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小藍大人,我並不是為了銀子。”相遂寧望著藍褪,往事曆曆在目,她曾落水,幾乎淹死,是他把她撈了出來,晾幹帶迴。她曾被人提刀劫持,也是他,不顧一切衝在前頭,如果不是他,相遂寧或許早已成了一縷遊魂:“小藍大人曾多次救我於危難,我想救他,是出自心底的,可是,我醫術不精,讀的書也不多,隻是偶然聽說藍大人以前在藏書閣……所以冒昧前來試試。”


    “長信侯以前是在宮中藏書閣當職,隻是一介小官,所以當年我為了嫁給他,也頗多周折,半個青城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事,如今救褪兒,跟長信侯有什麽關係呢?”


    “我聽說,宮中藏書閣,藏書最多,古今出名的書,典籍書畫,皆在其中,有的書,不知傳了多少代人,民間萬萬沒有的。”


    關於長信侯,公主是了解的。


    至於藏書,公主了解甚少。


    她生來不喜讀書,且宮中皆是皇子們讀書,作為公主,當年所受的教導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如今相遂寧問及,公主也答不上來,隻得差人去請了長信侯。


    長信侯人比較精瘦,看上去是謹謹慎慎的一個人,因為藍褪的病,他已經好幾晚不曾睡著了,眼下的黑眼圈,跟青棗一樣。


    相遂寧向他行了禮,互相說了幾句話,便直奔主題。


    “當初藍大人在藏書閣當職,可曾記得,藏書閣有什麽醫書嗎?我想著,自古以來,好的大夫,好的方子,皆有醫書記載。如今太醫們束手無策,如果咱們能翻出什麽好的醫書,或許有治瘟疫的方子也說不定。”相遂寧眼巴巴的望著藍褪:“小藍大人病情危重,如果醫書上有方,那或許還可治,我想來想去,似乎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宮中的藏書多的不能再多。


    還記得那年公主在藏書閣偷偷看理書的藍庸,隔著一層層的書架,竟然看不清他的臉,書太多了。


    藍庸雖是個文人,也看過不少藏書閣的書,但他不是大夫,即使翻到醫書,也會覺得索然無味,不會過多留意。


    “藏書閣的書雖多,醫書自然也有,不過,沒用的。”藍庸歎了口氣:“最近太醫們也曾去藏書閣裏尋找,將那些老舊的醫書都搬了出來,畢竟曆史久遠,史書記載,曆朝曆代,也有不幸染上瘟疫的,太醫雖看了那些書,也並不曾研究出什麽有用的方子。”


    原來藏書閣的醫書已經被太醫翻過了。


    或許,翻的還不止一遍。


    相遂寧本想從藏書閣的醫書裏探尋什麽法子,可惜的很,有人捷足先登,還發覺無用。


    窗處突然有雷聲。


    秋雷轟隆,閃電劈在窗上。


    海棠花從枝上跌落下來,被風裹挾著在廊下翻飛,像是長了腳。


    垂花門上懸的迎春花藤條,也隨著風左右搖晃,恍如鬼魅在背後使勁兒。春日間這垂花門上的迎春花能沿著白牆一直開下去,一直開到前院,開到影壁處,生命力旺盛的嗬,拿著砍刀都砍不斷,如今秋風起,那些花就落盡了,剩下的藤條也被風撕扯著,像要斷了似的。


    刮了一陣風,天就暗下來了。


    時辰還早,天色卻黑了,天邊那黑壓壓的雲越來越低,越聚越多,幾乎壓到人的頭頂上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落了雨。


    雨水有銅錢般大小,打在芭蕉葉上,芭蕉葉都晃了起來。


    廊下那一排芭蕉葉,被雨水衝刷的又黑又亮,像刷了油。


    小廝們忙著去拴馬,馬受了驚,這會兒在後院發了脾氣,一點兒也不安生,得拿好飼料細心的安慰。


    婆子們端著簸箕清掃院裏的落葉,才剛掃半簸箕,雨水就澆得她們抬不起頭,再看時,那簸箕裏也盛了一半兒的水了。隻得迴廊下等雨停。


    大雨滂沱,天地一片蒼茫,漸漸的,雨幕將侯府的人跟花,跟樹都包裹了起來,什麽也看不見了,就像生了一團白乎乎的霧。


    婢女跑上來關上窗戶,將雨水隔在外頭,可大雨打在草地上散發的濕氣還是湧進了屋裏,關窗關門都無用。


    那股濕氣,還混有草的清香,那是生命的味道。


    相遂寧不願相信,藍褪會像那花一樣,不發一言就要隨風而逝。


    下著雨,空氣有些悶。


    郭公主覺得心中快透不過氣來了:“相姑娘的好意,我已心領,既然藏書閣的醫書也無用,那或許是老天爺要帶走我褪兒吧。”


    “敢問公主,當年嫁給侯爺的時候,可有什麽嫁妝?”


    這個問題。


    有點刁鑽。


    青城的人都知道,公主下嫁,當初的嫁妝,差不多也是十裏紅妝。


    宮中的金器,銀器,玉器,盛了不知多少箱子,便是絲綢,布料,也有上百匹。上到舉國上下僅一件的青馬套車玉件,下到春天裏播種的稀奇花種,都是有的。


    公主下嫁時,帶的那些嫁妝,看熱鬧的人,看的眼花繚亂,府裏的小廝們往庫房裏抬,就抬了一整天。


    “我想起來了。”公主眼神裏的光跳躍了一下:“當年嫁妝抬到長信侯府庫房,我也極少去看。要知道我跟長信侯每年有俸祿,又有封賞,使嫁妝銀子的時候,少之又少,也就逢年過節,我才去看看帳本,聽聽府中帳房報一下一年的賬目。我記得,有兩三個箱子,是太後親賞我的,說是…….在宮外不比在皇宮,不是什麽都有的,金銀不缺當然好,有些書籍,也好留給下一代的孩子們,畢竟藏書閣的書,都是珍藏本。”


    “公主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年是抬進來兩三箱的書。隻是一心想著讓褪兒習武強身,又讓姎兒學刺繡女工,便把書的事忘了。”藍庸拍了下腦門:“我這就交待下人們,把那幾個箱子抬過來,如果有什麽好的醫書,那可真是祖宗保佑。”


    藍庸顧不得撐傘便帶著下人往庫房去了,公主倚門喊著:“記得拿油布把箱子蒙起來,別淋濕了。”


    這邊公主又雙手合十,跪在博古架上一尊玉觀音前磕頭,磕得十分心誠,連伺候的婢女都不忍心了:“公主還請愛惜自己,公主的頭都快磕破了。”


    “如果褪兒的病能好,我磕破頭又算得了什麽呢,但求菩薩保佑,保佑我的嫁妝裏有醫書,如果得了什麽方子能治褪兒的病,我甘願吃齋念佛,一日三遍給菩薩上香磕頭。”


    門簾掀開。


    一陣風夾著一陣雨就飄了進來。


    來去庫房一趟,藍庸已經全身濕透。


    婢女遞上來幹毛巾想讓他擦擦,他卻是顧不上,而是拿著幹毛巾擦擦三個箱子外頭的雨滴。


    顧不得找鑰匙,藍庸從武器架上拿了一把刀對著箱子上的鎖一砍,鎖就落了。


    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個箱子,是一箱關於上古神話的書,還摻雜了十來本古代神鬼故事,十來本仙樹仙草及帶有繪圖的上古之鳥。


    第二個箱子,是一箱字畫及字帖,都是以往各朝各代的名人雅士所做,價值千金。


    前兩個箱子雖貴重,但對於長信侯府來說,幾乎不值一文。


    開第三個箱子的時候,郭公主的心都揪了起來,似乎這個箱子,關乎的,是藍褪的命,是整個藍家的命運。她幾乎不敢睜開眼,隻得悄悄背過身去。


    相遂寧感覺自己是臨淵而行,一個不小心,腳下一軟,就會掉進萬丈懸崖,屍骨不存,而那個讓她屍骨不存的箱子,此時就在眼前。


    那是怎樣的一種忐忑啊。


    過去許多年,相遂寧依然記得那種錐心之感。


    第三個箱子,打開來,是易經八卦,一些算士所看的書,還有一些日月星辰的軌跡算法,這麽高深莫測的書,也就宮中有了。


    郭公主看了一眼,便跌坐迴塌上,久久不語。


    “無用了,天不保我褪兒。”藍庸麵如死灰,卻還強裝鎮定:“你們把書抬迴庫房去。”


    他不想公主看見了傷心。


    侯府小廝利索地來搬箱子,相遂寧攔下了:“等等。”


    小廝退後。


    “相姑娘?”


    “這些書……我想仔細地翻一翻。”


    “你翻吧。”郭公主低著頭,說話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每一滴都滴在她的心口,她的心痛極了,每一次的唿吸都是痛的。


    這些書,是藍褪唯一的希望了。


    相遂寧不想放過任何一點兒希望。


    雖然她也知道,這希望很渺茫。


    她默默地蹲下身子,將箱子裏的書一本一本的拿出來,第三箱書的最後,竟然有兩本,是醫書。


    相遂寧心中噗通噗通地跳,她生怕看錯,又仔細看了一遍,沒錯,是醫書。


    她掏出手帕淨了淨手,小心翼翼將最後兩本書捧出來放在小幾上。


    公主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醫書,整個人都精神了:“這不是醫書嗎?天無絕人之路,我褪兒是不是有救了?”


    “公主……這隻是醫書,像這樣的醫書宮中還有很多,不一定就有用。”藍庸把她飄飛的神誌又拉了迴來。


    “有醫書,是好事。”公主親自將醫書裹了一層油布,又拿了一個錦盒裝了:“我現在就進宮去,把這醫書拿給太醫看,讓他們看看,有什麽可用的方子沒有。”


    “可外頭還在下雨。”


    “跟褪兒的命比起來,下雨又算得了什麽,下刀子,也擋不住我進宮去。”說話間,郭公主已經讓人備好了馬車,坐著馬車“噠噠噠”往皇宮方向而去。


    一個時辰以後,公主頹然而歸。


    裝醫書的盒子也帶了迴來。


    去的時候,這錦盒猶如寶貝,公主抱在懷中還怕濕了,迴來的時候,公主把錦盒往塌上一扔,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坐在那兒,眼神直直的。


    公主的鞋子全濕了,裙擺上全是渾濁的泥水。


    這麽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如今卻像落湯雞,往日精致的發髻,如今也被雨打濕了,軟軟地貼在頭皮上。


    下人們都能猜出發生了什麽事。


    藍庸心知肚明,也隻能安慰她:“公主已經盡力了,生死之事,勉強不了。”


    “你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你是他的親生父親啊。”公主摟著藍庸的胳膊哭起來:“你怎麽能說出皇上一樣的話來。”


    “公主……”


    “我去找了太醫,讓他們看了醫書,這兩本醫書上,果真記載有治聊瘟疫的方子。”公主歎了口氣:“我說有方就好,有方就開吧,太醫卻說,這方子沒法開,又說這兩本醫書,年代不詳,編寫的人也不可考,再則這方子也不是尋常的方子,他們做太醫幾十年,他們的祖上有的也是太醫,卻從不曾聽說這樣的方子,想必這醫書是有人亂寫的,也說不準。”


    “是個什麽方子?公主說與我聽聽。”


    “說是……取人的血,新鮮的血,喂給病人。”


    “這有何難。”藍庸拔出藍褪的配刀按在他手腕上:“太醫們或許愛惜性命,可我是褪兒的爹,我願意把我的血喂給他,他喝多少,我給多少。”


    “無用的。”公主搖搖頭:“這醫書上說了,尋常人的血,人喝了還會病情加重,對病人無一點兒益處,倒是有一種人,古時稱藥人,他們的血,能讓人起死迴生,比靈丹妙藥都有用,隻是人海茫茫,去哪裏找所謂的藥人?書上說,這藥人,或祖上是懂醫術的,或小時候喝多了藥身體自帶藥性的,還有一種,是天生的,可人的臉上又沒寫字……太醫也根本不相信什麽藥人的話,太醫說…….這世間隻有藥,藥能治病,藥人,隻是傳說。”


    “我願意為小藍大人找藥人。”相遂寧福了一福。


    公主吃了一驚。


    她跟太醫們爭論藥人的事,太醫雖然沒有十分辯駁,但心中恐怕覺得這公主是魔怔了。


    唯有相遂寧,一個弱女子,此時竟然相信她。


    “你相信有藥人?”


    相遂寧點點頭:“公主可以尋找藥人,我也去尋找,如果找到,就帶到侯府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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