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公主三番兩次的來,太醫都嚇得不輕。


    誰要是不幸被公主逮去,那可真是得自求多福了。


    或者藍褪的病情再有惡化,或是出現不測,郭公主非得把太醫裝藥罐子裏燉了也說不準。


    如此郭公主一來,簡直是催命。


    太醫是能躲就躲,實在躲不掉的,把頭埋得越低越好。


    郭公主把太醫院的太醫招了一遍,後來太醫也受不了這精神折磨了,齊刷刷跪著跟公主說:“臣的能耐有限,怕耽誤藍公子的病情,還請公主另聘高明。”或者:“臣之淺薄醫術,簡直不配在太醫院裏任職,等忙過了瘟疫的事,臣便去皇上那裏請辭,告老還鄉。”


    郭公主無奈,隻得去老太後跟皇帝那裏。


    老太後自然是心疼藍褪的,可她久居深宮,外頭的事甚少操心,如今想操心,也使不上勁兒去,也是隻能幹著急。


    皇上那裏,已是一個頭兩個大,青城出了這樣的事,他這個當皇帝的,比誰都焦心。


    特別是這一幫太醫,研製了這麽多天,也沒有把藥給研製出來,接下去青城要死多少人還未可知,想想就猶如頭上給懸了一把刀,還不知這刀何時會落下來。


    郭公主哭哭啼啼的去跟皇帝說:“太醫竟連個瘟疫也治不成嗎?太醫不是宣國醫術最好的嗎?”


    “瘟疫不是別的病,莫說是宣國,向前幾百年,還沒有宣國的時候,史書記載,得了瘟疫一樣救不了,得靠自己扛。這事,也不能說太醫醫術不行。”


    “可是褪兒他……怕是要扛不住了呀。”


    “我知道,青城那些有名望的大夫,還有民間的偏方,你不都試了嗎?”


    “試是試了,可無用。”


    “朕知道褪兒他病重,你也不安,朕心裏也甚是愁苦,朕對他,猶如親子,禁軍的位置,也早早的給他安排下了,他一路順風順水,哪想遭此一劫?若是需要銀子,金子,朕這庫房裏有的,你隻管搬去便是,可說到治病,太醫治不好,朕也無法啊。”皇帝歎了口氣,倚在龍椅上眯著眼睛,半天不再說話。


    長案上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堆得厚。


    不讓這夥人上朝,他們在家也沒閑著。


    畢竟做為臣子,宣國有什麽事,都得及時向皇帝匯報。


    除了請安的折子,再上瘟疫的折子,皇帝這些天忙的,已經是把寵幸妃嬪這事都給省了,可折子還是隻多不少,漸漸的,快把皇帝給埋住了。


    小宮女端茶上來,見皇帝眯眼養神,也是話都不敢說一句,端著茶盤退到一旁動也不敢動。


    養心殿安靜的可怕。


    五日的罷朝期已過,青城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


    那便隻能接著罷朝。


    至於何時能上朝,還得聽皇上的臨時通知。


    這幫太醫治不了瘟疫,才是最可怕的。


    瘟疫一旦不可控,勢必會動亂,民心不穩,有人造反,也是可以推算到的。


    皇上憂心忡忡,郭公主也不好再提要求。


    畢竟她還得了一塊特製的進宮腰牌,那些一二品的大員,此時蹲在家裏,未必能見皇帝一麵。


    皇帝已經給她足夠的方便了。


    從養心殿迴去的路上,郭公主恍恍惚惚,魂都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正好落了雨,長街空蕩蕩的,地上光的,連個雞子鴨子都沒有,隻有遠處及頭頂的天空,越來越黑,黑裏又夾雜一道道白光。


    打雷了,有閃電。


    風刮的很大,長信侯府的馬車被吹得“吱吱”的響,馬車上懸的簾子,被風吹得猶如蝴蝶,上下翻飛。


    走到最繁華的街巷,見有一兩個戴著黑色帷帽的人,包裹的很嚴實,不知買了什麽東西,提著東西走得飛快,似乎是走晚一步,就有人要把他們捉去一樣。


    “外頭的藥鋪,是都關了嗎?”郭公主靠在車廂裏,聲音懶懶的。


    藍褪的事,已經讓她跑得身心俱疲。


    跟著去的婢女迴道:“如今許多藥鋪裏的藥都賣空了,藥材市場外地的藥販子聽說了青城的事,也不敢來販藥,所以藥鋪關張的越來越多,大夫也不敢在藥鋪裏坐診,生怕又被搶去了,現在逮大夫,跟逮賊一樣,弄得大夫也是人人自危。”


    “藥鋪關不關,大夫走不走,跟咱們關係都不大了,青城稍稍有些名望的大夫,咱們都已經請過了,給再多銀子,他們也開不出有用的方子。”


    “還請公主寬心,或許……有一日這瘟疫就好了呢。”


    “終有一日,瘟疫會過去,青城還會像以前一樣,安安穩穩。可瘟疫哪一天過去,誰又知道呢?褪兒能等到那一天嗎?他不能。”想到藍褪,郭公主十分傷感,又進了一次宮,這一次,皇帝也跟她攤了老底,皇帝的屁股也快著火了,哪裏還能管得了藍褪的事?神醫不會天降,如今怕是真得自求多福了,哪裏有什麽福呢。


    車簾翻飛,迎麵來了一輛獨輪車。


    獨輪車用草氈子蓋著,一個麵上裹著棉布的男子躬身推著獨輪車一頓疾走,行色匆匆。


    因為草氈子下裝得東西很滿,整個獨輪車看上去晃晃悠悠,十分沉重。


    “這是做什麽生意的?怎麽冒死出來?”


    趕車的小廝忙道:“迴公主,他不是做生意的,他是送屍體的。”


    “嗯?”公主駭然。


    什麽時候青城送屍體需要車拉了?需要一車裝這麽多?如果這獨輪車上裝的是屍體,那說明,這一輛車少說裝了好幾具。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誰敢這麽做,衙役都得先把他給抓起來。


    “這人是官府花銀子請的,像這樣的人,青城現下有二三十個,專門推屍體去焚化場燒,都是一些得了鼠疫的人。以前是衙門裏的人管這些事,現下死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已經管不過來了,所以臨時招了一批膽大的,不怕死的來幹這個,聽說幹五天,便可得一兩銀子,這可是賣命的活。”


    正說著話,便聽到“吱”一聲,獨輪車停了下來,那草氈子滑落下去,跟草氈子一塊滑落下去的,還有一具屍首。


    那是一個女人的屍體。


    麵色發青,七竅出血,瘦骨嶙峋,胳膊向前伸著,眼睛瞪得老大。十個指甲縫裏,都是血肉。


    那屍體發出一股難聞的,腐朽的氣味兒。


    風一吹,氣味兒飄散,郭公主聞了一鼻子,差點兒吐出來。


    她身旁的婢女雖膽子不算小,可一次見這麽些屍首,她也是頭一迴,這些猙獰的屍體,慘痛的死法,嚇得婢女捂著嘴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郭公主掃了一眼那些屍體,心裏愈加悲傷。


    這都是得了鼠疫死去的人。


    她的藍褪,也染了鼠疫,如今正生死不明的躺在床上,他吐的血,已經染紅了床單了。


    推獨輪車的人將車子支好,彎腰將地上女人的屍體抱起來,重新放迴獨輪車上,又把車上的幾具屍體整了整,將草氈子蓋好了,推著獨輪車往前走。


    他搬起那女人的屍體,就像扛了一袋米,一袋麵一樣從容不迫。


    或許,是幹這樣的事幹多了。


    長信侯府的小廝趕緊抽了幾下馬鞭,離這獨輪車遠一些。


    沿街的鋪麵差不多都關了,下了板子,把門口堵得死死的。


    那些走來走去在長街上賣糖葫蘆的,賣芹菜西紅柿的,賣梳頭的家夥的小販,都不見了。


    以前這個時辰,巷子口的餛飩攤子就要開了,小販把金黃的雞湯煮得翻水花,將包好的餛飩放進清水裏煮開了舀在碗中,澆上雞湯,又淋點香菜香油,端上桌的時候,餛飩還咕嚕咕嚕的在金黃的雞湯裏翻滾,香氣撲鼻。


    還有對麵一家賣炸雞肉的,炸好的新鮮雞肉,熱氣騰騰,淋上五香料,再淋上些炒製好的芝麻,用筷子一拌,包在紙裏用手捏著就吃了,料很香,雞肉雖是炸的,可咬一口,還能吸到雞汁,真是又嫩又滑。


    如今哪裏還有?賣餛飩的那一家小桌子小椅子沒收,擺在路旁,已經落了灰了。


    倒是有一家鋪子門口大開著,幾個夥計在門口忙來忙去的招唿客人。


    夥計都到門口招唿來了,想必生意十分紅火。


    看那排隊來買東西的人,少說也有十來個。


    “那家鋪子不怕瘟疫嗎?還是不怕死?怎麽還敢開門迎客?”郭公主皺眉。


    “他們自然是不怕的。”小廝道:“他們是賣棺材的,人死得越多,他們生意越好,以前我從這裏經過,從不見棺材鋪子排隊,也就最近,棺材鋪子忙不過來了。雖然得了鼠疫的人要拉去燒,可稍微有些家底的,還是會買一口棺材裝裹,畢竟顯得不那麽寒酸。現如今這裏生意忙不過來,聽說預訂棺材,都預訂到二十日後了。”


    公主不語。


    棺材鋪子門口,還擺了些紙人紙馬,想來除了賣棺材,還賣一些零星的紙貨。


    “不是小的多嘴,公主若是要預備棺材,可得抓緊,現如今青城隻有這一家棺材鋪子開門。”小廝握著馬鞭道。


    “胡說什麽?還不自己掌嘴?”公主的婢女厲聲嗬斥。


    “公主,都是小的錯,是小的多嘴。”小廝嚇得直打自己耳光。


    郭公主卻紅著眼圈道:“你說得也無錯。隻是忠言逆耳罷了。前幾天太醫就跟我說,要給褪兒他準備後事了,隻是我一直不願意相信,如今看來,也該死心了,褪兒,我的褪兒,怕是要沒了。我養他一場,悉心教導他成人,不求他出色,但求平安,如今這願望竟也不能實現。”


    相家的大門,也幾日不開了。


    相大英不再上早朝,天天睡到天色大亮。


    一家子圍坐著用飯,飯桌上談的,也多半是瘟疫之事。


    “家裏的東西屯的可還夠數嗎?大米我知道是夠的,肉也有臘好的,可是菜呢?新鮮的菜蔬夠不夠?家裏好幾口人,再加上婆子丫鬟的一堆,一天開銷的青菜,最少也得兩筐子,現下有錢,未必能買得到。”相大英道。


    “菜是不用愁的,好在咱們家一處莊子,莊子離青城遠些,種的菜又多,送來一車,夠吃半個月一個月的,天也越發涼了,菜能多放些時間,再過些天,芥菜就長好了,到時候醃製些鹹菜來吃,也能配飯,如今時局艱難,勉強能過活就行。”相老夫人放下筷子,伸手拉住相遂寧的手:“東西易得,隻是要看住人,府裏的下人,如非必要,不得外出,便是主子們,也應該減少外出的次數,大夥安安心心的呆在府上,等這瘟疫過了再出門,不急在一時,免得萬一惹病,救也救不迴的。”


    “娘說的極是,極是。”


    湯小娘默默翻了個白眼。


    以前府中大事小事,相大英安排下來,皆是她來做主的。


    這次瘟疫這麽大的事,正是她表現的時候,可相老夫人說得頭頭是道,讓大夥心服可服,這不是滅她的威風嗎?


    湯小娘心裏就不滿:“娘喝口水潤潤。”


    相果心“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混賬孩子。”相大英拍了拍他的背;“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相果心是笑,什麽時候了,家裏的女人還不忘窩裏鬥。


    相老夫人又豈會聽不出湯小娘話裏的意思?當即放下飯碗道:“你如今管著府裏的事,想來是有話說,那你來說。”


    “我……”湯小娘想了一會兒,唉,能說的都讓相老夫人給說了,總不能說你把話咽迴去,讓我來說吧?


    “娘都交待過了,那聽娘的便是。”湯小娘悶悶的夾了一筷子排骨吃了。


    如今閉戶幾天,府裏的新鮮肉已經少了許多,桌上的排骨,是去年臘的,還有一些鴨肉,也是醬的鴨子。


    新鮮的蔬菜,倒也有,前幾日聽聞了瘟疫的風聲,已經讓莊子上送了一車菜來,想來吃些日子,是沒有問題的。


    “聽說……郭公主的兒子要死了。”湯小娘又吃了塊排骨,嘴裏喃喃道。


    相遂寧手裏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你聽誰說的,就在這裏謠傳?”相老夫人冷冷道:“這樣的話傳到公主耳朵裏,你還想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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