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也沒有其樂融融。吝


    跟親爹走在一起,有一種跟人販子同行的感覺。


    兩個人一前一後,張張嘴,卻還是無話。


    相遂寧也想,到底是什麽時候,跟親爹越來越生疏的呢。


    小時候,似乎也有過幾天幸福的時光。


    那時候,父親相遂寧還是前朝皇帝的肱骨之臣,是出了名的有文采,油菜花。無論是祭天還是埋人,哪怕是看風水看星象,前皇帝寧願不叫欽天監,也要叫相大英去看看。


    那時候的相大英意氣風發,娶的唐氏雖不是十分貌美,卻也持家。


    兩個人夫妻恩愛,日子也很過得去。吝


    前皇帝一蹬腿,相大英就變了節,緊隨著郭正禪的步子,郭正禪讓他做什麽便做什麽,恨不得走路都給郭正禪提袍子,那時候,他迴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見唐氏也越來越少,有時候迴了府,就在書房歇了,連唐氏也不見了,再後來娶了湯小娘,更是腦子抽抽,眼裏唯有湯小娘,其它人一概望也不望一眼,後來湯小娘生的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更沒有相遂寧站的地方了。


    相府為了迎接相遂寧迴家,倒是做了準備的。


    當然了,是相老夫人。


    明珠用柚子葉給相遂寧拍了身上,又燒了柚子葉熱水給相遂寧洗澡。


    宣國人信,柚子葉可以去晦氣。


    相遂寧需要去去晦氣。


    相遂寧脫去了衣裳,把整個人埋進熱水裏,煙霧氤氳,她的黑絲像是水草一樣飄浮在水麵上。吝


    房間裏有又香又苦的柚子葉的味道。


    洗好了澡,明珠捧出流雲坊前兩日送過來的衣裳。


    是新製的紫色繡銀織海棠花的衣衫。


    相遂寧換了衣裳,鬢邊戴一簇新鮮的粉櫻便往前廳去。


    前廳已經是張燈結彩猶如過年了。


    婆子仆婦恭恭敬敬地垂手站著,見了相遂寧,一個個歡喜地叫二姑娘。


    相老夫人捉了相遂寧的手,緊緊地握在她手心裏,總也看不夠似的,直說讓相遂寧受了委屈。吝


    有祖母的疼愛,真好。


    可能隻有湯小娘是不高興的吧。


    據相大英從宮裏帶迴來的消息,為了這件案子,皇上罰了郭鐋半年的俸祿,對於郭鐋而言,半年的俸祿,當然不值什麽,畢竟王府門口的石獅子都恨不得鎏金,半年的俸祿又值什麽呢,但此事鬧起來,郭鐋被罰俸,已經算是很丟麵子了,一個王爺,麵子比銀錢貴,至於那些受了相嫣指使的婆子下人,一律杖責,然後扔到八百裏以外的落城,此生不準再迴青城,落城不是什麽好地界,缺衣少食,土匪橫行,去了那裏,日子可不好過。至於相嫣,皇上雖沒責罰她什麽,但訓斥了相大英,合妃受不了這個始作俑者,說是為了教導她與人為善,每日五更便要她去合意院請安,真真是要了命。而且當著她的麵,合妃又給郭鐋弄了一房小妾,要以相嫣以前的性子,當然是恨不得撓了合妃的臉,如今自己有錯在先,隻能閉著嘴話也不敢頂一句。自然過得比以前艱難。


    湯小娘以王爺女婿為傲。如今失勢,她像是漏氣了一般,說一句話就頓三頓:“嫣兒真是命苦,竟要受這樣的罪。”


    “遂寧受無妄之災,誰更苦?”


    湯小娘吃癟。隻能盯著桌上的飯人參老母雞湯。


    人參老母雞湯燉的香氣四溢,可她毫無胃口。吝


    相遂寧就不一樣了。


    在牢房裏天天缺衣少食,好容易有頓大餐,那得趕緊的。


    於是毫不謙虛地幹了兩碗,人參老母雞湯裏的老母雞奶黃奶黃的,真肥。於是扯了一個大雞腿塞進嘴裏,眼睛還要瞄著桌上的烤鹿肉。


    相老夫人覺得這日的冷切牛肉不錯,是草原上送來的大黃牛,肉很緊實,很有嚼勁,於是讓明珠把盤子往相遂寧麵前挪。


    相大英本想吃塊冷切牛肉的,剛伸出筷子,明珠便把盤子端走了。


    直是領導吃飯她轉桌。


    也沒胃口了。吝


    “也不知嫣兒如今怎麽樣了,天天五更去請安,王府裏又多了一個小妾.....”湯小娘嘟囔。


    “相府也有小妾,唐氏不也過來了嗎?”相老夫人似乎是不經心的一句,直接讓湯小娘紅了臉。


    相大英趕緊打圓場:“遂寧平安迴來就好。平安迴來就好。”


    相遂寧又趁機幹了半盤子冷切牛肉。


    這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實在讓湯小娘看不順眼。


    “若以後那小妾生了孩子,王府還有嫣兒的立足之地嗎?”湯小娘惆悵的很。


    “大喜的日子,提別人家的事做什麽。”相老夫人又給相遂寧夾牛肉。吝


    牛肉好吃,節目也好看。


    難得相府有節目。


    院子裏的空地上,舞龍須鉤的人一邊舞一邊蹦到石頭上,又蹦到假山上,然後從假山上蹦下來,又換了流星錘在手中耍,流星錘之後,又有弓弩、鞭子、長矛各式兵器,看得人眼花繚亂。


    跟那些柔軟的歌舞不同,這舞兵器,不但要有體力,還得有功夫在身上。


    “快些來歇一歇,該出汗了。”相老夫人招手。


    相果心就來了。


    穿著薄衫的相果心已經比相遂寧還要高。吝


    “果心最近武藝見長。”相遂寧都要誇他,是真心誇讚。


    相大英是個文人,府中什麽時候見識過這般風風火火的表演,真是威武霸氣。


    以前隻知道相果心主陪著皇子們讀書,雖讀的不是十分出色,但沒想到,在武藝上卻是突飛猛進。


    “宮裏的師傅,教皇子們武藝,我也跟著學,而且藍大哥也經常指點我,龍須鉤的技法,便是他新教的。”相果心擦擦額頭的汗:“姐姐平安歸來,我不知道怎麽表達心中的歡喜,所以舞了這一套兵器,希望姐姐不要嫌棄。”


    “你舞的很好,天熱了,快散散身上的汗。”相遂寧拿著團扇,輕輕地給相果心扇風。


    這其樂融融的模樣,刺激到了湯小娘。


    她咳嗽了兩聲,見無人理她,便夾著嗓子道:“好歹也是我養大的孩子,平時沒見你這麽孝順我的。你嫣姐姐如今在王府受罪,看來你是一點兒也不掛念。”吝


    相果心摸摸後腦勺。


    相大英忙道:“他還是一個孩子,哪來那麽多的心眼,你也別想太多了。”


    相果心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不但個頭比相遂寧高,長的也比原先胖不少。


    舞刀弄槍的模樣,看上去,已經是少年郎君了。


    聽陸禦說,相果心在宮中讀書也算上心,難不成相家要出一位文武雙全的後人不成,這簡直是祖墳冒青煙了。


    “三姐說,過兩日翻經節,她要迴家來,讓咱們好生準備著。”吝


    翻經節起源於宋真宗趙恆。有一年的六月六日,他聲稱上天賜給他天書,遂定這一天為翻經節,還在泰山腳下的岱廟建造一座宏大的宮殿。


    時間久了,翻經節似乎也要被人遺忘了。


    青城的民俗活動也不多。


    相嫣竟要迴來?


    “你姐姐不是每日早早就要進宮給合妃請安嗎?其它時間,聽說在王府裏門都不得出。她如何迴來?”湯小娘不信。


    “三姐姐說,,她有法子迴來,讓咱們好好準備著迎接。”


    果然。過了兩日,王府的馬車就停在了相府門前。吝


    穿著大紅色織金夾衫,黑色繡牡丹花長裙的相嫣,由一個新麵孔的婢女扶著,抬腳進了相家大門。


    陽光灑在她頭上,滿頭的珠翠格外引人注目。


    兩支赤金鏤空鳳凰簪子,一支綠的幾乎出水的翡翠簪,並一對南珠耳環,靈蛇髻高高地梳著,發髻上插著一朵大紅色的花。


    行禮的時候,她手腕上的一對金鐲子嘩嘩地響。


    她雙手過頂,跪下跟相老夫人說:“祖母萬安。”


    難得她這樣規規矩矩行禮。


    相老夫人還未說話,她的婢女已經扶了她起來:“我們主子有身孕了,不能久跪。”吝


    難怪這件案子,最終沒有懲治相嫣。


    難怪她還不慌不忙甚至有點炫耀地迴來。


    原來是她又有孩子了。


    相嫣的肚子還是爭氣的。


    女人的肚子爭氣,也是一種本事。


    相嫣在這方麵,是個有本事的人。


    湯小娘喜極,摟著相嫣哆嗦著嘴唇:“娘就知道,這輩子的好日子就靠你了。上次沒了孩子傷了身子,又聽說王府裏新進了一位小妾,娘以為,你怕是要過苦日子了,不料想,你竟如此有本事。”吝


    湯小娘輕輕撫摸著相嫣的肚子,還未隆起。


    “你可讓可靠的大夫看了?是真有身孕了?”


    “這幾日天天去給娘娘請安,時不時就嘔吐,也吃不下,本以為是暑熱,找了兩位太醫看了,都說是有了,隻是剛有不幾天,肚子還不明顯。但實實在在是有了,騙不了人的。”


    “那......合妃娘娘還罰你去請安?”


    “已經免了,說是皇孫金貴,別累著,又另加了兩個奴婢伺候我,如今衣來伸手,晚上睡覺那些婢子都跪著扇風的,隻等我這一胎平安降生了。”


    “那個小妾?”


    “新鮮了兩日,便被王爺扔到腦後了,因我懷著身子,合妃娘娘特意交待,不讓王爺氣我,所以這幾日,王爺也都歇在我房中。”相嫣有些得意。吝


    南方運過來的螃蟹又到了。


    廚房裏蒸了十來隻,用白瓷盤子裝著端上來。


    湯小娘望著綁得端端正正的螃蟹:“是哪個不長眼的,又叫人做了螃蟹,不知道有孕的人不能多吃這個嗎?你們想害了王妃不成?”


    香氣撲鼻的螃蟹,相嫣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隻是讓明珠把螃蟹挪到相遂寧麵前去。


    “王妃不用些螃蟹嗎?”相遂寧故意問。


    “我不愛吃那個。”


    “王妃如今有身孕了,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最好先想一想,別像上次一樣。”吝


    相嫣的臉紅一道白一道。


    為著相嫣的肚子,皇帝跟合妃又叫了相大英進宮。


    說起上次可惜孩子沒了,讓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保好相嫣的孩子。


    相大英謝了恩從正恩殿出來,見幾個皇子正在花園的空地上練射箭。其中也有相果心。


    相果心的準頭很好。每人射三箭,他三箭都在靶心上。


    “你這孩子。”相大英拉他到一旁:“跟皇子們在一起玩,要低調些,收斂些鋒芒。”


    “爹這話什麽意思?”吝


    “你比皇子們都玩得好,每一箭都正中靶心,那皇子們能高興嗎?拿出三四成功夫就行了,別太認真。”


    “我隻拿出一兩成的功力就射中了。”相果心有些委屈:“你看三姐夫,射了半天,一箭也沒中,我已經讓他兩迴了。”


    郭鐋穿著暗金色袍子,有些氣餒,眾皇子中數他人高馬大,可這日卻是中了邪,皇子們射箭一個多時辰了,他竟哆嗦著手,一箭也沒射中靶心。


    不應該啊。


    又叫小廝來換上三支羽毛箭,定了定神,朝著靶心射去,這次直接射中了郭琮身邊的太監長壽。


    皇子們便議論起來。


    “二哥,你這怕不是對大哥有意見吧?”吝


    “是啊二哥,有話好好說,幹嘛跟大哥身邊的太監過不去呢。”


    要是以前,郭鐋總得跟這幾個皇子爭論一番,如今卻沒那個精力。一陣頭暈嘔吐,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腿都是打顫的。


    “老二,你那王府裏塞了三四個小妾了,女人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你看,現在腿都軟了吧?”郭琮半開玩笑道。


    坐輪椅的郭唯都忍不住開腔:“二哥,你脖子裏都是紅印兒,肯定是哪個皇嫂親的,二哥真是好福氣。”


    郭鐋心裏罵這個死瘸子也敢調笑我。不是當年我把輪椅給你推到禦花園湖裏嚇得你尿褲子的時候了。


    卻隻覺得口幹舌燥,這日日光並不強,花園裏樹又多,本來是陰涼的,又有各人的小廝搖著蒲扇,郭鐋還是覺得眼冒金星,身上乏力的很。摸摸額頭,熱得燙手,便趕緊叫小廝去叫太醫。


    太醫許僅晃晃悠悠地來給郭鐋把脈,說是嚴重的風疹。開了藥,讓郭鐋迴去歇著。吝


    不多時,便有王府的人來請相嫣迴去。


    相嫣迴娘家,二皇子一向巴不得,怎麽還差人來請?


    相嫣有了身子,金貴的很,本不想來迴挪動,不料來人卻附耳小聲說了幾句,相嫣差點兒一口茶噴出來:“你說什麽?”


    “王爺尿了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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