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老夫人跟相遂寧,自然不會想到隔牆有耳。


    相嫣頭一迴聽說藥人這個名字,而且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藥人,竟然是相遂寧。


    天啊。


    相遂寧的血竟然能救人?


    怪不得相老夫人一直以來都這麽偏心於她。


    一個人的血能救命,那這人是什麽人啊。


    恐怕跟治病的藥諸如牛膝啊,山丹啊,天龍,皂角,沉香等沒有區別吧?


    那還是人嗎?


    不是藥材嗎?


    藥人是什麽?


    是藥材成了精?還是人活迴去了,成了藥材?


    好可怕。


    “爹,娘,二姑娘是藥人,這傳出去可怎麽辦啊?”相嫣憂心忡忡,嘴裏的玉米都沒味兒了。


    相大英嘴裏啃著玉米,相嫣的話,他聽的迷迷糊糊不太懂:“什麽藥人?什麽妖孽,遭殃,嫣兒你莫怕,吃玉米吧。”


    “爹,二姑娘是藥人,她的血可以救人的。”


    “有這好事?二姑娘的血可以救人?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人?”


    “怎麽沒有,藍公子就是二姑娘給救好的,不然他都快死了,怎麽會又莫名其妙的活了迴來?爹不覺得可疑嗎?”


    相大英望望相老夫人:“娘,此事是真的?”


    相老夫人默然。


    相遂寧默然。


    騙他吧,一家人,不好意思。


    不騙他吧,他倒是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藥人這個事,顯然已經驚呆了相大英。


    這消息,可比說書先生講的夜叩宮門救太子還吸引人啊。


    相家祖祖輩輩,沒聽說誰是藥人啊。


    更沒有聽說誰的血可以治病。


    府中人病了,也都是老老實實的請大夫,請大夫也看不好的病,那些嚴重的,也就是兩腿一伸,過去見閻王了。


    相嫣說得有鼻子有眼:“我說的都是真的,祖母跟二姑娘在小花園說的悄悄話,我都聽到了。”


    由不得相大英不信。


    可若相遂寧是藥人,她跟相老夫人感情很深,這些年來,相老夫人的身子時好時壞,有一年身體實在很糟糕,也沒見相遂寧救她啊,也是請了大夫才醫好的。


    他自己又是個凡夫俗子,印象裏相遂寧的母親唐氏也規規矩矩,二人如此平凡,難不成能生出個藥人來?


    況且生相遂寧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紅霞滿天,或者雞鳴狗跳,天也沒有異象啊。


    “嫣兒還是個孩子,所以她的話,你們也不必放在心上。”相老夫人不動聲色。


    “娘說的在理,都是小孩子的話,不足為信。”相大英附和。


    相嫣有些懊惱:“二姑娘明明就是藥人,我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怎麽反倒我撒謊似的?”


    眾人正僵持著,就聽到有幾個小廝跑了過來,隔著窗子也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逮住它,逮住它,別讓它嚇到主子,用叉子……來不急了,撿塊石頭……”


    小廝要逮的,是一隻兔子。


    這個季節,田裏到處是收獲的莊稼,按理說,兔子在田裏不缺吃的,不會跑到城中宅院裏來。


    不知為何這兔子就奔了進來,趁著小廝打盹兒的時候。


    兔子跑得並不十分快,看那肚子貼著地,鼓得很大,像是有了身孕。


    或許是怕驚到了府中的人,小廝拋出一塊石頭砸在兔子頭上,兔子立即兩腿一伸,渾身顫抖,躺在廊下,看著分外可憐。


    小廝想上去將兔子拎走扔了,相嫣隔著窗子聽到動靜,看到那兔子,計上心來:“你們把兔子拎進來。”


    兔子彈了幾下腿,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又努力地睜開,可憐的兔子,頭上正咕咕咕地冒血。


    看樣子,這兔子快要死了。


    那石頭砸中它的頭,非同小可。


    “這兔子來得正是時候。”相嫣一笑:“二姑娘既然不肯承認自己是藥人,那就檢驗一下吧。”


    “怎麽檢驗?”


    “藥人的血,是可以救命的。這兔子如果不救,就會死。不如二姑娘把你的血喂給它一些,如果它死了,說明二姑娘的血無用,如果它活了,二姑娘你就是藥人。”


    “三姑娘,你怎麽能讓二姑娘以血喂兔?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相老夫人自然是攔著的。


    相遂寧不想相老夫人為難。


    她蹲在那兔子旁邊,伸出手來,對著傷口擠出一盅鮮血,她用力的擠著傷口,自己也痛得輕輕咬牙,旁邊的幾個婆子更是瞠目結舌,那幾個小廝站著動也不敢動。


    殷紅的血,順著酒盅流進了兔子的嘴裏,兔子的嘴都被染紅了。


    眾人都盯著那兔子瞧。


    相老夫人捂著胸口,一顆心突突突地跳得厲害,甚至,她的眼皮都跳了起來。


    這麽多人見證,如果相遂寧救活了這兔子,那她藥人的身份,注定是藏不住的。


    以後她要如何自處?


    這會帶來什麽後患?


    相遂寧連垂死的藍褪都能救活,何況一隻兔子?


    兔子猛烈一抽,又一抽,四條腿猛的伸了伸,差一點兒站了起來。


    圍觀的人發出了驚唿。


    相嫣撫掌笑道:“看,二姑娘把兔子救活了吧,馬上這兔子就可以站起來了。”


    兔子的身體軟了下去,漸漸的,眼中神采渙散,接著四腿一蹬,徹底閉上了眼睛。


    “哎,你醒醒,你醒醒。”相嫣拍打著兔子的肚子:“你醒醒啊,蠢兔子。你明明喝了藥人的血,怎麽會死呢?你倒是醒醒啊。”


    小廝跑上來摸摸兔子的脖子,有些惋惜地道:“迴三姑娘,這兔子死了。”


    “真的?”


    “小的小時候經常在田裏抓兔子,兔子是死是活小的能摸得出來,不信三姑娘請看,它的眼神都渙散了,這就是死兔子的征兆。”小廝說著就去掰兔子的眼皮給相嫣看。


    “拿走,拿走。”相嫣厭惡地擺了擺手。


    小廝很快便將兔子的屍體帶離。


    相遂寧坐迴椅上,明珠心疼地拿來幹淨的布條,將她手上的傷口包裹住。


    “三姑娘,你還有何話說?”相老夫人望著相嫣。


    “我……”


    “三姑娘這樣攀咬自己的姐姐,如今證據確鑿,三姑娘可死心了?”


    “我……”


    相嫣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她也甚覺奇怪。


    明明聽到了相遂寧跟相老夫人的對話,怎麽相遂寧卻救不活這兔子?


    問題在哪裏呢?


    一時半會兒無法想明白。


    但顯然,相嫣舉報相遂寧的事,惹惱了相老夫人。


    湯小娘何其精明,趕緊打著圓場:“老夫人莫氣,嫣兒還是個孩子。小孩子有時候說話,就跟說夢話似的,沒個準,老夫人看在她年紀小吧。”


    “是啊娘,嫣兒也沒有壞心思,不知她在哪裏聽到這藥人的事,或許是她聽錯了,娘也知道,最近因為瘟疫啊,大夥都悶在家裏,吃了睡,睡了吃,弄得是夢是醒都分不清了,昨夜我夢到皇上賞了我一本書,今兒醒了我還找書呢,何況嫣兒小小的年紀……”


    “怎麽如今論起大小來?說起來嫣兒也有十三歲了,當年遂寧六歲的時候,做錯了事,你不是也申斥了她嗎?若不是我攔著,鞭子都打到遂寧身上了,怎麽嫣兒的十三歲比遂寧的六歲還要小麽?”


    “這…….”


    “我如今教導嫣兒,並不全是為了遂寧,也是為了嫣兒。”相老夫人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語重心長地道:“遂寧跟嫣兒都不小了,再過上兩三年,總要婚配的,如果傳出遂寧是藥人這樣的閑話,即便她於人無礙,別人會怎麽想她呢?說咱們相府上的姑娘是妖孽,是怪人?到時候影響了遂寧的婚配是小,別人會怎麽看嫣兒?難道嫣兒便能獨善其身?她跟遂寧雖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到底都是相家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不明白,難不成你這做父親的,也糊塗了不成?再往下說,若這些閑話傳揚出去,三人成虎,假的也成了真的,到時候果心他……能不能尋覓到好親事都難說,誰會願意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裏來?”


    “母親慮的極是,極是。”相大英不禁給相老夫人行了個禮。


    湯小娘跟相嫣也隻得行禮。


    “以後二姑娘是藥人的事,誰也不準亂說了,剛才兔子的事,你們也都看見了,二姑娘連隻兔子都救不活,又怎麽救人?都是謠言,以後誰再傳謠,便不是我相家的人。”


    相嫣低著頭,揪著手帕不再吱聲。


    這頓飯吃的一點兒都不香。


    迴到臥房的時候,相遂寧的後背都濕了。


    相家婆子小廝的,伺候的人加起來,少說幾十號人,如果當著他們的麵救活了那隻兔子,那自己是藥人的事,也就藏不住了。


    “明珠,替我裝扮一下吧,我想出去一趟。”


    明珠聽了吩咐,很快端了一盆水來,絞了手帕,細心的為相遂寧擦了擦臉,而後又將手帕放在銅盆裏涮了涮,絞幹了,為相遂寧擦手,待弄好了這一切,才將銅盆端出去,又打開梳妝台上的脂粉盒子,端出一套頭麵首飾,準備給相遂寧梳頭。


    銅鏡裏,十三四歲的姑娘正抽條,小臉嫩的,能掐出水來。


    這麵銅鏡瞧得真清楚,聽相老夫人說,是母親唐氏當年的嫁妝,都過去這麽些年了,依然清晰的能照出人臉上小小的黑痣。


    有時候夜裏醒來,月色很好的話,照到這銅鏡上,這銅鏡亮得跟一輪圓月似的,明晃晃的,有多少個夜,都是這樣過來的。


    銅鏡裏的相遂寧雖然稚嫩,到底臉色有些蠟黃。


    不知這蠟黃,是銅鏡的顏色,還是相遂寧的臉色。


    “姑娘,你瘦了。”明珠心疼地給相遂寧塗上脂粉:“小藍大人的事,姑娘太操心了。”


    “已經沒事了,不是嗎?”


    “今兒三姑娘她……”明珠拿著桃木梳子細心地為相遂寧梳攏著頭發:“三姑娘她讓姑娘你救兔子,奴婢的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如果姑娘把兔子救活了,那姑娘的身份…….”


    “那兔子懷著胎,可惜我救不了它。”


    “姑娘可以救小藍大人,為何救不了那兔子?”


    相遂寧並不十分清楚。


    隻是幾分猜測罷了。


    還記得那年她的母親唐氏救了相老夫人的狗,救了狗之後,莊子上曾送來一隻黑鵝跟一隻白狐,說是給孩子們玩的。


    白狐很是妖嬈,眼睛裏像有鉤子似的,相遂寧不敢看它的眼神,所以都是躲著走,那白狐,相嫣總去逗它,那隻黑鵝,就天天跟在相遂寧的身後,相遂寧睡覺,它也要伏在床下等著,一旦第一縷陽光照進屋裏,黑鵝就“呱呱呱”地叫著,用嘴咬相遂寧的被角。


    後來有一日,不知怎的,相嫣的白狐就咬了相遂寧的黑鵝,黑鵝被咬得渾身是血躺在那兒快死了,相遂寧跑著黑鵝哭得很厲害,就在那棵槐樹下,烈日當空,相遂寧抱著黑鵝整整坐了一個多時辰,黑鵝的血,把她的衣衫都弄濕了。


    再後來,就遇見了瘋跑的唐氏,唐氏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過去逗黑鵝,黑鵝張嘴蹭了蹭唐氏的手,眼睛一閉,就死了。


    為了黑鵝,相遂寧還哭了一場,整整半個月,醒來以後發現床下沒有黑鵝,都愣愣地坐在那兒發呆。


    那時候隻當唐氏是逗黑鵝玩,如今想想,唐氏應該是有意要救黑鵝,隻是相遂寧那時太小,還不明白。


    可惜的是,唐氏的血,終不能救下黑鵝。


    聯想起來,相老夫人的狗,唐氏是救下了,但黑鵝,卻沒救下。


    是為什麽呢?


    難道是藥人的血有時候有效,有時候無效?


    難道是藥人的血一個月或者一年,或者多長時間隻能用一次?


    相遂寧腦海裏反複想這個問題,可惜唐氏無法溝通,除了她,又沒別的藥人,所以,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但有一點,相遂寧是明白的。


    藥人的血,並不是什麽都能救,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救。


    所以能救下藍褪,已算十分幸運。


    至於救兔子,相遂寧也是膽戰心驚,她想救兔子,可又不想自己藥人的身份大白於天下,隻能聽天由命。


    兔子沒救到。


    她的身份之迷算是暫時藏住了。


    她決定去看望藍褪。


    又過了好幾天了,不知他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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