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讓陸太醫好好給你看看。”相大英勸著。


    相嫣懶洋洋的伸出胳膊,伏在那裏,有點不耐煩。


    陸禦又把了脈,很仔細。


    “如何了?”相大英問。


    “這病……我恐怕看不了,相大人……另外請個大夫吧。”陸禦欲走。


    “別啊陸太醫,你的醫術,皇上都讚不絕口,小女又不是得了什麽疑難雜症,怎麽就……需要另外請大夫了?陸太醫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陸太醫是想多要一點兒診費吧,又不是不給你,何苦故弄玄虛。”湯小娘首先鄙視了陸禦一迴。


    陸禦拔腳要走,相大英拉住了他。


    “那……還請相大人……借一步說話。”


    陸禦跟相大英來到偏房,有些話,就在他嘴邊,可就是不知應該怎麽開口。


    “但說無妨,用什麽貴重的藥,都不妨事。”


    “相大人,不是藥的事。”


    “難道小女她真得了什麽疑難雜症?”相大英懸著心:“可她不痛不癢的,也隻是腫了腳,不太像啊。”


    “並不是疑難雜症。”


    “那是?”


    陸禦附耳跟相大英說了一句話,短短的一句話,相大英的臉色都變了。


    先是紅,後是紫,他幾乎站不住,身子搖晃,要用手扶著桌子才稍微好些,一時眩暈的厲害,他掐著陸禦的衣裳,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湯小娘見這情形,跟相大英嘀咕了兩句,而後匆匆去了相嫣身旁,等湯小娘再迴偏房的時候,她已經叫了相府小廝前來,小廝們不由分說,按著陸禦就是一頓打,陸禦哪經的起這般收拾,被打的滿臉是血,一條腿幾乎站不住。


    直到相遂寧趕到偏房來,死死地護在陸禦前頭,陸禦才被相府小廝抬著,遠遠的給扔了出去。


    “不知發生了何事,沒有見過哪一家打大夫的,何況他是皇上信任的太醫。”相遂寧莫名替陸禦委屈。


    相大英陰沉著臉。


    湯小娘吐了一口唾沫:“什麽皇帝信任的太醫,不過是徒有虛名,且還……這個孩子,不是什麽好人,今日打他一頓,是讓他長個記性,也算輕的。沒有按著他到皇上那裏評理,已經算很客氣了。”


    “有事說事,怎麽就打他?”相遂寧駁了一句。


    “啪。”相大英一個耳光打在相遂寧臉上:“滾你房裏去。”


    這一個耳光,打的相遂寧耳朵嗡嗡叫了半天。


    是夜,刮了一夜的涼風。


    就好像從這一夜起,夏季就全部掀過去了,剩下的日子,都是枯燥的,冰冷的秋天。


    內房裏。


    相嫣哆哆嗦嗦地跪在相大英跟湯小娘的腳下,眼淚濕了兩條帕子。


    連相嫣的貼身婢女春魚都被攆了出去,房裏隻餘下三個人。


    “嫣兒,你老老實實的說,有沒有……”相大英扶著椅子,卻坐不安穩,一杯茶也是端起來又放下,反反複複,心裏焦灼的很。


    “是啊嫣兒,這裏沒有別人,你今日跟我說的那些話,可都是實話?”


    “爹娘若不信我,我隻有一死。”相嫣起身就要往桌角撞:“爹娘,我真的……沒有跟什麽男人……我雖然是庶出,卻也知道禮義廉恥,知道嫁人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尚未出嫁,怎會懷孕?”


    相大英眉頭緊皺。


    “是那個陸禦,一直對我無甚好感,他跟二姐……反而走得很近,今日之事,或許是二姐姐指使他來誣陷我,若此事傳出去,我可怎麽活?以後青城算是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這個陸禦,是想我死。”


    “老爺聽聽,老爺聽聽。”


    “嫣兒說的可都是真的?”


    “若有虛言,天打雷劈。”相嫣信誓旦旦:“女兒……清白之身,被他這樣侮辱……今日放他走,真是便宜他了。”


    “算了,他挨了一頓打,也受了教訓,以後怕是不敢再胡言亂語了。這事就不要再提了,不然假的也成真的了,要顧及嫣兒的名聲。”


    次日一早,相家守夜的下人剛打開大門,就發現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上的人走下來,穿著太醫的服製,是陸禦的爹。


    早起天涼,寒風嗚咽。


    陸太醫在門口等了許久,直等到相大英下了朝,才在內堂相見。


    “陸太醫是來興師問罪的嗎?”相大英連茶也沒給陸太醫一盞。自顧自喝了茶換了衣裳:“昨兒沒要他半條命,已經算客氣了。”


    “犬子的胳膊,被打折了,現如今躺在家裏,怕是得養上一段日子。今日我來,是專程賠罪的。”


    “噢?”


    “犬子跟我說了挨打的因由,我想著,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若相大人信得過我的醫術,就讓我給三姑娘把把脈,相大人心裏,也好踏實。”


    太醫是慣在宮中伺候的,一直以來,很少聽說他有什麽閃失。


    相大英便同意了。


    一時相嫣來了,陸太醫墊了塊薄巾子給她重新把了脈,收起巾子裝進藥箱裏,拱手賠罪道:“都是我兒該死,犯下這麽大的錯,還請看在我的薄麵上,加上他年紀尚輕,經驗匱乏,就饒他這一迴吧。他被打斷了胳膊,也得了教訓了。”


    “你的意思是?”


    “我剛才給三姑娘把了脈,三姑娘最近是不是頭暈,乏力,偶爾還脾胃不適,想要嘔吐?”


    “是,是。最近早晨起來,就頭暈欲吐,胃口也不如以前了。”


    “三姑娘這……看似症狀跟有孕一般,其實不然,三姑娘是夜裏無法安眠,有點體弱,且脾胃需要調理,我開個方子三姑娘吃著,慢慢的,也就好了。”


    “我就說嫣兒做不出那等事來,陸太醫,你也該好好管管你的兒子,空口白舌的,這可是要命的。”湯小娘陰著臉。


    “夫人說的極是,都是我教導無方,為表歉意,以後調理三姑娘的事,便有我來吧。”陸太醫鞠躬致歉,開了方子,又說了一堆賠禮的話,才去了。


    陸太醫如此姿態,湯小娘心裏才略舒服些,親自熬了藥讓相嫣喝下,撫著她如黑雲一般的頭發道:“藥是苦了些,不過為了調理你的身子,便喝了吧。那個小的不正經,這位陸太醫倒是有名的。不過你的症狀,如今想起來,娘都覺得……跟當年懷你的時候很像。”


    “娘。你說什麽啊。”


    “娘問你,你的月事?你的月事還有沒有?”


    “怎麽沒有,巧了這個月是今天,以前也從未斷過月事。”


    湯小娘這才鬆了口氣。


    她在宮中伺候過很長一段日子,知道女人一旦懷了孕,月事便會暫停。


    相嫣月事一如往常,這便是最好的證據。


    相嫣無孕。


    接下來一段時間,大約有一兩個月的樣子,相遂寧都沒見到陸禦。


    陸太醫倒是隔三差五就會到相府,也經常調換藥方,反正在他的調理下,相嫣的氣色極好,皮膚嫩的能掐出水來,夜裏睡的好,也不再惡心嘔吐了,臉如滿月,她還胖了一點兒。


    起秋風的時候,她穿著淡金黃色百褶裙在池塘邊看下人們挖蓮藕,挖出來的蓮藕洗幹淨,白生生的,春魚洗了一截兒,蓮藕還在滴水,相嫣就忍不住了,,拿起就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三姑娘最近胃口真好,比以前飯量大了很多,看見什麽都想吃。昨天晚上吃了兩個卷子,還吃了兩個奶香小饅頭,粥也喝了兩碗,看來,那個陸太醫的醫術還行。最近他來伺候的很殷勤呢。”


    “他兒子惹得禍,當然該他來平,我沒跟陸禦再計較,已經是寬宏大量了。”相嫣吃了一截兒蓮藕,肚子裏又咕嚕嚕的叫起來:“春魚,去給我煮碗桂花圓子湯,想吃點甜的了。”


    養心殿。


    皇上留了相大英共同用飯。


    廚子做了上好的脆炸蓮藕,剛吃了一塊,皇上便頭疼起來。


    疼的厲害,筷子都要握不住。


    於是趕緊叫人去傳太醫院的陸禦,陸禦吊著一個胳膊來到皇上麵前,開了方子熬了藥,皇上喝了略好些,便歪著問他怎麽了。


    陸禦看看相大英,沒有說話。


    相大英便將來龍去脈,如何打的陸禦說了一遍。


    皇上聽了頭也不疼了,吃了粒杏子笑:“陸禦,你也是膽大,什麽話都敢往外說。”


    陸禦不語。


    “你女兒怎麽樣了?身子如何了?”


    “如今都是陸太醫給她調養,陸太醫倒也盡心,如今,小女已經大好了,還比先前胖了幾分。”


    “陸禦。”


    “臣在。”


    “朕知道你醫術高明,當初怎麽就看錯了,把錯了脈?難不成是不是喜脈你都分不清。”


    “臣不覺有錯。”


    “到如今皇上麵前你都不認錯,你……厚顏無恥,也嫣兒的名聲差一點毀於你手。”相大英漲紅了麵皮。


    還是皇上攔下了:“你都把他打成這樣了,也算出氣了,若打壞了他,誰來給朕醫頭?”


    陸禦庸醫的事就此傳開。


    皇宮上下,除了皇上,其它人皆把此事當成笑談。


    別人問及,陸太醫也隻好一一解釋:“都是犬子的錯,他醫術尚淺,讓各位見笑了。”


    樹木凋零。


    秋風冷。


    長街行人開始縮脖子躲風。


    漸漸的,天黑的越來越早,剛用過午飯不一會兒,隱約剛繡好一朵花的時間,天就黑了。


    風一天比一天冷,刮的門戶上舊年的年畫都飄落下來。


    一夜北風,細碎的雪花夾雜著年畫飄落的時候,半個青城的人都凍醒了。


    這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早些。雪花也比往年的密一些。


    就覺得風雪撲窗,門戶冷清,第二日開門,發覺雪已埋了腳踝,且一直未停,反倒比夜裏還大些。


    相嫣用了兩個奶果子,又喝了一碗雞湯,啃了半隻鴨子,抹淨了手,穿上春魚從大櫃裏拿出來的錦衣。


    係好了披風,春魚又裝了一個精致的手爐讓相嫣捧著:“天冷,風緊,姑娘可別著了涼。”


    “昨兒宮裏遞了消息來,二皇子要見我……”相嫣臉一紅:“最近天涼了,他陪著去秋獵迴來,我們已經二十幾天未見了,大抵是他想我了。”


    “姑娘說的是。”


    “你瞧瞧我今兒裝扮的怎麽樣?最近胖了,臉上還好看嗎?”


    “姑娘是青城最好看的。隻是這會兒雪未停呢,要不,姑娘等一會兒再出去?一會兒太陽出來,或許能暖和一點。”春魚嗬著手道。


    相嫣徑直掀了簾子走出來,望著門外簌簌而下的白雪出了一口氣:“屋子裏怪憋悶的,不如外頭舒服,再說,也不能讓二皇子久等。”


    滿院雪色。


    白雪皚皚。


    銀裝素裹,格外安靜。


    小道上一個個腳印,是晨起伺候梳洗的婢女跟送飯菜的婆子留下的。


    相嫣玫紅色繡鞋剛踏出去,鞋子就濕了。


    “姑娘,雪厚,不如……”


    “你真囉嗦。”相嫣捧著手爐道:“我踏著她們的腳印走不就行了?你快點安排馬車,就說我出去挑兩身厚衣裳,對了,找個話少的車夫,還有……啊……啊……”


    相嫣話未說完,腳下就滑了出去,落雪的台階根本站不住腳,她一下滑落四級台階,又滑出兩丈遠,才重重的撲在地上,手中的暖爐也摔出去老遠。


    “啊……啊……”相嫣趴在雪地裏叫嚷起來。


    “三姑娘……三姑娘你怎麽樣了?三姑娘……”春魚慌忙去扶相嫣起來,可是扶了兩次,還是徒勞無功。


    “春魚,我……我……”數九寒天,相嫣的額頭冒出了冷汗:“春魚,我肚子好疼。”


    “三姑娘……你……你……”春魚指指相嫣的裙子,青色的裙子上,有一滴一滴的鮮血浸出來。


    相嫣用手一摸,手都紅了。


    “三姑娘……你……你摔流血了。”春魚慌忙扶相嫣去床上躺著,又跑去稟告了湯小娘。


    湯小娘趕緊讓人去請陸太醫。


    陸太醫進宮當值,此時並不在府中。


    於是隻好請別的大夫。


    大夫去裏間為相嫣診脈,湯小娘急得團團轉:“讓你們看好三姑娘,你們這些小蹄子,隻顧著自己受用,大雪天讓主子姑娘一個人在外頭摔倒,若嫣兒摔壞了哪裏,我還不剝了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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