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相嫣一見爹娘來了,一改之前的伶牙俐齒,哭哭啼啼的伏在相大英腳下:“爹,我惹祖母動了氣了,都是我該死,是我不懂事。”


    “老爺聽聽,老爺聽聽。”湯小娘心疼的不知怎麽辦才好:“嫣兒她對老夫人一向恭恭敬敬,半夜三更這樣折磨孩子,還請老夫人好歹給個明示。”


    相老夫人要不是性子好,換成別人家的老太太,這會兒估計得氣的仰躺過去。


    這是惡人先告狀啊。


    且不說驚擾了相老夫人休息,就那一地的豆苗,想到豆苗相老夫人的心就揪著疼。


    蘇嬤嬤請了個安代為迴話:“並不是老夫人要為難三姑娘,是三姑娘跟這個奴婢……”蘇嬤嬤指指春魚:“她們主仆二人翻牆進院……”


    “蘇嬤嬤,別仗著你在相家久了,在老夫人跟前久了,就可以血口噴人。”湯小娘白了蘇嬤嬤一眼。


    蘇嬤嬤跟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相府上下見她如見老夫人,雖不是恭恭敬敬,也是客客氣氣,湯小娘這恨不得吞了蘇嬤嬤的架勢,讓相老夫人很是不滿:“蘇嬤嬤,你但說無妨。”


    “三姑娘主仆二人翻進來以後,腳上沒站穩,這不,滾到老夫人栽種的豆田裏,弄了這一身的泥,她們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才吵醒了大夥兒,這不,老夫人種的豆苗還在她們主仆二人身上掛著,這東跨院裏的奴婢,多數都瞧見了,也冤枉不了人。這會子老夫人被吵醒,也沒有苛責三姑娘,隻是問了問罷了。”


    “是。”東跨院上夜的奴婢都願意作證。


    聽到來龍去脈,湯小娘斜眼撇了下相嫣,可不是嘛,渾身髒兮兮的,跟個泥人一般。


    “嫣兒她年紀小,不懂事,擾了娘休息,我帶她迴去,定會好好教導的。”相大英陪著笑:“天也不早了,娘早點歇著為是。”


    “你慢著,我有話同你說。”相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讓上夜的下人都下去,隻留蘇嬤嬤在一旁伺候著。


    燭火沉沉。


    守夜人的梆子聲隔牆傳進來,清脆的很。


    蘇嬤嬤給相老夫人端了杯茶,又給相大英端了一杯。


    相大英坐在下首,陪著笑,相老夫人未喝茶,他便也不動。


    一時之間,氣氛有點尷尬。


    橫豎相老夫人的臉色不大好,誰都看得出來。


    “都是春魚這個奴婢鼓動的,讓三姑娘這麽晚迴來,若是三姑娘有個好歹,看我不剝了你的皮。”湯小娘見相老夫人未讓相嫣起身,隻得讓春魚背鍋:“下次再讓我知道你帶三姑娘出去……閑逛……我……我找牙婆來發賣了你。好好的姑娘,都是被你帶壞了。”


    湯小娘給了春魚一腳,春魚一下子撲在門檻上,久久沒有起來,一時害怕極了,就趴在門檻上小聲哭泣。


    “她不過是一個奴婢,她做什麽,都得聽主子的吩咐,你何苦難為她?”相老夫人端起茶來,淡淡的喝了一口。


    “娘說的是,今兒……今兒晚上的事,我看就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相老夫人放下茶碗。


    相大英忙道:“我的意思是……砸壞了娘種的豆苗,是嫣兒的不是,我知道娘最近也閑著,以後我常來看娘,陪娘說話。”


    “天不早了,是不是可以歇著了。嫣兒這一身……還要洗一洗。”湯小娘小聲道:“都過了亥時了。”


    “你們也知道過了亥時了。”相老夫人歎了口氣:“你們當我留她們主仆二人在東跨院,是為了出氣的?老爺,我是想跟你好好說說。”


    “娘請示下。”


    “剛才我讓下人們都退出去,就是想著人多口雜,不想生出什麽事端。如今就咱們一家子,咱們也不必藏著掖著,老爺看管門戶,可看管的不怎麽樣,三姑娘一個姑娘家,如今都敢翻牆了。”


    “是。”


    “嫣兒……這也才第一次……翻牆。”湯小娘縮在相大英身旁小聲道。


    “這事還分第一次和第二次?傳出去是什麽名聲?”相老夫人垂目:“凡事沒有無緣無故,我就問問,嫣兒這麽晚迴來,是所謂何事?”


    “這……”相大英看看湯小娘。


    “我去買胭脂了……逛累了,便找了個……茶樓喝了點茶水……”相嫣搶著道。


    “是,是這樣的。三姑娘……帶奴婢去買胭脂了……”春魚也不哭了,趕緊給相嫣打掩護。


    “是啊,誰說不是呢,夏季花多,那些玫瑰花瓣開的好,摘下來蒸一蒸曬一曬,再研磨過濾,做出來的胭脂不知道有多好看,嫣兒她姿色出眾,自然不能虧了臉,出去多挑挑,也是好事。”湯小娘陪著笑。


    “你不是說嫣兒去見什麽大戶人家的姑娘了嗎?怎麽又說去買胭脂?”


    “我……”湯小娘尷尬:“我可能……記錯了……去見大戶人家的姑娘,是人家姑娘來請的,大概……是前幾天的事。是我近來事多,給記錯了。”


    相老夫人咳嗽了兩聲。相遂寧輕輕地給她捶著背。


    —————


    燭火跳動了幾下,房裏暗了又亮。


    “若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來請三姑娘去玩,也該有二姑娘的份,即使沒有二姑娘,那是哪家姑娘來請的?”


    “這……”


    “這種事情,不用去問那位姑娘的府上,且問問咱們門上的人,就什麽都清楚了,是藏不住的。”


    湯小娘肩膀一緊,覺得腿都軟了幾分。


    相嫣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春魚跪在她身後,更是瑟瑟發抖。


    “什麽人家的正經姑娘買胭脂喝茶會忙到三更半夜?便是去喝茶,怎麽還要翻牆進來?是見不得人嗎?”相老夫人閉上了眼睛。


    “想知道三姑娘有沒有去胭脂鋪,有沒有去喝茶,派個小廝去打聽一下,也就一清二楚了,何苦在這裏撒謊?是覺得我年紀大了好糊弄?還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說出來?”


    “祖母……我……”相嫣委屈的要哭出來:“我知道,祖母是嫌棄我庶出,從小就不待見我,可也不該這樣侮我的清白,我還這麽小,不過是……晚迴來一會兒,怎麽就是傷天害理?”


    相老夫人歎了口氣。


    “我知道,祖母一直很喜歡二姑娘,今晚翻牆進來的若是二姑娘,祖母恐怕就不會這樣審賊一般,而是會關心她摔疼了沒有,餓不餓。”


    相嫣越說越委屈。


    湯小娘更是陪著抽噎起來。


    這母女二人你哭一聲我哭一聲,此起彼伏的,相大英就有點頭大。


    “娘,你看,天色不早了……”


    “我知道你嫌我苛責了三姑娘,你自己的女兒,也該你約束才是,隻是我雖在東跨院,卻也不是聾子瞎子,三姑娘不是第一次晚歸了,她做什麽,見了什麽人,便是為了三姑娘好,老爺也該時常過問過問。”


    “是。”


    “老爺也知道,二姑娘跟三姑娘都到了說親的時候了,為了姑娘們以後找個好人家,也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更要在意自己的名聲。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


    “是。”


    “你們迴吧。”相老夫人歎了口氣。


    她這個兒子她最了解。


    這邊點頭雞似的,一會兒到了湯小娘那裏,枕頭風一吹,保準又把正經話忘的一幹二淨。


    相遂寧勸慰相老夫人:“祖母睡吧,時辰不早了,祖母若是喜歡那豆田,明兒我跟祖母一起,把餘下的豆苗好好栽培栽培。應該還能活一些,祖母不要太傷心了。”


    “唉,若是三姑娘有你這般省心就好了。今兒晚上,我算是得罪了他們一家子了,你有沒有覺得祖母是多管閑事?”


    相遂寧搖搖頭。


    “祖母何嚐不是為了這相家打算呢,如今宣國成親,且要門當戶對呢,嫣兒她雖美貌,到底是庶出,庶出本來就低一等,如果再不愛惜自己的名聲,以後哪個正經人家的公子哥肯娶?”


    相遂寧扶著相老夫人去床上,又蹲下去給她脫了鞋子。


    “三姑娘近來總是跑出去,我覺得怪的很,但願她事事如意,即使有些小脾氣,耍些小性子,千萬別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不然不但是她,連你都要受牽連,以後成親,且被人家拿捏。”


    相遂寧就臊紅了臉:“祖母,我不成親,以後就跟著祖母。”


    “傻孩子,女兒家長大了就要嫁人的,哪能一直跟著祖母呢。祖母且盼著你能找一位好夫君,跟他長長久久才是。”


    前院。


    相嫣有婆子們伺候著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身幹淨的衣裳。


    春魚幫著給她擦濕漉漉的頭發,擦幹了頭發,又給頭發塗了一點桂花油。


    濃密的頭發如雲如錦,銅鏡前的相嫣出落的更加標致了,眉目傳情,唇紅齒白,便是皺眉,也跟病西施一樣,讓人心都疼了。


    “瞧瞧在東跨院折騰的,讓嫣兒受了驚嚇不說,平白的又挨了一頓訓斥,老夫人年紀大了,平時瞌睡打的比誰都勤,教訓起嫣兒來,勁頭卻是十足的。”湯小娘喝了盞茶:“依我說,都是二姑娘使壞。”


    “這跟二姑娘何幹?”


    “沒見她鬼鬼祟祟的在老夫人那伺候的嗎?定然是她嫉妒嫣兒的美貌,故意讓老夫人折磨嫣兒。”


    “唉,或許……可能……”相大英有些困,不願意聽一幫女人說三道四的。


    “老爺這是護著二姑娘了,我還未說她幾句,老爺就不讓說了,我記得有一陣子,二姑娘也經常往外跑,就是前陣子,還不是天天去青城山逮蠍子,怎麽沒見老夫人說三道四?怎麽嫣兒出去幾趟,就了不得了?這不是偏心是什麽?”湯小娘越說越氣,幹脆坐那兒哭起來。


    相大英無法。


    丫鬟婆子站一排,也不敢多說什麽。


    相嫣倒是困了,連著打了三四個嗬欠,伸著懶腰扶著銅鏡站起身:“你們都退出去吧,爹娘,你們也去睡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我困。”


    相嫣一口氣睡到日上三竿。


    相遂寧陪著相老夫人在豆田裏一通忙活。


    豆苗被相嫣砸的七零八落,相嫣還在豆田裏翻滾了一通,可憐的豆苗當真是兇多吉少。


    相老夫人都不敢相信,這些稚嫩的豆苗要走在她前頭。


    早知道頭一天就不該把那些豆苗剔了燒湯做菜,這東西就跟頭發一樣,剔了就沒有了,如今這塊田,可不是要禿了嗎?


    想想就心痛。


    相遂寧陪著相老忙活了許久,直到腿都酸了,才起身去給相老夫人倒茶。


    日頭很好,透過窗欞照進房裏,柔和的很。


    相嫣一夜無夢,睡的十分香甜。


    感覺日光照到了床前,她睜開眼睛,想要起身,可努力了兩次都沒有起來,她拉著錦帳又試了試,手上也無一點力氣,就像整個身子不是自己的,飄在幻境裏一般。


    相嫣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死了,就在翻牆的時候摔死的。


    她嚐試著用手捏了捏大腿,很疼。


    又不像是死了,有感覺的。


    她叫來了春魚。


    春魚一過來,就被相嫣掐了一把,相嫣掐的很用力,春魚嚷嚷著跳開了:“姑娘,疼,姑娘是怎麽了,怎麽……奴婢做錯了什麽?”


    “我是不是在做夢?”


    “姑娘醒了。”


    “你扶我起來試試。”


    春魚扶著相嫣的背,讓她坐起來,又給她墊了一個軟軟的靠枕。


    “姑娘先坐著,我給姑娘去端洗臉水,然後伺候姑娘起身。”春魚給相嫣掖了下毯子,相嫣就疼得花容失色:“啊……”


    “姑娘這是怎麽了?”


    “疼。”


    “姑娘哪裏疼?”


    “我也不知道哪裏,就是你剛才碰的地方。”


    春魚忙又摸了一下:“是這裏嗎?”


    “你……啊……疼,說了疼,你還……”


    春魚忙退一步。


    這個沒眼力見的。


    相嫣自己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才發覺自己的一隻腳,腫得比原先大了一倍,顏色青紫,像是被誰敲了一棍子,很是嚇人。


    “姑娘又被蠍子咬了?”春魚驚唿。


    相嫣一個枕頭就扔了過去:“我這是……我怕是……這好像是昨晚摔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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