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小娘知道內情,自然是心疼相嫣的。


    那黑乎乎的藥,那味道,這個該死的大夫,是抓了一包屎殼郎熬了嗎?


    可相大英跟相老夫人還盯著呢。


    第二碗藥已經熬好了。


    廚房的婆子從沒有這麽利索過。


    又是一碗黑乎乎的藥。


    那味道就要了相嫣的半條命了。


    “這藥甚苦,方子拿來看看。”相遂寧一招手,明珠就把方子遞了過來,字跡工整,一看就是不靠譜的大夫開的,那些聞名青城的大夫,哪個寫字不跟鬼畫符似的?


    大夫字跡工整,上麵的藥材很容易就能分辨清楚。


    “白芷,人參,黃連……怪不得苦呢,原來是有一味黃連,量還不少。”相遂寧看的認認真真:“原來還有一味蚯蚓啊,蚯蚓這東西,滑溜溜,冷冰冰的,不是生長在地底下拱土的嗎?也可用來熬藥?”


    相嫣還沒喝藥,就想吐了。


    蚯蚓。


    竟然有蚯蚓。


    “這一副藥蚯蚓還不少呢,足足用了六條,還好用的是蚯蚓幹,不然六條蚯蚓,拱來拱去,無論如何是咽不下去的。”相遂寧繪聲繪色。


    “原來是有蚯蚓啊。”相老夫人淡定地扶著椅子,摩挲著桌上的茶碗:“蚯蚓也是良藥,諸如大壁虎,水蛭,刺蝟皮,穿山甲,土鱉蟲,也都是可以入藥的。三姑娘的藥隻有蚯蚓,也不算難喝,那加了土鱉蟲的藥,味道才嗆。”


    “祖母說的極是。”相遂寧用手點著藥方:“果然這土鱉蟲也是可以入藥的,這方子裏也加了土鱉蟲,就是量少些,才一隻而已。”


    蚯蚓就夠惡心了。


    竟還有土鱉蟲?


    那東西油光發亮的,大肚子爬來爬去,爬過的地方,都有股子臭味,如今還要燉湯喝?


    相嫣感覺自己要唿吸不上來了。


    相遂寧倒是坐在床邊,十分關心她的樣子:“三妹妹,你忍一忍,也就喝下去了。”


    “你是故意的。”相嫣橫眉冷對。


    “誰又不是故意的呢?”相遂寧嗬嗬一笑:“故意的事,三妹妹不是剛幹過嗎?”


    “姐妹之間有什麽話,以後再說,遂寧不要耽誤三姑娘喝藥養身才是。”


    “嫣兒,藥涼了喝了傷身,快些喝了,爹才放心。”


    相嫣雖抗拒,可不喝不行了,也不能吐,吐了會有新藥端上來。


    頭大。


    相嫣眼睛一閉,嘴一張,像是喝鴆毒,將那藥灌進了肚子裏。


    想吐,隻能忍。


    用手抵著下巴,生生把即將噴出來的藥又咽了迴去。


    “嫣兒服了藥,有沒有好一點?”相老夫人關切的問:“如果這方子不行,明日讓你爹進宮請太醫。”


    “祖母……我好了……我沒事了……”相嫣忙不迭道。


    “那便好,夜已深,早點歇吧,祖母也該迴去了。”


    中秋之夜,相嫣房裏的燈亮了許久。


    相老夫人等人一走,相嫣就讓春魚包了痰盂上前,她按著舌頭,想將藥汁吐出,已經晚了,藥汁早已融入她的五髒六腑。


    她氣的一腳蹬倒了痰盂,拽著帷帳將自己裹在裏麵:“娘你請的什麽大夫,開的什麽藥,我沒病也喝出病來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小點聲吧。”湯小娘捂住她的嘴,又警惕的四下看看,確認無別人,才無奈道:“銀子那大夫也收了的,我隻說讓他胡亂開些養生的藥就行,哪知道他這麽認真?這個該刨祖墳的東西,下次再不讓他來府裏了。”


    母女二人如今也隻有歎氣的份。


    那大夫學藝不精,隻是貪財,不知是他的方子不對,還是相嫣的身子跟他的藥八字不合,反正那一夜,相嫣又吐又拉,足足折騰了一夜。


    唬的前院伺候的婆子丫鬟說話聲音都小了幾分。


    “三姑娘這是怎麽了?這又吐又拉是真的要命。”


    “昨兒晚上春魚的臉都被三姑娘擰紫了,恐怕是三姑娘腹中難受……”


    相大英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宮裏請太醫。


    早飯的時辰,相嫣也沒出來吃,已經吐的毫無胃口了。


    太醫來了看過方子,也直說是庸醫,這方子開的有問題,有兩三味藥相克,喝了以後刺激腸胃,又吐又拉在所難免。


    不過是一夜的功夫,相嫣已是人比黃花瘦。


    明珠伺候著相遂寧用過早飯,出前院兒往後院去的時候,恰巧遇見春魚端了碗銀耳湯往相嫣臥房去。


    擦肩而過。


    明珠小聲道:“姑娘,昨晚真是兇險,奴婢真怕三姑娘醒不過來。”


    “怎麽會呢,她一向壯如牛犢。”


    “三姑娘她……會不會有事。”


    “怎麽會呢,爹不是去請客太醫嗎?這會子怕已經喝上太醫開的藥了。”


    走到抄手遊廊,巧遇太醫。


    是個麵生的太醫,以往來相府看診的,多半是陸禦他爹陸太醫。


    那太醫走在前頭,身後跟著一個背藥箱的小太監。


    兩個人皆是神色匆匆的樣子。


    以往太醫也來府中,先是一陣客套,診了脈,開了方子,往往還要跟相大英閑話一迴。


    算著從太醫進門,到抄手走廊偶遇,半個時辰都沒有。


    小太監的鞋子似乎不合腳,拌了一下,差點給藥箱飛出來。


    “姑娘,你看他……”明珠笑起來。


    相遂寧咳嗽了一聲,將手裏的一朵粉色月季背到身後。


    “這位就是二姑娘了吧?”太醫有些尷尬:“這……讓二姑娘你見笑了。”


    相遂寧向太醫福了一福:“太醫怎麽不多坐一會兒再走?”


    “不能坐了,還要去長信侯府。”


    長信侯府。


    相遂寧心裏咯噔一下。


    “敢問太醫,長信侯府誰病了嗎?”


    “是。”太醫歎了氣道:“今日皇上派了兩位太醫去診民安堂的病人,除了這兩位,還需留兩位在宮中應差事,正好相府來叫太醫,我就來了,宮門口遇見公主,讓忙完相府的事,過去給藍公子瞧一瞧。”


    相遂寧胸口一澀。


    “藍公子他……得了什麽病?重不重?”


    “公主隻說他昨晚上迴去就躺下了,到如今也沒起來,說是乏的很,至於是哪裏不舒服,得去把脈才知道。”


    “乏的很會是什麽病?”


    太醫看了相遂寧一眼。


    沒料想相遂寧這麽關心長信侯府的事。


    他思量了一下道:“或許藍公子是累著了,我得去看看,不好讓公主久等。”


    相遂寧趕緊讓出一條道。


    眼看著太醫帶著小太監,繞過抄手遊廊出府去了,相遂寧坐在遊廊欄杆上,神情落寞。


    明珠掐了一朵花給她看:“姑娘,這花怎麽樣?”


    是蝴蝶蘭。


    長的像展翅欲飛的蝴蝶一樣。


    以前相遂寧也曾好奇,這妥妥的植物,竟把自己發育成動物的模樣。可這次卻興趣闌珊:“它好好的長在那,你掐它下來做什麽?”


    明珠便不再說話了。


    太醫來看過之後,不過開了一副藥,相嫣又吐又拉的病就好了,次日朝霞未落,就聽見她嚷嚷著說餓,要吃牛肚炒蘑菇,還要喝小米粥。


    反倒是相遂寧,晨起時有些恍惚,梳頭的時候,簪子明明在她手裏握著,偏偏還要尋找。


    “你去長信侯府探探情況,太醫是不會再來咱們府裏了,也不知道小藍大人怎麽樣了。”相遂寧梳好了頭,不忘叮囑明珠:“要小心一些。”


    臨去時,相遂寧拿了一兩銀子給明珠,塞些銀子,跟門口的小廝打探消息也方便。


    明珠很快拿著銀子去了。


    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又捏著銀子迴來了。


    “姑娘……”明珠將銀子擱置在桌上。


    “怎麽了?問不到嗎?”


    一兩銀子自然不是小數,即使是長信侯府的小廝,一個月也掙不到一兩銀子去,可為什麽有銀子也送不出去呢?


    “我尊了姑娘的吩咐往長信侯府去,一路上都不大太平。”


    “噢?”


    “沿街的商鋪很多都關門了,外頭的風吹的實在是大,連黃沙都吹起來了,整個青城都是暗黃色的。往日這時候,正熱鬧呢,今兒在外頭走動的人明顯少了許多,且……”


    “嗯?”


    “且行人稀少,大夫卻不少,一路上見了七八個大夫背著藥箱,被好幾家子搶。”


    “搶大夫?”


    明珠點點頭:“那幾個大夫幾乎是被塞入馬車裏的,然後馬車飛似的就跑了,奴婢本想著雇輛馬車,能快一些,可青城根本攔不著馬車,平素都在街上晃的車夫也不知哪裏去了。”


    “長信侯府呢?”


    “奴婢走到長信侯府時,天色還早,可長信侯府的大門緊閉,奴婢拍了拍門,並無人開。”


    長信侯府這樣的府邸,大白天不應該緊門戶。


    即使緊閉門戶,也應該有小廝值守,有人叫門,該開門才是。


    事態反常。


    “奴婢見長信侯府無人開門,便也不敢再敲,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開門,奴婢便想著先迴來給姑娘匯報下消息。可巧就遇見了一個送菜的。”


    “送菜的?”


    “那個送菜的,挑著一筐子水靈靈,綠油油的芹菜,一筐子幹幹淨淨的豆尾。說是黎明時田裏剛采的,最是新鮮,又帶著甜味,長信侯府一向都吃他送的芹菜,十天送一迴,風雨無阻,這迴又專門摘了些頭茬兒的豆尾,下麵條,涮火鍋都是極好的,可送到長信侯府,還挨了一頓罵。”


    “為何?”


    “送菜的說,他一大早給菜送到長信侯府,看門的小廝卻不讓進,他不過問問為何,小廝就說,不要就是不要,沒什麽理由,別再這煩人了,趕緊走。小販覺得委屈,菜可是他挑了半座城才挑來的,還欲分辨,另有一個小廝直接給門關上了,說是公子病重,不三不四的東西不能往府裏放。”


    公子病重。


    這四個字像一把刀子,一下子剜入相遂寧的心。


    給藍褪看病的是太醫。


    太醫口中的“病重”,是什麽病?還有幾分希望?


    月圓夜他還身手矯捷,世間無雙。


    這短短的時間內,他怎麽了?


    “小販可有什麽別的話?小藍大人得了什麽病?”


    明珠搖搖頭。


    小販聽到的話,關於藍褪的消息,也是侯府下人不經意說漏了。


    侯府深重,大門緊閉,消息就是插了翅膀也飛不出來。


    相遂寧想了許久,決定找陸禦幫忙。


    在陸府旁邊的長街上下了馬車,相遂寧還猶豫了一會兒。


    擔心陸太醫在家裏,倒不方便說話。


    還是先派明珠去打探一下消息。


    明珠還未走,就看到陸禦從外頭迴來,風塵仆仆,臉上帶灰,水綠色廣袖袍子袖口也是黑的。


    對於愛幹淨的陸禦來說,這情景真不多見。


    “相二,你在這幹嘛呢?”陸禦拉著她的胳膊就往陸府裏拉,也不管相遂寧願意不願意,一口氣給相遂寧拉到陸府內堂之中。


    莊氏倚在窗下,摩挲著盤中的荔枝,剝了皮,放進一個白色的蓮花狀盤子裏。


    “禦兒迴來了?”聽見腳步聲,莊氏就笑了:“快來吃些荔枝,娘剝好了。”


    陸禦一身汗味兒。阿水已經端了水來。


    莊氏靜靜聽著陸禦淨了手,微笑著將剝好的荔枝推到他麵前:“把荔枝給這位姑娘吃些,很甜。”


    相遂寧趕緊給莊氏福了一福,想著莊氏看不到,不料莊氏心中是那樣的通透:“快起來吧,既然是禦兒的朋友,便是自己人不必拘著,阿水,看茶。”


    阿水端了茶來,一直送到相遂寧手中。


    相遂寧謝了茶,因莊氏在場,也不好張嘴。


    “我娘不是我爹,她很開明,相二有什麽事,可以在這裏說。”


    “我……據說小藍大人病了,還病得不輕……”


    “藍褪病了?”陸禦也坐不住了:“什麽時候的事?病得重不重?”


    “我也不知道,長信侯府大門緊閉,打探不到消息。”


    “我得去看看。”


    莊氏緩緩道:“你爹忙於宮中的事,皇帝交待他查驗民安堂病人的病情,一時難以到長信侯府,你去也行,要仔細些。”


    相遂寧有些為難。


    陸禦去長信侯府,名正言順,她呢?


    莊氏吩咐阿水:“相姑娘的打扮多有不便,去把給禦兒跟班新做的秋衣拿來一套,委屈二姑娘先穿上。”


    阿水很快拿來一件灰藍袍子,一塊布包頭:“委屈二姑娘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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