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相嫣的事揪心,臨近年下,相家卻沒有一點兒過年的氣氛。


    往年這個時候,莊子上定會浩浩蕩蕩的送來一車一車的箱籠,鹿肉,羊肉,牛肉,香腸,臘肉,火腿,又有雞鴨鵝,各式活魚,紅肉白肉都是有的。各色菜蔬也都齊全,萵苣,羽衣甘藍,包心菜,菱角菜,雪裏蕻,冬蔥,芽菜,裝了一筐又一筐上頭還帶著新鮮的霜花。


    莊子上伺候的人將活禽水產並一應肉類,蔬菜搬到廚房裏,整個相家廚房都被堆滿了,一整個年下,吃用皆夠,都是鮮嫩的,相家的煙火氣味要一直延續至正月去。


    相嫣的事未了,府裏哪有功夫整這些。


    莊子上的人按舊例送來這些東西,往年時候,還要拿著長長的單子給相大英過目,如今連相大英的麵也沒見上,卸下東西就被趕迴莊子上了。


    為著郭鐋正室的事,相嫣沒少給相遂寧白眼。


    一家人坐一起用飯,相嫣盯著相遂寧吃飯,見相遂寧喝鴨湯,又用了個鵝腿,她放下筷子就哭:“二姑娘心情舒暢,準備好做二皇子的正室了吧。”


    “休要胡說。”相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粥:“皇上若真有此意,便不會讓長公主來遊說,而是會直接下旨,既然公主來說,事情便還沒下定論。皇家的意思,又幹遂寧何事?”


    “祖母偏心,如今我已這般……”相嫣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難不成讓我無名無份?”


    “當初你決定跟那二皇子……有沒有名分,他沒告訴你?”


    相嫣吃癟。


    飯菜再也吃不出味道了,幹脆連飯碗也放下。


    “長公主駕到。”門上的人一跑著來報。


    相家人忙撤了餐食出來迎接。


    長公主係一件暗紫色狐狸毛鬥篷,進了門解下鬥篷,裏頭是一件纏銀線繡牡丹花灰色錦裝。


    “公主可曾用飯?”相老夫人張羅著:“公主請上座。”


    長公主跟相老夫人隔著小幾坐了,相家婢女已經端了各式果子上來。


    相嫣親自接了果子放在小幾上,又摘了顆葡萄剝開遞到公主手中。


    如此謙卑,相老夫人都有些尷尬。


    “今日早早的進宮,跟皇帝一起用的飯。”長公主微笑著接了葡萄,剛吃了,相嫣又趕緊遞上她精致的小手爐:“公主一路趕來,手都涼了,快些暖著吧。”


    “三姑娘如此有眼力見,也難怪鐋兒他喜歡。”長公主拍了拍相嫣的手:“你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你恐怕還不知道,皇上前兩日已經封了鐋兒為魯王,你呢,懷著皇子,身份貴重。自然是要嫁給他的,且嫁過去,不是做什麽小婦,而是正正經經的魯王妃。如今年節將近,皇上的意思,是趕在年前就把親事給辦了。”


    相嫣一聽,喜不自禁。


    湯小娘卻道:“既然是知道嫣兒懷著皇子,怎麽先前還說讓二姑娘做正室的話,豈不是打嫣兒的臉嗎?”


    長公主尷尬。


    相大英便道:“嫁過去是皆大歡喜的事,還提那些做什麽?”


    “年前的時間已經很緊迫了,突然要嫁過去,怕是什麽都沒準備好,這樣說起來豈不是委屈了嫣兒?”


    “皇子的親事,自然是欽天監看過的,宮裏說如何,我們且準備著吧。”相老夫人道。


    好容易宮中傳來消息,郭鐋肯娶相嫣了。


    這個時候挑三揀四,若宮中有變數,哭的是相家。


    長公主和顏悅色的解釋:“老夫人說的很是在理,欽天監已經看過,說小年二十三,宜嫁娶,是上上吉。婚期就定在那一天。因為三姑娘的身子也重了,來迴折騰,恐於養胎無益,一應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徽、三書六禮的能省則省,能免就免。至於婚後,魯王、魯王妃同住城東王府,距相家不算遠,坐著馬車來迴一趟,也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如今王府已經在著手添置東西,待到那一日,魯王會登門求娶,還望相家早做準備。”


    “是,謹遵皇命。”相老夫人給長公主讓了茶。


    長公主也並未久坐,恭賀了相家,便起身離去。


    相嫣喜滋滋的抱著手爐,捏了塊果子在嘴裏嚼著,一時又讓春魚把她的首飾盒子打開,一件一件的擺好,施了脂粉又戴了釵環,銅鏡裏的相嫣眉目含笑,神采奕奕,似乎又變迴了先前那個青城第一美人。


    湯小娘卻是輾轉反側,越想越氣。


    “老爺是堂堂二品


    “皇上既然要求娶嫣兒為魯王妃,為何連彩禮都不提?”相大英早早的去宮中致禮,湯小娘闖到東跨院跟相老夫人訴苦。


    好容易相嫣有人要了,相老夫人鬆了口氣,早晨想貪睡會兒,竟也不能。


    相遂寧在旁伺候,見相老夫人起身,親自擰了熱毛巾就遞了上去,轉身又將漱口的鹽水準備好。


    “若宮中不給彩禮,你就不嫁女兒了?”相老夫人讓蘇嬤嬤伺候著穿衣裳,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話是這個話,嫁是要嫁,可皇家的婚事,哪有這麽草率的?”湯小娘嘟囔著:“老夫人如此說話,難道今日嫁人的是二姑娘,老夫人也願意這樣把她推出去?”


    “二姑娘不曾有孕,凡事有條件可談,若是沒有合適的,便是養在府中,也是甘願,嫣兒等的急嗎?”


    “這……”湯小娘麵皮一紅。


    相嫣有孕,便隻能退讓。


    “宮中隻說能免則免,並沒有說完全沒有,你在府裏等著就行,不必費心想著,自己又不快。”


    “是。”湯小娘努力咽了口氣。


    “凡事皆有定數,當年你也是匆匆過門,如今老爺不是很疼你嗎?也是綾羅綢緞大魚大肉的過日子可。”


    “是。”


    被相老夫人奚落了一番,湯小娘就委屈。


    待相大英從宮中迴來,她伺候著他換了衣裳,皺眉歎氣道:“同樣是嫁女兒,尋常百姓家也講個三書六禮,聘書會有吧?禮書會有吧?聘書會有吧?說到禮金,雖豐儉由人,可皇帝之家,郭鐋又封了魯王,迎娶嫣兒,怎麽著金銀首飾金錠銀票的,不得給個幾千兩?怎的如此寒酸,連個禮書也沒有?”


    “能娶嫣兒做魯王妃已屬不錯,金銀都是身外物,就不要再多說什麽了。”相大英歎了口氣:“今日我去麵謝皇上,皇上也說了,一應事宜,會有禮部打點。你就別操心了。”


    湯小娘愁眉苦臉。


    怎麽著嫁皇子是極風光的事,可如今卻是偷雞摸狗一樣。


    相嫣倒是嬉笑嫣嫣,自從知道了她要做魯王妃的事,雞湯都喝了三碗,肥嘟嘟的雞腿也啃了兩個了,滿嘴是油,還要指揮相果心攤開紙替她寫清單:“妝匣一個,要花梨木的,拔步床要一架,也是花梨木的才好,悶戶櫥、樟木箱和子孫寶桶都應俱全,龍鳳被、龍鳳碗筷都不能少,說起來內房家夥跟外房家夥都不能少,畫桌、琴桌、八仙桌最好都是沉香木,我喜歡那味道,雖然不能陪嫁良田千畝,十裏紅妝,可手鐲、玉器,下至脂粉、膏澤、釵梳等物,也都不能怠慢。免得讓別人小瞧我,畢竟我是堂堂正正的魯王妃,我的陪嫁,必得周全。”


    “三姐,你要得嫁妝,我都寫了十來張紙了,我手酸,你讓我歇一會兒吧。”相果心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


    相嫣拿起寫好的單子細細的瞧看,又補充道:“還需寫上,不要銀票,要現銀一箱,需得湊夠一百二十抬嫁妝才好。”


    “我的小祖宗。”湯小娘奪下相嫣手中的嫁妝明細按在桌上,拍打著相果心:“她讓你幹啥你就敢幹,寫這麽個東西,是準備把家裏搬空嗎?”又揪著相嫣:“祖宗啊,你是準備把整個相家的鍋碗瓢盆都搬去魯王府嗎?彩禮還未見動靜,你這嫁妝卻寫的這樣周全,你這……我這是養了一個賠錢貨啊。哪有嫁給王爺,還自家倒貼的。”


    “娘,你怎麽糊塗起來。”相嫣給小娘揉著腿:“娘是過來人,難道不懂我的心思?”


    “你什麽心思?你怕不是喜歡那個……魯王以後……腦子不行了吧?”


    “娘,你也知道,嫁妝不但是我的尊嚴,也是以後我在王府傍身的家夥,這些嫁妝,也是我用,以後我若有了孩子,或是我不在了,這些東西也是我的孩子承襲,又不會便宜了外人。再說,二皇子是皇族,他自己的財產都用不完,更不會看上咱們家這一點。若不給我當嫁妝,難不成還要便宜別人?”


    湯小娘被相嫣說得沒了話,隻是重複著:“我總覺得,這次嫁你,咱們家是幹了賠本的買賣。”


    相嫣的嫁妝一事,相大英帶上湯小娘親自去給相老夫人商談。


    湯小娘慣會賣慘的:“嫣兒都這樣了,再不用著嫁妝傍身,恐外人看笑話,也會被二皇子看不起,她的嫁妝豐厚些,娘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有。”


    “這……”


    “你是府裏的老爺,我隻對你說。”相老夫人凝重道:“給嫣兒多少嫁妝,以後給遂寧也是一樣的。”


    “娘,畢竟嫣兒她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是光宗耀祖之事?還需多給點嫁妝褒獎?”相老夫人質問。


    相大英閉嘴不言。


    湯小娘也沒了話。


    “嫣兒的嫁妝,動用的是公中的銀子,說是公中的銀子,這些年來,遂寧母親的陪嫁幫襯了多少?這些全不細算,遂寧母親的陪嫁,需給遂寧保留,公中的銀子,嫁妝平分,你們愛給嫣兒多少,是你們的意思,我老了,也阻攔不了。”


    公中的銀子拿來給相嫣添嫁妝。


    如此以來,莫說是湯小娘,就是相大英都覺得肉疼:“近年來府中開銷大,老太太又有意無意的護著遂寧母親那些陪嫁,就公中的銀子給嫣兒做嫁妝,也得省著點用啊,總不能嫁個女兒給郭鐋,咱們還賠半個相家進去。”


    合意院。


    因定了小年二十三迎娶相嫣,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禮部的人拿著文書,前來討合妃的示下,說是皇帝那邊已經交待了,因著瘟疫之事,先前又有旱澇,老百姓日子艱難,魯王妃親事也不宜大操大辦,其它事宜,讓禮部跟合妃商議著定。


    說到三媒六聘,不但要定聘金的數額,聘禮的多少,還要把一應物件準備好,比如納采,有用雁的,也有用鵝的等等。


    合妃對鏡梳妝,斜插了一朵芙蓉花在發髻裏,無精打采道:“什麽雁啊鵝的,小家子氣,販牲口一樣。聘金的數額?難道不是她尋死覓活要嫁給我鐋兒?鐋兒大好的前途,娶了一個庶女,說出去都惹人恥笑,就隨皇上的意思,一切從簡吧,反正人已經有了身孕,抬她進府就行了,多花那些銀子做什麽。”


    “皇子們娶親都是有定例的,此處不花……”禮部的人托著賬單:“給了相家姑娘,以後……大概也是帶進魯王府,合妃娘娘三思。”


    這是禮部的機靈之處。


    宮中皇子眾多,郭鐋娶親不要出銀子,不出白不出,反正動用的是國庫銀子。


    合妃靈機一動,插了支金簪在鬢邊:“那些過禮需用的金錠銀錠,還有寶石首飾,全都抬到合意院來,我看一看挑一挑,心中才有數的。”


    果然禮部的人就按例把一應的金銀器物,首飾釵環抬了來,滿滿幾箱倒也不少。珍珠項鏈,瑪瑙手串,玉如意,至少三四匣子。


    雖然一切從簡,但王爺身份在此,大件小件的,禮節的東西還是堆了半間房。


    合妃指揮著奴婢把值錢的東西都歸攏起來收進她的小庫房,把那些不值錢的,什麽梳子、尺子、如意秤都收拾起來裝好送去相家,因為婚期緊急,便都不一樣一樣來了。


    兩隻長頸白鵝“咕咕咕”的在合意院叫喚。像是兩個灑糞車子,走到哪就拉到哪。不一會兒,半個合意院都是鵝糞,合妃嫌棄的拿手帕擋著鼻子:“這不是聘鵝嗎?去去去,讓禮部的人一並送到相家去,讓它們去相家拉。”


    兩隻邊走邊拉的鵝並那些不值錢的物件,就這樣被抬進了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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