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


    宮裏賞賜了月餅和桂花酒。


    月餅和桂花酒常有,本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可因為是宮裏賞下的,所以格外優容。


    大臣們得的是月餅和桂花酒,皇帝格外開恩,還賞了相家宮花一盒,金嵌琥珀長簪一支。


    畢竟是宮裏賞下的東西,宮花和長簪都裝在大紅色錦盒裏,錦盒上用銀線勾勒出邊角,隻看錦盒,也是又莊重又喜慶。


    中秋月圓,正是農曆八月十五。宣國又稱中秋為月夕,秋節,仲秋節,追月節,這一天大夥祭月,賞月,拜月,吃月餅,賞桂花。


    八月十五這一天,青城人的玩法多種多樣,還有放天燈,走月亮,燒鬥香,舞火龍等特殊風俗。


    大家所期盼的,多數是“人月兩團圓,千裏共嬋娟。”


    民間的中秋節,一家子先是祭月,設大香案,擺上月餅,西瓜,蘋果,紅棗,葡萄等祭品,將月餅整個放上,西瓜切成蓮花形狀,朝著月亮的方向,點燃紅燭,全家從男到女一次禮拜。


    拜完了月,收拾了祭品,一家子圍坐著吃月餅,喝甜酒,再張羅一桌子飯菜,團團圓圓的意思,也就到了。


    宮裏的中秋節,過得隆重一些。


    在宮中流傳著這樣的傳說。


    說是古代有個醜女,幼年時曾虔誠拜月,她長大以後,品德出眾,被選入宮。


    雖然入了宮,但從沒有被皇帝寵幸,有一年八月十五賞月,皇帝登高遙望,見月光下有個女子雙手合十在默默祝禱,月光下的她明媚又溫暖,這淡然超脫的氣質吸引了皇帝,當晚就寵幸了她。


    後來她做了皇後,中秋拜月便由此鼎盛了起來。


    大家都說,月中有貌美的嫦娥仙子,女子拜月,能夠“貌似嫦娥,麵如皓月。”


    宮中女子以皇帝為綱,皇帝三宮六院,默默無聞的女子很難在宮裏熬出頭,多數時候,不過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誰也不想做白頭宮女。


    所以八月十五這天,宮中女子描眉畫鬢,烏發輕垂,穿上最出色的衣衫,遍插珠花簪子,虔誠拜月,期盼嫦娥仙子保佑,自己能愈發美豔奪目,也能早些得皇帝青眼。


    逢年過節,皇家也有賞賜的習俗。


    諸如幾大節日,春節,清明,皇家或是賞銀子,或是賞物件,也是撫慰的意思。


    在朝為官,大的可以得封地,一般的按著品級也能得些金銀,或是綢緞布匹。


    這次中秋節,相大英作為正經的二品官,就得了銀四十兩,月餅兩盒,桂花酒一壇。


    當然了,這是標配。


    這些年年都有的,別的品階低的官員也能得個銀二十兩或十兩,月餅少說也有一盒。這都是常例,不足為奇。


    可是宮花跟金簪卻是頭一份,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榮耀。


    便是那些上品階的誥命夫人,或是侯府貴女,也沒有這般待遇。


    月餅跟銀錠供奉在漆案上,漆岸的對麵,是相家祖宗的牌位和相家家譜。


    皇帝禦賜的東西,要先拿到祖宗這裏,讓祖宗過目跟品嚐。祖宗之後,全家人才可以享用。


    桂花酒清甜迴甘,濃濃的桂花味兒悠長綿綿。


    月餅雕刻了花瓣的圖案,也有喜鵲登枝,花好月圓的吉祥樣式。


    這些東西,不過圖個意頭。


    相嫣吃了一個月餅,翻了翻宮中賞賜的銀錠,因為是官銀,十兩一錠,每一錠上頭都打著印記。


    銀子,相府也不缺。


    隻是那兩個錦盒太過吸引人。


    相嫣打開其中一個錦盒,裏頭裝的新製的宮花。


    宮花是內務府製的,以薄紗為原料,薄紗名喚煙籠紗,那紗薄如蟬翼,一朵宮花少說得堆疊幾十層的煙籠紗。


    因為是宮裏的東西,不曾有偷工減料,所以這幾十層的煙籠紗堆疊在一起,做成的花苞豐滿極了,用手輕輕一握,就變成一片葉子的大小,鬆開手,宮花就在手心裏綻放開來,像是施了什麽魔法,從空氣裏長出來的一樣。


    宮花的種類很多,有梔子花,芙蓉花,玫瑰,海棠,一個錦盒裏,少說也有十來個品類。


    每一朵花都有屬於它的顏色,便是粉紅色,也分了淡粉紅,霧粉,還有朝霞一樣的紅粉。


    相嫣挑了朵牡丹花給湯小娘戴上,湯小娘立即眉開眼笑:“都說牡丹花是正主夫人戴的,我一個妾,戴這個好嗎?”


    嘴上這樣說著,湯小娘就著婢女遞上來的銅鏡照照,這牡丹花紅得像被血泡過一樣,就是春日間開的最熱烈的牡丹花,也不曾有它這樣的顏色。


    “我戴這不合適,我戴這不合適。”湯小娘將宮花往發間推了推,又指給相大英看:“老爺,如何?這花可襯我?”


    相嫣已經打開了裝簪子的錦盒,捧出簪子來左右比了比,黃琥珀顏色純淨,散發著淡淡的晶瑩的黃色,這黃色鑲嵌於金簪之上,金簪又雕刻成鏤空花狀,琥珀浮於花上,貴重又大氣。


    畢竟是內務府造的,這一支琥珀簪子,少說值三十兩銀。


    這麽純淨的琥珀,找遍青城,也是難尋的。


    相嫣的婢女春魚已經將銅鏡舉到了她臉上:“姑娘快戴上看看,這麽貴重的簪子,又是宮裏頭賞的,姑娘戴最合適了。”


    相嫣將簪子插入發間,對鏡一照,肌膚勝雪,皮膚透亮,眉眼之上,簪子金黃,白色肌膚被簪子上的琥珀一照,整個人都通透起來。


    她烏發垂肩,眼眸漆黑,論長相,相嫣一向不輸人。


    戴這簪子,自然也是相得益彰,相嫣聲音歡脫的,像有一百隻麻雀要從她嗓子眼裏飛出來:“爹,娘,你們看,我戴上正合適,我長這麽大,第一次戴琥珀簪子,沒想到這麽好看,想來長的好看,戴什麽東西都好看的。”


    這冰雕玉琢的小美人,湯小娘自然是愛到骨子裏,她挑了朵粉色宮花給相嫣簪在鬢邊:“這青城我姑娘可是數一數二的好看,琥珀簪子貴重,宮花明豔,二者搭配著戴,便更出挑了。人人都說月宮裏的嫦娥美,依我看,我的嫣兒一點兒也不輸那嫦娥。”


    相嫣害羞地拱進湯小娘懷中:“娘,人家羞死了。”


    “那有什麽可羞的,美就是美,娘又沒有胡說。”


    “娘頭上的宮花也很美,顯得娘年輕了好幾歲,這宮裏頭出來的東西就是好。”


    “嫣兒得了這麽貴重的簪子,必得製一身衣裳才相得益彰,過兩日就去流雲坊看一看,有什麽好料子,做套衫裙吧。”


    “娘不是一直想做一身桃紅色衣衫嗎?不如到時候一起做。”


    “桃紅色有些過於豔麗了吧?”


    “怎麽會,桃紅色再豔,能豔過娘去?娘戴著宮花,說是二十歲,也有人信。”


    母女二人一頓互吹。


    相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說是讓她來看看皇家賞賜了什麽東西,再喝點桂花酒的,可湯小娘跟相嫣這嘚瑟的,桂花酒它也不香了啊。


    相老夫人起身就要迴去。


    相大英忙道:“娘,不再坐一會兒?”


    “不了。”


    “這宮花甚美,不然娘也簪一朵?”


    “遂寧還未迴來,等等她吧,我什麽世麵沒見過,這點兒東西,尚不入眼。”


    湯小娘臉一紅。


    相老夫人的話,顯然是說她沒體統了。


    反正也是沒體統了,也不在乎這一會兒。


    湯小娘撿了一朵暗紫色宮花欲插到相老夫人的發髻上:“老夫人,戴著新鮮新鮮吧,一會兒好看的被人挑走了,老夫人想戴,可就沒了。”


    “被誰挑走?”


    “祖母,這宮花跟簪子是宮中賞咱們相家人的,當然是先到先得,誰先挑了歸誰。”


    不像話。


    皇家賞東西,一向是論功行賞,諸如打了勝仗的將軍兵士凱旋歸來,皇帝或是賞爵位,或是賞府邸,都是按功勞大小排的。


    即使有時一些小小的賞賜會隨意些,比如宮女太監做了什麽事得主子喜歡,便隨手賞些小物件,可也不是亂賞的,總歸誰討主子喜歡才賞誰。


    像八月十五或是年節賞賜大臣及其家眷,多半也是因人而異,有給大臣的,也有給其家中女眷的。一般賞賜下來,這些人也是按著位分大小一一拿取。


    從不曾聽說,先到先得,誰先挑歸誰。


    又不是在集市上買地瓜,哪有那麽隨便的事。


    這不是亂來嗎?


    說出來真讓人笑話,堂堂的二品官府邸,這麽的不知深淺。


    相嫣平素出格,多數是湯小娘跟相大英慣的。


    相老夫人半截兒身子入土的人,睜隻眼閉隻眼的,也不太跟她們計較。


    可得了便宜就便了便宜吧,還嘰嘰喳喳跟剛出窩的八哥子似的,相老夫人就有些不悅:“宮花就算了,那琥珀簪子難道不是賞給二姑娘的嗎?”


    相嫣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這祖母可是一點兒都不親啊。


    相嫣就委屈地揪著手帕子道:“本來父親也隻說是宮中賞的,怎麽祖母就說是賞給二姑娘的?既然祖母這樣認為,我還戴它做什麽,不如取下來讓二姑娘戴好了。”


    雖是如此說,到底也不舍得取下來。


    隻是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動手。


    相遂寧就是這時候迴府的。


    馬車還未停穩,就聽到了相嫣哭泣的聲音。


    門口幾個小廝探頭向裏張望,見相遂寧迴來,忙打著千兒道:“二姑娘迴來了,宮裏頭賞東西了,二姑娘快去看看吧。”


    賞東西本是喜慶事。


    怎麽相嫣還嚎上了?


    反常必有妖。


    看到空蕩蕩的錦盒,再看看相嫣鬢邊的琥珀簪子,相遂寧就什麽都明白了。


    這分明是狼多肉少啊。


    看來相嫣又和無下手為強了。


    這符合她的性格。


    那個皇帝估計又閑著無聊亂賞人東西了。


    這琥珀簪子一看就是宮製。


    許久沒跟相嫣鬥嘴了,如今也沒空。


    她戴就她戴吧。


    相遂寧打算迴房去。


    相嫣哭哭啼啼地揪著相遂寧的衣袖跟相大英說:“爹,祖母偏心——”


    “說我偏心就說我偏心,拉著二姑娘做什麽?她剛迴來,什麽都不知道。”相老夫人哼了一聲。


    女人們之間就是不能和平共處。


    你看,好好的賞賜,高高興興的領受不好嗎?


    非得鬧這一出。


    相大英就沒給相遂寧好臉色:“一個姑娘家,成天的往外跑,天橋上的雜耍就那麽好看?成日間就看不夠?哪一家的大家閨秀像你這般野?”


    好吧。


    相大英心疼相嫣,一向把相遂寧提溜出來受過。


    相遂寧翻了翻白眼,十分應付地曲了曲膝蓋,雙手在腰邊一握:“爹,我錯了。”


    “宮裏賞了東西,你預備著進宮謝恩吧。”


    進宮謝恩?


    皇上還要她進宮謝恩?


    賞賜的東西她可是摸也沒摸著啊。


    不但沒摸著東西,還莫名吃了一頓瓜落。


    就知道沒好事。


    相遂寧有些無奈。


    湯小娘抹幹淨相嫣的眼淚,將她推到相大英麵前:“老爺倒是說說,這賞的東西,是給嫣兒的,還是給二姑娘的?”


    相大英也不好說了。


    皇帝隻說“賞你女兒些東西。”


    可相嫣跟相遂寧都是女兒啊。


    相大英打心眼裏相信,皇帝是想賞給相遂寧的。


    畢竟相嫣是庶出,宮裏那些場麵她又沒經曆過,皇帝或許都不認識她是誰,怎麽會賞她東西?


    可簪子相嫣已經戴上顯擺半天了,這時候讓她取下來,湯小娘怕是會炸毛吧?


    到時候相嫣又要哭一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是一支簪子一盒宮花的小事。


    不如就給相嫣吧,反正相遂寧這個女兒一向好應付。


    打定了主意,相大英沉吟道:“簪子既然嫣兒戴著好看,就戴著吧,去年皇上不是也賞了二姑娘幾支簪子嗎?你一個頭能戴幾支?這支琥珀的就歸嫣兒了。那盒子裏的宮花,也是尋常見不著的,你去挑一朵戴上,迴頭我帶你進宮謝恩。”


    “是,爹。”相遂寧應付似的撿了朵宮花戴在頭發裏。


    手一抖,沒戴正。


    或許是外頭跑得太累了。哪有功夫應付宮花的事。


    這宮花戴的,很像媒婆。


    相大英哼了一聲:“大家閨秀,也得有個樣子,把宮花戴好。”


    相遂寧摸了摸發間宮花,正了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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