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鬥篷蓋了她大半張臉,餘光掃過她裸露在外的臉龐,白的耀眼的皮膚,豔紅的唇,還有眉梢的嫵媚,這飽滿的嬌嫩的生機勃勃的女人,真是讓慎刑司蓬蓽生輝。


    這是誰的家屬,又是誰的妻女?


    被她探望一迴,死也值了。


    “老爺……原來你在這裏。”女人快走到相遂寧麵前時,似乎是看到了什麽,又退了迴去,徑直去了呂嬰的牢房。


    隔著牢房的門,二人的手握到了一處,似乎並不避諱別人。


    原來是呂嬰現在的夫人劉氏。


    劉氏隔著木欄杆,伸手撫摸呂嬰的鬢角,堂堂七尺男兒,神機營右副將,此時乖順得像隻兔子一樣,眼圈都紅了。


    待侍衛開了牢房的門,劉氏彎腰進去,親自打開食盒,擺了幾樣精巧的小菜在桌上,又親自給呂嬰溫了酒。


    似乎都是家常小菜,還沒有慎刑司提供的飯食有油水,可呂嬰卻胃口大開,吃的風卷殘雲。


    待呂嬰吃飽喝足了,劉氏又掏出軟軟的手帕給呂嬰擦擦嘴,就像照顧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一般,動作輕柔,眼神含情。


    呂嬰隻是抓著她的手腕,久久不願鬆開:“讓夫人受累了,讓夫人擔驚受怕了,都是我不好。”


    “我心裏念著老爺,自不必說,孩子也想他爹,每天晚上不肯好好睡覺,夜裏總是哭。”


    孩子是呂嬰的心肝寶貝。


    呂嬰心疼的拍了拍自己的頭:“都是我不好,惹得妻兒不得安生。”


    劉氏就抓住呂嬰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暖著:“我相信老爺的為人,老爺一定是清白的。隻是甚是思念老爺,托了好幾次,這迴花了十兩銀子,才算進來,給老爺送些平素愛吃的菜。做的匆忙,也不知道合不合老爺的胃口。”


    “隻要是你做的,我都愛吃。”


    “老爺要早點迴家。我跟孩子都盼著你。”


    “有你們,我一定會早點迴去。”


    剛吃過飯,又吃了一嘴狗糧。


    相遂寧默默蹲在牢房裏,看著呂嬰跟劉氏秀恩愛。


    劉氏像是個溫順可人的,伺候呂嬰似乎也周到,呂嬰對她,似乎也很是滿意。


    至少這慎刑司的其它人,都默默地蹲在牢房裏,看著呂嬰跟劉氏秀恩愛。


    真是郎才女貌配一臉啊。


    劉氏又叮嚀了些什麽,聲音很小。


    呂嬰乖乖地聽著,俯首帖耳,溫順有加。


    待劉氏要走,呂嬰的魂兒幾乎都飛了,他扶著欄杆叮囑道:“我進慎刑司的這些天,夫人日夜操持,人都瘦了一圈,夫人不要擔心我,凡事要以自己為先,照顧好自己,我才放心。”


    “老爺什麽時候平安迴來,我才放心。”


    “照顧好孩子。”


    “我跟孩子一起等老爺歸家。”


    這波恩愛秀的。


    牢房裏的人心中真是又酸又澀又忍不住去看。


    走了幾步,劉氏又猛的撲到牢房門口,跪在地上仰著臉流淚。


    呂嬰心疼壞了,撫摸著劉氏的臉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都是我不好,讓夫人焦心至此。”


    “我隻要你早點迴來。”


    “一定,我答應你。”呂嬰為劉氏擦了淚,十分愛惜的捧著她的臉,本想親一口,這麽些人大眼瞪小眼的瞅著,不好發揮,隻能遺憾作罷。


    “老爺,一定要早點迴來。”


    “我答應。”


    “老爺今晚要來我夢裏。”


    “好。今晚我去夫人夢裏跟夫人相會。”


    慎刑司的其它人隻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手裏端的米飯也不香了。


    這狗糧灑了半天,也該可以了。


    這好像也不是灑狗糧,這是要殺狗啊。


    這點點血跡,鏽跡斑斑的刑具,還有渾身是傷的犯人,粗壯兇猛的侍衛,無一不在告訴大夥,這裏是個冰冷的地方。


    劉氏跟呂嬰親親我我,大夥兒心裏就更涼了。


    “你看你,做了母親的人了,撒嬌起來,還像個孩子。哭的鬢發都濕了,一會兒出去吹了風,可不是要頭疼?”呂嬰一麵說,一麵將劉氏鬥篷上的帽子撥到一旁,又仔仔細細給劉氏擦了淚,才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鬥篷帽子。


    “時辰差不多了,夫人也該走了,別讓我們為難。”侍衛來催促了。


    畢竟慎刑司不同於一般衙門牢房,遇見旁人就不好了。


    劉氏隻得整整衣衫,一步一迴頭的離去。


    膚色白皙,嘴唇紅豔,黑色的鬥篷更襯托得她柔弱又出挑。


    她臉上的顏色,白的,黑的,紅的,濃鬱的能從她臉上跳下來,然後落在地上,炸起一團顏料的花,在地上散開。


    待劉氏走到劉平安等人的牢房前,劉平安看的眼睛都直了。


    “什麽時候了,還這麽色。”蘭夫人低著頭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又不是因為她好看才看的。”劉平安顯得委屈。


    “那你在看什麽?”


    “我看她有點麵熟。”


    “你見個好看的女人就麵熟。”蘭夫人冷冷一笑,這幫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男人,她竟然還在朝思暮想。當真是付了吧。


    她再抬頭時,正好看到劉氏的背影。


    “這個背影我有點麵熟。”蘭夫人喃喃自語。


    劉平安道:“隻看背影,能看出什麽。”


    “這個背影我真的麵熟。”蘭夫人叫了一聲:“是你嗎?”


    劉氏突然迴頭,正好跟蘭夫人四目相對。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呂夫人,救救我啊,救救我。”蘭夫人扒著牢房的門,試圖去抓劉氏的鬥篷。


    “你認錯人了。”劉氏甩出這句話,便急匆匆的走了。


    走得太急,她的鬥篷像一片葉子似的在她身後飄了起來。


    蘭夫人還在喊著:“呂夫人,你別走啊,咱們都是老相識了,你救救我啊,呂夫人……”


    慎刑司外。


    北風瑟瑟。


    劉氏扶著慎刑司門口的石獅子,隻覺得胸口一陣憋悶。


    伺候的小丫鬟趕緊上前去給她撫背。


    好一陣子,劉氏才緩過來,隻是神色很差,像是大病了一場。


    “夫人沒事吧?”小丫鬟道。


    “無事,隻是初進慎刑司,嚇到了。”


    “夫人保重身子才是。”


    劉氏沒再說話,隻是身子很軟,軟得沒有一點兒力氣,似乎再也走不動了,像是一縷鬼魂。


    她萬萬沒想到,竟然在慎刑司遇見了蘭夫人。


    除此之外,跟蘭夫人同一間牢房的,似乎還有幾位夫人,雖然沒有見過真麵目,但多多少少還是麵熟的。


    除了這幾個女人,牢房裏竟還關著劉平安跟趙公子,這兩個花花公子也進了慎刑司,難道,護國寺那個地洞的事暴露了?


    如果真是這樣,後果不堪設想。


    劉氏的一顆心將要跳到嗓子眼,努力扶著獅子才站得住。


    小丫鬟在旁邊伺候的倒是殷勤,可惜劉氏的心裏話,卻是一個字也不能吐露。


    “夫人,奴婢想起來了,剛才慎刑司裏有個人叫夫人,好像是…….離咱們府上不遠的,蘭府的蘭夫人。“


    “是嗎?“


    “奴婢瞧著像,以前蘭夫人總到咱們府上去探望,可夫人每次都忙著,就沒見她。奴婢去打發過她幾次,所以有印象。“


    “可能是你看錯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平時又不大出門,也不大經事,怎麽會進慎刑司這種地方呢?“


    “夫人說的很是,可能是我看錯了。“小丫鬟扶著劉氏的胳膊,又覺得想不通:”可是剛才…….她在牢房裏叫夫人你為呂夫人…….似乎也沒叫錯。“


    “你聽錯了。“劉氏的話重了幾分,這麽多話的小丫鬟,又不是個蠢的,看來快留不得了。


    小丫鬟見劉氏陰著臉,也不知道哪裏出了什麽岔子,隻好不再言語,提著食盒伺候著劉氏往家去。


    劉氏憋得難受,又驚又怕,迴呂府的路,都走得十分漫長。


    倒是慎刑司裏有些炸鍋。


    蘭夫人蹲坐在牢房裏默默流淚:“剛才明明是她啊。明是是她啊,怎麽就說我認錯人了,我怎麽會認錯她?劉平安,你說,我認錯人了嗎?“


    “你沒有認錯,就是她。“劉平安躺在牢房裏,翹著腿,不停的晃著:”這個女人我知道,是呂夫人嘛。因為她很懂得伺候人,一點兒也不比你這青樓出身的伺候的差……“


    “劉平安——“蘭夫人吼。


    劉平安忙坐起來,跪下去賠不是:“我這不是說順嘴了嗎?我是說,我後來專門去查過,她喚呂夫人,是神機營右副將呂嬰的老婆,那個呂嬰死了大老婆,又娶了她,如今也是嫡夫人。人家當然不會認你了,人家現在是鳳凰,你……是山雞。”


    “什麽鳳凰,什麽山雞。”蘭夫人有些鄙視:“為了生兒子,還不都是一樣的。”


    “可是……說來也奇怪,據說那個呂嬰,人高馬大……”


    “人高馬大有何用,能生孩子才行。那時候劉氏還是小妾,有一次她的麵紗掉了,被我撿著,我認出她來,她為了封我的口,還跪著求我,說她不得已,因為那個呂嬰,怕是不能生孩子的。”


    “嗯?”


    “後來我也查過,呂嬰的嫡夫人,臨死連根草都沒生下來,更不要提生孩子的事了,那個劉氏,嫁進來以後,恰逢呂嬰生了一場病,劉氏找了很好的大夫,且不止一位來給呂嬰把脈,那些大夫吞吞吐吐,劉氏給他們塞了些銀子,方知呂嬰是個不能生子的,那香火可不是斷了嗎?”


    “後來呢?”


    “劉氏也急啊,雖然呂嬰不能生子,可說出去誰信呢?大家隻會說她不能生,到最後受罪的還是她,呂嬰的嫡夫人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所以劉氏就去燒香拜佛啊,不料誤入護國寺客堂,發現了地洞的秘密,為了她的後半生,她便默許了…….來了幾迴。”


    “我記得,她來的次數不多。”


    “是啊,她命好,她來了沒幾迴,就懷上了,後來還生了一個兒子,有一次我去她府上找她,本想敘敘舊的,可她很害怕我把她的舊事翻出來,唉,我跟她是一個法子得的孩子,我怎麽會把她的事說出來,那不是讓我自己不好過嗎?可是她信不過我,推著我往外走,又說如今呂嬰一點兒也不知道他自己不能讓女人懷孕的事,又說呂嬰年輕,待她極好,她隻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另外,她給了我二兩百銀票一張,讓我離她越遠越好。“


    “說起來那個呂嬰倒有點可憐。“劉平安搖搖頭:”白白替別人養了孩子。“


    “誰說不是呢。“


    “你跟呂夫人打過幾次交道,可有見過呂嬰?“


    “呂夫人防我還來不及,她怎麽會讓我見呂嬰?“蘭夫人也搖搖頭:”不過我想著,他是神機營的右副將,肯定是比我們家那老頭子有魅力得多,怪不得呂夫人後來不到護國寺去了呢。“


    “咳咳咳……“相遂寧背對著蘭夫人等人,可他們的話,像是蚊子一樣圍著她轉啊轉。


    不想聽都難啊。


    還聽得那麽清楚。


    不遠處的呂嬰應該聽得更清楚吧。


    相遂寧偷瞄了呂嬰一眼,隻見呂嬰盤腿坐著,雙手平攤,保持著念經打坐的姿勢,似乎別人的話,他沒聽見一樣。


    這是真的淡然,還是暴風雨來之前的片刻安靜?


    相遂寧隻得又咳嗽了幾聲,希望借此打斷他們的談話。


    不帶這樣聊天的,這聊來聊去的,這不是拿刀子戳人家呂嬰的心嗎?


    再聊下去,呂嬰還能不能坐得住都很難說。


    恐怕此時呂嬰已經想手撕劉平安他們了吧?


    “我若是女的。”劉平安歎口氣:“寧願沒有孩子,也願意跟著呂嬰,隻要他對我好,反正他是大將,跟著他可以吃香喝辣。”


    “話是這樣說,沒孩子到底艱難。”蘭夫人也歎氣:“隻是我心思並不壞,怎麽呂夫人躲我跟躲鬼一樣。當年還曾互稱姐妹,她沒孩子,我還去菩薩那裏為她祈福,如今她……”


    “好了,今兒你不是見她了嘛。”


    “她又不是來看我的。”


    “對了,她是來看誰的?”


    “看一個男人啊,你沒見嗎,她跟那個男人親密得很,老夫老妻的樣子。”


    “我看見了……”劉平安悄悄指了指呂嬰,又比劃了一下,小聲對蘭夫人說:“那個男人,你看,是不是人高馬大,像是個…….有官職在身的?”


    “像…….”


    “他不是會……”


    “這下完了。”蘭夫人臉色蒼白:“我把呂夫人出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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