江南地區的世家,也斷了世家傳承。


    曾經的輝煌,一夕散盡,徒留傳說,令人神往,也殺得唐朝轟然倒下。


    可明朝呢?誰來做這個人?還是說,任由唐末五代的百年內耗?


    五代十國明麵隻有七十年左右的曆史進程,但卻是最兇戾的時代。


    到處都在殺人,不僅僅是為了野心,為了權力,更是夾雜了世家的不甘心與士大夫階層的反抗,以及為了翻身成為統治階級的努力。


    所以,現在擺在大同軍麵前的就是,一個類似的問題。


    基層被最反動的鄉紳階級、世宦階級把控了,若是不清掃他們,基於他們建立起來的新國家,一定會麵臨家裏遍地塵埃,打掃不幹淨的惡劣問題。


    他們一旦把控了政權,是絕對不會允許開科舉的,他們會想辦法倒迴以察舉製為尊的遴選人才的機製,既定規則,又當裁判,然後還會立起道德治世的牌坊,讓他們的子弟一直壟斷高位,蠅營狗苟。


    所以,迴望每個時代的變革,每一種製度的迭代,都需要消耗掉每個朝代十分七八的人口。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每場戰爭的開端,都是農民這個被統治階級實在承受不住了。


    人與人,不論高低貴賤,生來隻有一點是公平的。


    那就是,大家都是一條命。


    既然你不讓我活,那就別過了,一刀砍不死你,再來一刀就是了。


    一旦社會上充斥了這樣的戾氣,當權者無法進行結構性分配改革,以緩解人民生存跟中間食利階級,也就是官吏以及他們背後的勢力過分的侵占。


    那麽起義在所難免。


    於是,孤起義了。


    但這一次,孤比曆代農民起義者都更清楚,那就是殺人不能亂殺,必須找到我們需要麵對的敵人,然後對他們快速斬首。


    很多百姓都是無辜的。


    可中土的每次大規模起義,需要三代人去彌合傷口,這是鐵律,因為隻有三代人,才會逐漸放鬆警惕,畢竟經曆了那個最亂,最昏時代的人,也差不多都死完了,話語權轉移到了下下代沒有經曆動亂的人手中,社會也恢複了平靜,追求也就變了。


    所以,接下來,士紳階級,顫抖吧。


    既然你們讓我們這些底層農民都活不下去了,那就都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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