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撞見相嫣與郭鐋之後,相遂寧便沒再去過青城山。


    一則捉的蠍子足夠用了。


    二則再遇見郭鐋等人恐怕就沒那麽幸運了。


    就這樣一直在府裏做些零散的活計,有時候看明珠繡花,有時候去相老夫人那裏陪著她說說話。


    這期間倒也平靜,就連相遂寧那個有點瘋癲的娘,也安安穩穩的度過了炎熱的夏季,陸禦偶爾的給她開些藥調養著,雖然還是不大認得人,但飯用的好,晚上也睡得很踏實。


    相大英還是按時到朝廷裏報道。


    因著瘟疫之事時有時無的,皇子們的課也是斷斷續續,相果心去宮裏,也是隔三差五的,有時候上午去了,略念念書,早早就迴來了。


    一閑下來,相果心就滿院子溜達,難得去書房翻書的,多數時候都是去釣魚,去遛鳥,去廚房看人做飯,去門上聽看門的講些離奇的故事。


    沒過幾天,相果心就覺得不對。


    怎麽隔三差五的,相嫣就要出門呢。第一次是買些針頭線腦,第二次是買些糕點果子,第三次買綾羅綢緞,第四次買簪子花粉,又是金首飾,又是銀首飾,後來是買餛飩,買蒸餃,大事小事,反正都要出去。


    相果心每每想跟著去,都會被攆迴來:“你一個男的,跟著我們,多有不便。”


    “爹說不讓老出去溜達,三姐姐你可是大家閨秀。”相果心揉揉鼻子:“以前三姐姐老拉著我,讓我講宮裏麵的事,如今大概也不愛聽了,總不跟我玩。”


    “你自己想玩什麽,就去玩吧。我沒空陪著你。”相嫣抬頭看看天色,讓春魚掏出一兩銀子給相果心:“拿著花去吧。”


    這一年相府有些臉麵的婆子丫鬟,月例也才一兩銀子而已。


    難得相嫣這麽大方,相果心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當即拿了銀子去果子行裏買了各色新鮮的點心提迴來跟相遂寧同吃。


    吃到一半道:“二姐姐,最近總見三姐姐出門置辦行頭,我看她簪子多的,一個頭都不夠插了,反而你隻戴珠花跟絹花,看著太素了。”


    “這些果子,是你三姐給你買的?”相遂寧挑了一個月牙狀的點心放進嘴裏嚼著。


    相果心搖搖頭:“她說今天出去買什麽………噢,買什麽蒸糕吃,不願意讓我一個男的跟著。給了我一兩銀子,讓我自己拿著花去。”


    臨窗坐著,婆子們拿著水瓢一邊澆花一邊打瞌睡,小廝們提著掃帚,一邊掃落葉一邊閑聊,婢女們湊在一處,比誰的帕子秀得精致,一會兒又不知說了些什麽,幾個婢女摟在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相嫣若是在府中,又該嗬斥這些人拿著銀子不好好伺候,生氣的時候,還要嚇唬偷懶的下人,說稟報了她娘,叫牙婆來,把這些人給轉賣了。


    即使是寒冬臘月四處透風房前屋後都結冰的季節,相嫣烤著火抱著暖爐坐在窗下的羽毛墊子上,隔窗看到幹活的下人手腳慢了些,也要稟告給湯小娘,讓湯小娘扣了他們的月錢。


    所以相府的下人,一向戰戰兢兢,平時上工,都要小心謹慎,左右瞧看,生怕哪裏又撞見湯小娘跟相嫣。


    如今下人們這般鬆散,腳趾頭也想的到,相嫣沒怎麽管她們了,相嫣的心,也早就不在府中了。


    相遂寧跟相果心足足吃了兩盤點心,一人又喝了一杯噴香的茉莉花茶,出去看了會兒湖中的魚,又吃了晌午的飯,下午又踢了一會兒毽子,相遂寧又陪相果心溫了一會兒書。相嫣也還是沒有迴來。


    飯桌上相大英問及相嫣,湯小娘也是各種遮掩,又說相嫣好容易出去一趟,買些花啊粉的多逛一會兒又有何妨礙,反正婢女春魚跟著的,又說哪哪府上的女兒想和相嫣一處玩,特意來了轎子請了她去了。


    相大英有時候狐疑:“哪家的女兒請嫣兒去?她不過是庶女,誰家會單請庶女去?怎麽遂寧沒有收到請帖嗎?好歹她是嫡女。”


    宣國嫡庶有別,稍微有些臉麵的,那些上的台麵正經太太生的姑娘,都不屑於找相嫣這樣出身的姑娘玩。


    這也是湯小娘的軟肋,她當即就不願意了:“別家的姑娘看中咱們哪位姑娘豈是她能做主的?嫣兒生的好看,可惜我一個做姨娘的,扯了她的後腿,不像別人……”湯小娘故意撇撇相遂寧:“不像別人,生的四肢短小,頭發枯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憑人家那傻子娘是正室,人家便是正經嫡出,該人家高貴。原是我們嫣兒不配。”


    相大英一句,湯小娘一百句。


    相大英歎了口氣,何苦捅這馬蜂窩,到頭來弄得自己一頭包。


    “以後別人來請嫣兒,老爺隻管不讓她去,便說她是庶女,是她不配。也別去高攀什麽豪門大戶,就這樣一個庶女,以後正經人家的公子也是不配嫁,隨便嫁一個趕車的小廝了事,也省的老爺嫌棄。”


    “夫人,你這是……何苦說這樣的話,我隻是擔心嫣兒的安危,以前她甚少出去這樣久不迴來,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總是拋頭露麵的,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非議,畢竟,她跟遂寧,也到了要議親的年紀了。”


    “老爺……”湯小娘揩揩眼角的淚珠子,軟著腰身給相大英遞了一杯鐵觀音上去,又輕輕地給他捶著背:“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麽大道理,老爺說的議親之事我也懂,我會好好的張羅,也會好好的教導嫣兒,以後啊,一定給老爺找個乘龍快婿,讓老爺好好體麵體麵。”


    “甚好,甚好。”相大英半眯著眼睛靠在椅背上。


    湯小娘伺候人的本事了得,經她一捶,相大英都快睡著了。


    這一夜,有月光。


    圓圓的皎潔的月亮掛在窗戶外頭,月光真柔和。


    明珠做了灑掃,拿些鞋樣子挑揀著,想給相遂寧做一雙鞋子。


    相遂寧靠在窗前看她忙碌,漸漸,竟想打盹兒。


    夜裏涼下來了,溫度適宜,一年當中,難得有這樣舒適的溫度。


    眼前的燭火一明一滅,偶爾有火苗炸開的“劈啪”聲,明珠聽到後,就取來銀針對著燭心一挑,燭火又熱烈的燃燒起來。


    —————


    光線在眼睛裏猛的跳了一下。


    相遂寧似乎打了個盹兒,又似乎沒有睡著,恍恍惚惚的打了個嗬欠,再看窗外,已經全黑了。


    月亮西斜,星子密布,真是一個晴好的夜晚。


    “什麽時辰了?”相遂寧問明珠。


    “大約是亥時了,今兒姑娘在後院裏陪著老夫人剔豆苗,說是玩的,可彎著腰,足足剔了半籃子呢,想來也很累了,今兒晚上溫度適宜,正好睡覺,我伺候姑娘睡吧。”


    “也不知那些豆苗能不能長成,祖母這幾天甚是惦記呢。”相遂寧又打了個嗬欠。


    前些日子時常下雨,大雨小雨的沒個消停,相老夫人憋的難受,看繡花也看膩了,院子裏的花也不入眼了,正好靠東牆那裏有一塊空地,往年種的都是花,相老夫人嫌夏天太遭招蜜蜂蚊子,且那些花也不好養活,於是便讓人刨了花,又加了三簍子新土蓋上,找人弄了些豆種種了下去。


    天氣青好的時候,相老夫人還要去看看,據她說,當年她是大戶人的小姐,那時候家裏的莊子很大,田地很多,她也曾跟爹娘去莊子上看過莊稼,那時候覺得甚是有趣,如今自己種豆子,沒想到也成了。


    還是細心照料的結果。


    又是施肥,又是澆水,相老夫人一把年紀,還要親力親為。


    這不種上去幾天,就發了芽,又過了幾天,就“蹭蹭蹭”的長了起來,到如今長的有手掌高,又綠又密。,經風一吹,齊刷刷的豆苗跟一塊綠毯子似的。


    豆苗太密,影響長勢,相遂寧跟相老夫人,蹲在豆苗裏,一根一根的剔除,剔出來的嫩豆苗,晚上還滾了豆苗湯喝。相老夫人喝了兩碗,相遂寧喝了三碗,肚子都喝圓了。


    相老夫人十分滿足地說:“現在喝豆苗湯,再過幾個月,豆子成了,采摘了磨成豆漿,或是讓廚房做成豆腐,那滋味……自己種的,跟外頭的味道不一樣。”


    相遂寧陪著相老夫人徜徉了未來,聊下個月豆苗長多高,該怎麽施肥,幾月豆子成熟,做豆漿應該磨多少豆子都想好了。


    可所有的綢繆,都被“嘭……啊……”的聲音給破壞了。


    相遂寧聽到聲音從相老夫人院子裏傳出來,未及披好外衣,就往相老夫人的院子趕。


    相老夫人歪在榻上,衣裳皺著,臉色蠟黃,嘴裏的氣也是喘的粗細不均,這會兒正有蘇嬤嬤伺候著撫胸口順氣,她是貴小姐出身,甚少有現在慌亂的模樣。


    見相遂寧進來,相老夫人的眼圈兒都紅了:“遂寧啊……”


    “祖母受了驚嚇了。快拿安神丸來。”相遂寧囑咐相老夫人房裏的小丫鬟。


    相老夫人由相遂寧伺候著服了安神丸,拉著她的手道:“吃了安神丸也睡不著了……怎麽睡得著……造孽……”


    “祖母……”


    “剛才那些動靜,我倒也不怕的,我從小經曆過多少事,那些大風大浪都過去了,這幾嗓子喊叫算什麽?”


    “那祖母是?”


    “還不是……我的那些豆苗,多數都被踩壞了……造孽噢,我的豆,好容易種出來的,這中間費了多少心思,如今想再去種,也來不及了。”相老夫人說著就來氣:“你……怎麽迴事?”


    相遂寧進來的急,倒沒有看清門口還跪著倆人。


    可不就是相嫣跟春魚嘛。


    如今春魚低著頭跪在門口,相嫣雖抬著頭,可發髻髒亂,披在臉上跟鬼似的,發間的簪子也歪了,大概是臉先著的地,一嘴的泥,牙上都是,這會兒正有小丫鬟伺候著“呸呸呸”的往外吐。


    好家夥,小丫鬟端著的銅盆裏的水,已經變成土黃色了。


    “幹什麽不好,學人家翻牆,翻牆又翻不準,看看,看看。”相老婦夫人指指相嫣的鞋。


    相嫣鞋子上也是豆苗,可憐的豆苗遭殃了,或是貼在相嫣鞋上,或是貼在相嫣身上,就連她頭發上,也沾了幾根。


    相老夫人這東跨院不比前院巍峨,院牆也不高,牆外頭還有一顆歪脖子的槐樹,或許這就是相嫣從這裏翻牆的原因。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從上頭翻下來又沒個準,春魚在下頭接著,也接了個空,相嫣整個人跌進豆田裏,滾了半天沒有爬起來。


    相遂寧跟相老夫人剔了豆苗,又拿著水瓢澆了一遍水,豆田裏濕漉漉的都是泥,相嫣從高處跌下,身子插進泥裏,嘴裏到現在也沒吐幹淨。


    相老夫人還是心疼那豆苗:“學人家翻牆,造孽……嗯,豆苗犯了什麽錯,讓你們這般霍霍。我這一塊豆苗,怕是……再難結出豆子了。”


    “祖母想要豆子而已,有什麽難的,廚房裏什麽沒有,別說是豆子,便是豆漿,豆腐,豆腐腦,廚房裏的婆子都能做出來,倒是祖母私自在府中開墾,還種了什麽豆子,一地的泥,你們看看我的衣裳,上好的煙籠紗,髒成什麽樣了。”相嫣撇撇小嘴:“祖母若是閑暇,喂喂八哥也好,咱們又不是窮人家,種什麽田。”


    “你……你砸壞了我的豆田,你還有理。”相老夫人氣的手抖:“去,去給我叫他老子來,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麽教育女兒的,如今她的女兒,竟然教育起他的母親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


    相老夫人話音剛落,就聽到東跨院門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聽腳步,相當急切。


    不用看也知道,是相大英跟湯小娘來了。


    “嫣兒,怎麽迴事這是,誰又欺負你了,嗯?怎麽這滿身的髒?”湯小娘欲抱相嫣,又不知從哪裏下手,當即往相老夫人麵前一跪,仰著臉眼淚汪汪:“老夫人,便是嫣兒犯了天大的錯,自然有老爺管,老夫人也不該半夜把她關在東跨院裏動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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