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搶錢袋了,流民搶錢袋了。”有聲音隔著巷子傳過來。


    不多時,就見一個破衣爛衫的人拿一個刺繡錢袋跑進巷子,他跑得很快,身後一個穿圓領袍子的人追著他:“流民搶錢袋了,流民搶我的錢袋了。”


    兩個衙役一塊追過來,可他們距離賊人使終有四五米的距離,衙役跟失主都累得氣喘籲籲,再這樣下去,那人從巷子中跑走,跑到天橋那邊,那裏人山人海,他鑽進人堆裏,就像水滴入海,恐再難尋覓。


    “嗖嗖嗖”三把長刀齊刷刷地插在地上,還排列的整整齊齊,像是點了三柱香。又有一把長刀穿過賊人挽起的發髻,像把簪子一樣,點綴在他發間,再低一分,恐怕就要穿透他的腦袋了。


    這分明是手下留情。


    若賊人不識好歹,下一把刀不一定就插哪裏了。


    賊人驚慌,高高地將錢袋舉過頭頂,腿一哆嗦就跪到了地上。


    失主跑過來拿了錢袋,衙役過來捆了賊人。


    自然不是衙役的刀法,他們追賊人都快追不上了,這隔空打牛震懾賊人的本事,這爐火純青的刀法,屬於禁衛軍。


    禁軍終於巡邏到此了。


    他們皆穿銀白底曳撒,白色交領,銀白色素麵緞子繡著淡黃色飛魚跟水波,胸口飛魚的圖案甚大,一直從側麵穿過,直通後背,水波逐浪,連綿不絕。


    琵琶袖的曳撒,下幅層層疊疊,而他們腰間係的蹀躞帶,上係磨石,火石袋,又在中央位置,係了鏤空瑪瑙兩片,蹀躞帶收緊,顯得禁軍身姿挺拔,加上他們個子皆高,更是出類拔萃,跟眾人站一起,鶴立雞群,分外顯眼。


    多虧禁軍幫忙,衙役才順利拿到賊人。


    衙役帶著賊人,不忘跟禁軍道謝:“這賊人甚是狡猾,多番偷竊,偷竊不成,便改明搶,我們盯了他好幾天了,不想他今日又犯了老毛病,還好遇見各位禁軍大人,對大人們來說,這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這流民如今也太可惡了,我們且把他帶迴去,審審他還有沒有同夥。”


    “慢著。”禁軍打頭的人伸手攔住了衙役。


    是藍褪。


    棱角分明的臉,粗黑的眉。


    他的眼波那樣深沉,深得能把人裝進去。


    雖然天氣炎熱,他的眼眸總是能讓人很快鎮定下來。


    以前總覺得藍褪穿暗紅色袍子是好看的,黑袍也好看,不曾想他穿銀白色繡飛魚的曳撒也這麽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終於等到他,還好沒放棄。


    記得陸禦曾說過,藍褪這個人,最守時,所以陸禦還曾嘲笑他呆板。


    那年陸禦跟他約好去青城山射兔子,就在天橋不遠處的一處茶樓門口集合,前一天還是大太陽,熱得人恨不得光著臂膀,後一天就陰雲密布,好好的天竟然下起了冰雹,冰雹有指肚那麽大,亮晶晶的,附近的莊稼都砸倒了。前一刻還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一刻都跑得無影無蹤,再不敢上街。


    這種天氣別說是兔子了,老虎都不敢露頭吧。去射兔子,肯定是射不著的。加上公主疼愛藍褪,這種天氣怎麽會放他出門。所以陸禦就大膽睡了個懶覺,直到下午天色轉好,才出門晃悠,不料遠遠就看到藍褪在茶樓門口的台階上等他。


    陸禦還笑他癡傻,這種天氣,哪裏能射到兔子嘛。


    藍褪卻說,並不是為射兔子,是怕讓陸禦空等,所以不顧他娘攔著,也要趕來看一看。


    天下冰雹,都擋不住他。


    而這一天又是他當值的時候。


    相遂寧才敢大膽的賭一迴。


    衙役拱手道:“不知小藍大人有何吩咐?是需要我們在周大人麵前說上一嘴嗎?”


    他以為藍褪是想領賞,至少是想得個名聲,畢竟禁軍幫了衙役的忙。


    不料藍褪根本沒有那種心思。


    他走過去撕開賊人的外袍,待那破舊的外袍扔到一旁,賊人裏麵的衣裳就露了出來,是件上好的圓領緞袍。


    “為什麽要在外頭套一件爛衣裳?”衙役不解。


    藍褪輕輕皺了皺眉頭:“自然是想讓你們以為他是流民,好打亂你們的思路,把這事賴到流民頭上。”


    衙役尷尬,這麽簡單的事,他們也沒想明白。


    “青城流民不少,近來被你們捉走的也不少,自然,我們管不著,不過有人假冒流民做下壞事,你們該認真審一審才好,流民雖如螻蟻,可螻蟻尚有尊嚴。”


    還有為流民討尊嚴的。


    衙役心情複雜,不知該怎麽接話。


    明珠先哭著撲了上去:“各位大人,有人要欺負我家姑娘,求各位大人做主。”


    幾個小廝擋在相遂寧前麵,所以衙役跟禁軍剛才並沒看到她。


    明珠告了狀,小廝們也不閑著:“各位大人,相二姑娘要謀刺二皇子,你們看,兇器還在她手上,你們快把她逮起來。”


    別的人嘛,衙役可能認不出來。


    可二皇子郭鐋,那應該認不錯啊。


    要知道在青城當差不比別處,青城最多的就是王公貴戚,出門走一圈,少說能遇見三四個,如果不懂規矩,他們小小的衙役分分鍾都要得罪人。


    所以當衙役上崗之前,就有一項任務,先看畫像,包括皇帝的,幾位皇子的,還有各位大人的,各位大人府上公子的,甚至宮中有些名頭的掌事太監的,都要認熟。


    郭鐋又胖又色,最是好認。


    這就棘手了。


    抓個賊人,倒好辦。


    這相遂寧拿簪子頂著郭鐋的脖子,看那樣子,深仇大恨的,若不是郭鐋主動調戲人家才是出鬼了。


    可饒是知道真相,又敢拿郭鐋怎麽樣?誰還敢攔著郭鐋泡姑娘不成?不想幹了?還要養家糊口呢。


    相遂寧好歹也是相大英的女兒,二品官的女兒雖不比鳳子龍孫金貴,可若郭鐋得逞,若她出事,為了保全郭鐋,皇帝一定會拿青城府尹周大人開刀,會說他監管不力,青城烏煙瘴氣,到時候周大人保不保得住都難說,何況他們這群小兵。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勸誰都不是。


    不勸也不是。


    萬一相遂寧真一衝動弄壞了郭鐋,周大人就得先捆了他們幾個去謝罪。


    燙手的山芋。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都是這個賊人遭的,他往哪裏跑不好,偏跑到這巷子裏來,現在可怎麽收場?


    衙役踢了賊人一腳:“都是你。”


    賊人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差爺我錯了,你們不要生氣,說起來我也因為手腳不幹淨進過幾次青城牢房了,可我就是管不住我的手啊,說起來我家裏尚有幾畝地,日子過得雖不富裕,可也能支撐,我出來偷東西或是搶東西,純粹就是覺得刺激,我以後不敢了……我穿舊衣裳,真的像禁軍大人說的,隻是想嫁禍給流民,反正他們名聲不好,差爺盯著他們,就不會逮我了。是我卑鄙,是我無恥,差爺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打我,我以後真的改了。”


    “你閉嘴。”衙役又給了賊人一腳。


    把衙役帶到這是非之地就算了,還這麽蠢。


    跟他說話都說不到一個頻道上。


    到底是藍褪解圍。


    他往前兩步:“你們都先迴吧,至於禁軍,先往下一個地方去巡邏,我一會兒就來。”


    謝天謝地。


    藍褪主動要背鍋,要惹這是非,衙役們盼都盼不來,到底年輕不知輕重啊,這混水也是好蹚的嗎?管他呢,衙役腳底抹油似的帶著賊人走了。


    “小藍大人……”另一個禁軍有些擔憂。


    藍褪擺擺手:“去吧,我一個人可以。”


    相遂寧明白藍褪的心思。


    此情此景,藍褪自然不會覺得相遂寧瘋了,會無緣無故的謀刺皇子。


    郭鐋的花名,他也早有耳聞。


    他遣走衙役,當然不是給他們解圍,而是怕他們添亂,畢竟衙役的立場,對相遂寧不利,如果他們偏幫郭鐋,反倒多生事端。


    而讓禁軍先走,恐怕是礙於郭鐋的身份,一旦這事出了掌控,或許難以收場,到時候在場的會受牽連的,當然是這些禁軍,讓他們先走,便是製造他們不在場的證據,便是保全他們。


    藍褪此心,也不知道這群禁軍看懂了沒有。


    禁軍走了。


    巷子裏隻剩下相遂寧,郭鐋還有藍褪。


    三人離得很近,近得相遂寧可以看清藍褪曳撒上的繡線,那淡黃色繡線裏分明夾雜了銀絲,所以繡出的花紋立體又突出,還散著銀光,給銀白色的底袍添了一層貴重與光彩。


    郭鐋哼了一聲試圖去拔簪子。


    相遂寧手一用力,郭鐋脖子立刻紅了一層。


    “相遂寧,你不要過分。”


    “你也不要挑釁。”


    郭鐋瞪著她:“你不要以為禁軍來了你就有救了,禁軍也是皇家的奴才,得聽命於我父王,所以也得聽命於我,你看藍褪把禁軍都支走了,就是想偷偷給我行個方便,不瞞你說,我讓他們禁軍幹嘛他們就得幹嘛,藍褪來了,我隻是多一個幫手,你還不識相嗎?”


    相遂寧冷哼一聲。


    “藍褪,讓她把簪子放下。”郭鐋用一種命令的語氣對藍褪說。


    藍褪默默觀察了一下相遂寧跟郭鐋的姿勢,相遂寧全身緊張,背都是繃著的,想來她受了很大的驚嚇,而郭鐋,一副油膩的嘴臉,即使禁軍當前,他也是肆無忌憚。


    “相二姑娘放下簪子,二皇子便會放她走嗎?”藍褪問了一句。


    “那當然。”郭鐋昂著頭:“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相二姑娘,你把簪子放下。”藍褪輕聲對相遂寧說。


    相遂寧一愣。


    她沒想到藍褪會說出這樣的話。


    顯然郭鐋已經大力的笑了起來,他壓著聲音小聲在相遂寧耳畔:“相遂寧我告訴你,你逃不出我的手心,你最好現在乖乖的把簪子放下來,否則我會讓藍褪來對付你,你恐怕不知道,藍褪他以一敵在,武功高強,他奪你手中簪子,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相遂寧沒動。


    “你現在放下簪子,陪我去客棧坐坐,我可以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相遂寧還是不動。


    藍褪腳尖一動,一塊石子已經飛了過來,“啪”的一聲,簪子落地。


    郭鐋哈哈大笑:“藍褪,幹的漂亮。”


    相遂寧默默看了藍褪一眼,心中有些委屈。


    她不明白藍褪為何要這樣做。


    她迷茫的望著他。


    他衝她點點頭,一臉的溫柔,似乎是告訴她,不要怕。


    她不能不怕。


    郭鐋的手也已經朝她的肩膀伸了過來。


    “啪”又是一塊石子,正好打在郭鐋的虎口處,郭鐋疼的咧了咧嘴:“藍褪你幹什麽,反了?”


    “二皇子,相二姑娘如今已經把簪子放下來了,你是不是應該信守承諾?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嗬嗬,我郭鐋從來不是什麽大丈夫,你恐怕不會頭一天知道吧?”郭鐋抽下冠發的簪子抵在相遂寧脖子上:“小美人,你也嚐嚐挾製別人的滋味。”


    藍褪默默的看著郭鐋,他的臉色暗了下去,一雙眼睛輕輕的眯了眯,就在眯眼的一瞬間,睫毛交疊,眸如夜星。


    “藍褪,你閃到一邊去,別耽誤我的正事。”


    “如果我不呢?”


    “你不要不識相,不瞞你說,我父王看上了她相遂寧,是她的福氣,她早晚是我的人,我寵幸她也是早晚的事。”


    藍褪的眸子更深了,他輕輕握了握手心。


    “你趕緊巡邏去,就當今兒沒看見我。我的事你也耽誤不起。”


    “如果我不呢?”


    “你敢耽誤我的事,我就先給她點顏色看看,反正是她先行刺我,我父王問及,我也有話說,她死了也活該。”郭鐋說著,手上用力一按,相遂寧的脖子便滾落一粒血珠。


    這血珠是如此鮮紅,就像四五月裏被太陽染了的最紅的那一顆櫻桃。


    血珠落到她白色交領上,漸漸暈開,像開了一朵血花。


    這粒血珠讓藍褪心中一抽。


    他的眉輕輕一皺,他的眸子如同深淵,他淩厲地抽出手中配刀,一個轉身,刀飛了出去,從郭鐋手上劃過,直接把他虎口劃開了,血瞬間就染紅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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