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暖和了。譺


    又可以把箱籠裏的夏衣拿出來曬曬了。


    銀線織迴字紋的敞袖衣衫,穿在身上晃若無物,別提多涼快了。


    金線織百草的襦裙,裙子上的金線,在月夜裏都能閃閃發光。穿著這樣的衣裙在風裏跑,就像風箏似的,整個人都舒服得要飄起來。


    若是再吃上一水晶碗的冰粉,或是拿冰鎮上一個時辰的西瓜,又甜又解渴,別提多舒服了。


    果然飯桌上就多了一道可口的果盤。


    果盤裏是切好的梨子、獼猴桃、薔薇果、釋迦果,還有幾種是相遂寧叫不上來名字的,通通洗剝幹淨,切成一片一片的碼好,再用水晶碗給端上來,有紅有綠有白,又賞心悅目又好吃。


    因著相嫣來府中,家裏夥食都跟過年似的。譺


    今兒是桂花魚條,明兒是五香仔鴿,一天天的不重樣。


    這生活質量,直線上升,拉都拉不住。


    相遂寧吃了個肚圓。


    吃了半個燒雞腿,又吃了一個蜜棗卷子。


    再這樣下去,又該做新衣裳了。


    流雲坊的童四月讓婢女給相遂寧捎話來,說是新上了些衣裳料子,是南州那邊來的,料子又細膩又透氣,本就沒幾匹,讓相遂寧抽空就去挑,她給相遂寧留著。


    本想就去看看的,相大英見她叫人套車要出門,便冷著臉:“成日間你就知道吃個肚子圓,就想著去外麵瘋,也不想著去看看你的妹妹,看看她是否吃得香,睡得著。”譺


    “她有婢女婆子伺候的。”相遂寧臉一低。


    “那能一樣嗎?她如今是魯王妃,是高高在上的人,哪有你這樣待人的,平素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你去,把廚房新做的果盤,端過去給嫣兒,她平素就愛吃些瓜啊果的。”


    “婆子們去送不是一樣嗎?”相遂寧才不想去,她跟相嫣八字不合,她送的果子,估計會克著相嫣。


    她不想自討沒趣。


    偏生相大英就是偏心相嫣,硬是讓相遂寧去送果盤。


    果然相遂寧端著果盤來到相嫣院子,還未推開門,就聽見相嫣吃著什麽東西笑嘻嘻道:“那碗蓮蓬豆腐羹真不錯,聽我娘說,這城裏有家果子店,新進了許多南方來的果子,別提多甜了,一會兒就讓人給我送來。”


    “是嘛。”春魚奉承著:“那奴婢去把院門打開。”譺


    “急什麽,一會兒她來了就讓她捧著果子等著。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相嫣嘴裏的她,就是相遂寧了。


    果然是湯小娘吹了枕邊風。


    相大英才讓相遂寧送快遞。


    相遂寧長出了一口氣,聽著相嫣在院子裏笑,隔門放下果子就走。


    或許是她的腳步相嫣太過熟悉,院門一開,就見身著淡黃色長裙的相嫣一腳跨了出來,這一腳不偏不斜,正好踩在相遂寧端來的果子上:“哎呀,這麽好的果子,都被你糟踐了,你放哪裏不好,你放在我腳下,你是不是想害我滑倒,想謀害我的孩兒?”


    又來了。


    她天天威風的,跟懷了個皇上一樣。譺


    相遂寧轉身就走。


    耳後唿唿生風,就聽見相嫣在那兒喊:“我是堂堂魯王妃,我勸你去廚房再端些果子過來,或許我不跟你計較。”


    這女人不能搭理。


    相遂寧頭也沒迴。


    相嫣的聲音漸漸地變小了:“這些果子本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我吃什麽魯王府又不缺,便是魯王府沒有的,宮裏也有,那些可都是進貢的果子。可是使喚她,我心裏便舒服。”


    說著說著,就聽到相嫣在背後嘔了一聲。


    婦人懷胎之初,常有嘔吐。譺


    春魚拍著相嫣的背:“姑娘累了,我扶姑娘迴房歇著。”


    流雲坊裏又進了些新料子。


    果然料子新鮮,那薄如蟬翼的絲綢都是南州水路運過來的,聽說光是水路就要走上半個月,以往這些料子隻能宮中人才配使,近年來慢慢的在民間也流行起來了。總是京城裏官多,有錢的家眷也多,買得起這樣時新的料子。童四月拿出一匹淡紫色的衣料對著相遂寧比了比,又量了相遂寧的腰身:“天就要熱起來了,這些料子正好使,我看這淡紫色的料子就很好,你覺得呢。”


    淡紫色的料子很好,又滑又軟,鋪展開來,像紫色的雲彩。


    “我們這又有了新花樣。到時候讓繡娘給淡紫色的衣衫用銀線繡侍女圖,料子軟糯,又靈動又飄逸,再點綴些侍女圖在上頭,城裏人都會刮目相看的。我覺得這衣裳,你穿正合適。”童四月總覺得相遂寧哪裏都好,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料跟繡花都比給她看。


    看完了衣料,又拿出一支九鳳繞珠纏絲簪子在她耳邊比劃,一邊比劃一邊搖頭,似乎是不大滿意,總覺得貴氣是貴氣,就是有點老氣,於是又挑了一支鑲寶石銀蝶戲百花的步搖給相遂寧插在鬢邊:“等淡紫色的衣裳做好後,你就戴這支步搖,衣裙輕薄,步搖閃閃發光,真是絕配。到時候我就挑一支藍色的蜻蜓點水穿珠步搖,我們一起去劃船吧。”


    “怕是劃不成了。”就見幾個穿甲胄的官兵把流雲坊圍了起來:“給我盯緊了,一個都不能跑。”譺


    突如其來的陣仗驚住了眾人,幾個繡娘嚇的,手中的針線都在哆嗦。


    “是怎麽了?”童四月有些迷茫。


    流雲坊雖貴,做的是本份生意,人來人往,客人裏不乏一二品大員的夫人,如此陣仗,真是少有。


    “得罪了。”其中一個領頭的官兵直接困住了童四月的胳膊:“相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你們是誰,你們帶我去哪?”童四月掙紮。


    “帶你去坐牢。”官兵手一揮就要把童四月帶走:“相姑娘還請老實些。”


    “你們抓錯人了。”相遂寧嗬住眾人:“你們要抓的人叫什麽?她姓童,不姓相。”譺


    城中姓相的人並不多。


    這些官兵又是有備而來。


    恐怕是衝著自己來的。


    相遂寧隻是不知,所為何事。


    “相大英相大人家的千金,相遂寧,是我們要帶的人,怎麽姑娘,是你?”官兵的話未落,就見相果心從看熱鬧的人群裏鑽出來,推開官兵就想帶走相遂寧:“姐姐,快跑,不能落他們手裏,他們要殺你。”


    相果心一路跑著過來,跑得氣喘籲籲,脖子裏都是汗。


    他有心救相遂寧,卻被官兵重重地壓在門上:“我們隻是公事公辦,這位公子不要阻擋我們辦差。”見相果心有意反抗,官兵“嘩”的一聲就抽出了身上的配刀。譺


    寒光乍現,像是一道閃電。


    相果心被按在門上動彈不得。


    “放開他,我跟你們走就是了。”相遂寧理了理衣裳,安撫了明珠:“你跟果心先迴去,我沒事。”


    有沒有事,她心裏也沒底。


    她甚至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隻記得多少年以前,城中有官員被抄家,浩浩蕩蕩的官兵把官員的後宅圍得水泄不通,一隻螞蟻都鑽不出去。


    難道相家被抄了?譺


    不像。


    相大英在朝堂上一向畏畏縮縮。站在大殿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哪能犯什麽抄家滅門的罪?若真是被抄家,不會單抄相遂寧一個,相果心作為男丁,是頭一個跑不掉的。


    那是為何呢?


    相遂寧甚至有些疑惑。


    隻聽到明珠在身後哭起來,童四月畢竟是生意人家的女兒,見過些世麵,她追在相遂寧身後叮囑著:“你不要擔心,衣裳我還讓人給你做,做好了給你留著......都這個時候了,我還說這些做什麽呢,二姑娘,你放心的跟他們走,我這就去把消息告訴你爹,讓他救你。”


    城西監牢。


    這一場牢獄之災來的實在莫名其妙。譺


    進了牢房,相遂寧也沒能明白,是怎麽一迴事。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這風雲有點詭譎。


    牢房雖無四麵透風,但石頭牢房牆壁甚厚,隻在頂端開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口子,雖是白天,外頭光線耀眼,牢房裏因采光有限,也顯得頗為陰暗,或者是,潮濕。牆上的白灰稍一震動,便簌簌而下,猶如冬季裏的雪粒子,地上扔的稻草因潮濕的緣故,像是浸了水一般,踩上去軟軟的。


    一床被子,不知是什麽時候的物件,早已看不清顏色,隻覺得灰得發亮。


    整間牢房,透著一股發黴的味道,不知是潮濕的氣候所散發出來的黴味,還是這牢房裏死氣沉沉的人,帶來的發黴氣息。


    穿過石頭門洞,沿途一間一間的牢房,有的犯人有氣無力的癱倒在牢房裏睡覺,有的迷迷糊糊地撿著地上的稻草往嘴裏送,還有的抱著牢房的銅鎖喃喃自語,像是在哄睡著的孩子,也有的靠牆坐著,眼睛裏已沒有一絲神采。譺


    或許是關押太久了,或許是這裏的陰暗早已消磨了人的意誌。


    剛進來的時候,象征性地喊上兩聲。


    諸如“我是冤枉的。”


    諸如“放我出去。”


    漸漸的時間長了,才明白喊了也是白喊,幹脆就不喊了。


    難得這日牢房裏有了新麵孔,還是個穿戴一新的姑娘,氣色紅潤,唇紅齒白,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姑娘。


    於是大夥又有些振奮。譺


    諸如“我是冤枉的。”


    諸如“放我出去。”


    又象征性地喊了幾嗓子。


    就聽見牢頭甩了甩手裏浸了桐油的鞭子:“身上皮又癢了是不是?找事了是不是?問問我手裏的鞭子行不行!”


    霎時間鴉雀無聲。


    真是管教有方。


    牢房裏的犯人又恢複了往日的活死人模樣。譺


    牢房裏點著的油燈忽閃個不停,孱弱的火苗像是馬上就要熄滅似的。


    兩三個獄卒圍坐在一張滿是油漬的方桌前,提起一罐子酒各人倒了一碗,又各人捏了些花生米吃,空氣裏頓時彌散出酒氣跟花生的香氣。


    犯人們紛紛側目,睡覺的也不再睡了,起來爬到牢房門口,眼巴巴的看著獄卒吃喝。牢房裏條件有限,吃喝的也不過是尋常的酒菜,甚至這日連大魚大肉也沒有,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涼拌黃瓜,就著冷酒,獄卒們吃喝起來,依舊惹得眾人直流口水。


    看來這牢房裏的夥食不怎麽樣。


    果然,不一會兒功夫,就有個係著圍裙的人,提著兩個桶進來,一個桶裏裝著些饅頭,一個桶裏裝著菜蔬,說是菜,不過是一些湯湯水水,上麵漂著幾個菜葉子,聞著味道,似乎也不大新鮮了。


    一人一碗湯水。


    聞起來令人作嘔的飯食,牢房裏的人一個個吃得很歡快。譺


    甚至有些風卷殘雲。


    相遂寧剛把飯碗接到手裏,就聽見牢房裏舔碗的聲音了。


    好家夥。


    相遂寧猶豫了一下,一是不餓,二是這夥食確實有些粗糙。


    “快吃吧姑娘,到這裏的人,都是犯了重罪的,吃了這頓,還不知道有沒有下頓呢。”隔壁牢房裏的人歎了口氣:“就這樣的飯食,一天也隻供兩頓。過了這一頓,今兒可就不再供飯了。”


    相遂寧放下飯碗,隔壁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到這裏的人,都是犯了重罪的。”


    什麽罪?譺


    從被逮來扔進牢房裏,並沒人告知她犯了什麽罪。


    在牢房裏睡不好,夜裏唿嚕聲此起彼伏,昏暗的燈火下,能聽到石頭牢房外嗚嗚嗚的風聲,隱隱約約的,能看到巴掌大的老鼠從隔壁轉了一圈,又來到相遂寧的牢房裏,老鼠在稻草裏鑽了一圈,大概也餓了,相遂寧沒吃的那碗湯水,老鼠吃得十分盡興。


    黎明的時候,相遂寧靠著牆打起了瞌睡,有點忍不住了,剛眯了一會兒,又被“嘩啦嘩啦”的聲音給吵醒,像是鐵鏈子劃拉石頭的聲音。


    睜眼一瞧,一個身穿白衣的犯人,披頭散發,腳踝上拖著沉重的鏈子,脖子上戴著枷鎖,乖乖地跟在黑衣獄卒的身後往外走。


    一瞬間像來到了地府。


    相遂寧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白衣犯人很快被領了出去,一切又安靜下來,對麵牢房的人打了個嗬欠:“新來的就是什麽都好奇,沒什麽好奇的,這就是去消罪了,拉出去準備午時問斬的,很快就輪到咱們嘍。這裏的人,一個都跑不了,都得死。”譺


    相遂寧一驚。


    哪跟哪。


    怎麽就都得死。


    對麵牢房的人撓撓耳朵:“哎,那位姑娘,你年紀輕輕的就犯了死罪了?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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