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郭公主金枝玉葉,凡事都是別人替她操心,不想她考慮事情也這麽周全。


    怕外人知道了相遂寧的藥人身份,竟大肆嘉獎了護國寺的和尚一番。


    護國寺的和尚按照郭公主的吩咐,每日來往長信侯府一次,還是照往常一樣的誦經,誦的雲霧繚繞的,整的藍褪的臥房跟著了火一樣,窗戶裏,門裏都冒著蒸蒸日上的白煙,有時候白煙甚濃,連屋頂的瓦片都白了,像覆了一層秋日的霜花。


    木魚聲也很響亮,隔著一條街都聽得真真切切,以致街角偶爾有眼神不好的老嫗經過,聞著佛香,聽著木魚,還以為長信侯府是一座廟宇,不由自主就雙手合十對著牆跪拜起來。


    相府。


    外頭的瘟疫越來越嚴重了,看門的小廝連門檻都不敢站,隻站在門裏,有人敲門,就驚得一縮脖子。


    也很難見到什麽生人。


    皇帝又不讓上朝,真是愁人啊。


    以前能上朝的時候,總覺得上朝辛苦。


    天不亮就得起來,夏天還好,冬天那北風吹著,雪花飄著,冰天雪地的,房簷上都是冰溜子,從相府到皇宮,走得嘴冒白氣,頭發卻混著雪花凍了起來,到了養心殿,養心殿的地龍一烤,頭發上的冰雪又化了,順著頭發就流進了脖子裏,又癢又涼,別提多難受了。


    那時候天天就憧憬著,什麽時候可以不上朝。


    凡事經不起念叨,這不,皇上罷朝了,而且五天又五天,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一開始睡到半晌午才起來,睡了幾天,甚覺無聊,頭都睡疼了。


    長日漫漫,又沒的消遣,便跟湯小娘在一處玩樂。


    先是打葉子牌,相大英贏了湯小娘,湯小娘輸了三兩銀,氣得她晚上睡覺時踢了相大英好幾腳,其中一腳差點兒給相大英踹到地上去,弄得相大英一晚上都膽戰心驚。


    後來一起去廚房熬老母雞湯,那是現殺的老母雞,肉質鮮嫩,放進燉盅裏燉上一個時辰,那味道真是又滑又軟。湯小娘說燉雞湯要放枸杞、當歸,相大英說要放花椒,八角,兩個一爭執,鹽放多了,鹹的人想哭,最後雞湯也沒喝成,白瞎了。


    湯小娘一生氣,相大英自然沒好果子,為了表達自己的歉意,加上湯小娘也想給他一個台階,便讓相大英為她畫眉。本是極浪漫的一件事,奈何相大英手笨,差點兒把湯小娘畫成猛張飛,看著銅鏡裏那張牙舞爪的眉毛,湯小娘欲哭無淚。


    夫妻二人經常不在一起,反而能好好相處。


    如今早晚相對,睡覺也在一張床,走哪都能看到他,這味道就變了。


    反正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隔三差五的就想挑挑毛病。


    為免多生事端,相大英都是到花園旁邊的小池塘釣魚。


    帶些餌料,往草叢裏一坐,一釣就是半天,倒也愜意。


    加上相果心也不用去宮裏伴讀了,這迴是徹底的解放了,不用溫書,也不用害怕先生提問了,心情舒暢,便也到小池塘看釣魚。


    相嫣繡了一個荷包,繡的有些眼花,正好出來散散心,就也來到了小池塘,手裏還拿著一塊炸紅薯餅。


    這個季節的小池塘,靜水流深。


    岸邊香樟樹的葉子落了,一片一片掉進小池塘裏,被水裹挾著打轉兒,跟一艘艘小船似的,晃晃悠悠。


    池塘裏種了不少的荷花,夏天的時候,荷葉如蓋,撐著水珠,漂浮在小池塘裏,綠油油的,別提多好看了,更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美。


    秋深了,荷葉已黃,枝杈枯萎,采蓮藕的季節也過了,魚吃了水裏的東西,長得又肥又白,這會兒正繞著荷葉喝水。


    偶爾一條魚跳出水麵,就聽見“噗通”一聲,濺起大朵的水花,那魚很靈活,一頭鑽進池塘裏,又不慌不忙的遊去了。


    相大英手握釣竿,靠著一棵香樟樹,美滋滋的伸著腿半躺著,眼睛卻是一絲不苟的盯著魚線:“咬了,咬了,馬上就能釣上來。”


    “爹,你那餌料不行,魚吃素的哪行啊,得吃蚯蚓。”相果心在池塘邊的濕泥裏挖了幾條蚯蚓就丟進了水裏。


    幾條蚯蚓沒入水中就不見了蹤跡,這動靜驚動了荷葉下的魚,幾條魚擺著尾巴就遊了過去。


    “噓——”相大英拍拍大腿,讓相果心小聲些。


    “爹,要不要我給你挖幾條蚯蚓?用蚯蚓釣魚,保證釣的快。”


    “你小聲點,把我魚都嚇跑了。”


    “爹,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你個敗家東西。”相大英氣得直拍草叢:“讓你小聲點,我這好不容易引了條魚,就要釣著了,你偏偏往水裏撒蚯蚓,魚被你的動靜帶跑了,我如何釣得起來?”


    “爹,你釣不起來,是你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你釣的根本不是魚,是一隻破鞋子。”


    “胡說,咱們小池塘裏怎麽會有破鞋子。”


    “爹你忘了?前兩年你喝醉了,坐小池塘邊釣魚,魚沒釣著,反滑了一腳掉進池塘裏,後來是把你撈上來了,你的鞋子卻丟了一隻。”


    “不說話會把你當啞巴?”相大英氣惱地放下釣竿瞥了相果心一眼:“都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又拿出來講。”


    相果心吐了吐舌頭。


    小池塘上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拱橋,站在小拱橋上看風景,庭院深深,秋色濃重,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見相嫣站在小拱橋上,相遂寧就決定換一條路往後院去,哪怕是繞遠一點兒了也無妨。


    相嫣正覺無聊,見相遂寧在不遠處,便倚著小拱橋笑道:“二姑娘又偷偷溜出去了?這麽晚了才迴來,去哪了?”


    “去我想去的地方。”相遂寧故意將手往衣袖裏縮了縮。


    相嫣的眼神一向很好,相遂寧細小的動作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她斜著眼盯著相遂寧的手:“二姑娘這是受傷了?難不成在外頭惹了什麽禍不成?”


    “你還有事嗎?我要迴房了。”


    “爹——”相嫣扯著嗓子叫了一聲,而後撩起裙擺跑到相大英身旁:“爹,我跟果心一向聽話,乖乖的呆在府中不曾出門,可為什麽二姑娘就把爹你的話當成耳旁風,你看,她不知又去哪裏瘋了,把手都弄傷了,包得厚厚的,還露出殷紅的血跡來。這個時候出去,不是把我們全家人置於危險的境地嗎?這麽不知輕重,爹若不罰她,我也不依的。”


    “是嗎?”相大英遠遠看看小拱橋上的相遂寧,還是尋常的打扮,有一種風吹荷葉的柔弱,相大英便交待相嫣:“去把她叫來。”


    相嫣屁顛的過去傳話:“二姑娘,爹叫你呢。”


    就知道沒好事。


    相遂寧一步步挪到相大英身旁,微微屈膝,雙後交疊行了一個禮:“爹。”


    “你去哪了?”


    “我——”


    “爹,你的眼神也太不好了,剛才釣到一隻破鞋,如今釣到一件破衣裳,你這樣的釣法不行,爹,你得換個地方,換個水深點的地方,就前麵那幾片荷葉下麵的魚最多了,說不準一會兒能釣一條大鯉魚。”相果心興高采烈地指著水裏的魚給相大英看:“爹,你瞧,那些魚最喜歡吃蚯蚓了。”


    “果心,我在跟你二姐姐說話。”


    “爹,你再不專心釣魚,池塘裏的魚又該遊走了。”


    相大英閉上眼睛,微微養神。


    “我不耽誤爹釣魚了。”相遂寧想趁機逃走,不料相大英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大手一轉,相遂寧手上包的布便散去了,她手上的傷口袒露在眾人麵前。


    “二姐姐,你的手怎麽了?像是被刀割傷的。”相果心有些心疼:“是誰下的手,我這就找他去。”


    “果心,你才幾日不去學堂,說話便這般沒大沒小,是沒先生管束於你了嗎?”相嫣理了理鬢邊頭發,掐了一朵半開的粉海棠插在耳畔,對著小池塘的水照了照:“祖母跟爹一再交代,現下非同小可,不可私自亂跑,外頭瘟疫鬧得那樣厲害,據說現在青城死的人用車子都拉不完,二姑娘若是被傳染上了,把瘟疫帶迴府裏來,那我們怎麽辦?二姑娘不聽爹的話,這便該罰。”


    “該怎麽罰呢?”相遂寧反問她。


    “當然是……當然是……”相嫣聲音清脆:“當然是…….動家法了。”


    “我這會兒正釣魚呢,家法的事,以後再說。”相大英或許是釣魚釣的上癮,或者是想放相遂寧一馬,反正他的話,像是不想追究的:“趕緊離了這兒,我的魚都被你們嚇跑了。”


    “爹你偏心。每次讓我們遵家法,怎麽二姑娘不聽話,就不罰她?”


    “二姑娘怎麽不聽話了?”假山後麵傳來相老夫人的聲音。


    相老夫人穿一件暗紫色對襟廣袖衫子,頭戴銀步搖,由蘇嬤嬤扶著,緩緩的穿過山石,過了小拱橋,往小池塘邊的草地上來了。


    這草地上難得聚這麽齊整。


    相老夫人見相遂寧出去了那麽久還沒迴來,心中著實擔憂,便出來迎迎,沒迎著,便由蘇嬤嬤扶著,在小池塘附近轉一轉。


    早就看到相大英帶著孩子在這一帶釣魚,相老夫人無甚話跟他說,所以也並沒過來,隻是看看花園裏凋落的花,又看看池塘裏的水,還有遠處的野鴨子,舊年栽植的一棵桂樹也活了,再過一陣子,桂花就要開了,到時候一樹的金黃,那迷人的香味兒,想想就愜意。


    正愜意間,就聽到相嫣尖著嗓子在說些什麽。


    這府裏相嫣最愛鬥的便是相遂寧。


    也不曉得是不是八字不合,這倆人一到一起,便得磨上幾句。


    見相老夫人來了,相遂寧本欲行禮,相嫣已經流下了眼淚,拿小手帕擦著淚,又扶著她的婢女春魚的胳膊,似乎一離了春魚她就站不穩了似的:“祖母,你來評評理。”


    “祖母能評什麽理,三姑娘又不是不知道,祖母是最偏心的。”


    相嫣吃癟。


    相大英忙給她使了個眼色,又叮囑春魚:“三姑娘累了,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扶三姑娘去歇著?”


    相嫣掙脫了春魚的胳膊,而是眼淚汪汪的對相大英說:“爹,咱們相家也是二品,難道沒有規矩可守嗎?當初定下規矩,不讓隨便出去溜達,怎麽都不做數了嗎?”


    相大英臉一紅,有些為難的望著相老夫人。


    “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定過這樣的規矩嗎?”


    蘇嬤嬤有些尷尬,隻是扶著相老夫人的胳膊,並不接話。


    相嫣紅著小臉:“祖母是想包庇二姑娘嗎?”


    “我年紀大了,說的話你爹都不聽,我還能包庇哪個呢?”相老夫人冷冷一笑:“三姑娘若是覺得二姑娘該罰,那怎麽罰好呢?”


    “鞭打二十。”


    “那昨兒傍晚三姑娘還去天橋邊散心,又該怎麽算?三姑娘手裏的炸紅薯餅,也是外頭買的吧?”


    “我…….”相嫣臉一紅,旋即盯著相遂寧道:“你…….跟蹤我。”


    相遂寧百口莫辯。


    還好有相老夫人解圍:“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三姑娘以後想攀咬別人,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站的直,坐的端。”


    相嫣語塞。


    眼睜睜看著相老夫人領走了相遂寧,隻能懊惱地蹲在草地上,把一塊紅薯餅扔進了水中。


    池塘裏的水一抖,就聽見“嘩”的一聲響,水濺起來半人高。


    接著,一條一尺長的鯉魚翻出了水麵,被釣了起來。


    那魚白生生的,鱗片在日光下泛著銀光。


    釣到岸上時,還不停地在草地上翻滾,相果心跟相大英兩個人幾乎抱不住,那魚實在太滑,“哧溜”一下,就鑽到了相嫣的裙子下麵。


    相果心還笑著:“三姐姐的紅薯餅炸出來一條大鯉魚。”


    相嫣嚇得花容失色,那魚在她腿上蹭來蹭去,隻覺得裙子裏鼓鼓的,像塞了蛇似的,又滑,相嫣便哭了:“你們幹什麽啊,你們欺負人,我就知道,你們都欺負我,連魚也欺負我。”


    “三姐姐,你別亂動,別把魚弄跑了。”相果心匍匐在地上準備抓魚。


    相大英也喜滋滋的:“哎喲,這魚,沒得挑,晚上紅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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