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七娘二兩銀子,算是救急,如果她的孩子病情不重,二兩銀子,足夠請大夫的開銷。


    如果孩子的病情危機,一則兩銀子不夠,二則七娘就會想盡辦法請好的大夫,她自然會想到相遂寧臨走時說的話。


    慈母之心,總是錯不了的。


    如果她主動來找相遂寧,那就可以從她身上打開缺口。


    明珠給相遂寧打了洗臉水,伺候相遂寧拆了發髻,又給相遂寧勻了麵,鋪了床吹了燈,默坐著說話:“姑娘真相信七娘能幫你?她明明拿著湯小娘的錢,給湯小娘辦事,怎麽可能站在姑娘這邊,二兩銀子給她也是白給。”


    “明珠,咱們且等著吧。”相遂寧躺下去,坐了那麽久馬車,背酸的很。


    “姑娘,如果……我說如果七娘來找你,你真的打算給她請大夫?京城的大夫咱們哪接觸過呢……如果給她孩子瞧不好怎麽辦?”


    明珠憂心忡忡,倒是相遂寧睡的很安穩。


    當初掉進河裏都沒死,如今還怕什麽。


    別的優點不突出,就剩命硬了。


    難道還有事比生死都難?


    昨日迴不去,未來還未來,不要過多憂思。


    如果七娘真的求上門來,不是還有陸禦那小子嗎?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又三日過去了。


    這三日裏,劉虎跟七娘起了幾次爭執,皆因孩子又犯了病,一次比一次兇險。


    又請了兩三個大夫,都是搖著頭走的,連方子都沒有再開,膽小點的大夫,甚至連屋子都沒敢進,更不要提給孩子看病了。


    七娘吃不下,睡不好,幾次三番想找相遂寧,皆被劉虎攔住了。


    “二姑娘既然說她認識大夫,總歸有個希望,難道看著孩子死?”七娘不甘心。


    “咱們做下那些事自己心裏還沒數嗎?二姑娘為什麽到咱們這偏僻的窮巷子裏來,還不是為了那些事?怕是二姑娘心中跟明鏡一樣,去求她,自然是得把咱們做的事抖摟出來,那以後還如何在相府呆著?或許還得吃一場官司,下了大牢都有可能。”劉虎歎氣:“如今孩子已經這樣,咱們還要活著。”


    七娘的理智又一次被劉虎拉迴。


    第四日晨起,孩子瞧著已經奄奄一息了,嘴上道渴,可端了水來,他又惶恐的把水碗掀翻,以前一天綁一兩個時辰,現下一整天都要綁著他,不然他醒過來就要鬧,不是哭鬧,而是到處亂咬,亂抓,舌頭都咬出了血,順著嘴角直流,不分晝夜的,便是深夜裏,也要坐起來撕咬,抽搐,渾身哆嗦。


    每到這時,七娘都隻能抱著他哭:“造孽……都是娘的錯。”


    整個柳樹胡同,都因為劉家孩子的病鬧的睡不好,深更半夜的,劉家孩子的慘叫能引的野狗狂吠,鄰居們點著蠟燭披衣坐著,心裏著實不安。


    柳樹胡同也死過人,好像也沒這麽大的動靜。


    眼見大夫都放棄了孩子,七娘不死心,又去求湯小娘:“當初小娘說了,要給孩子請個大夫……”


    “京城的大夫你們不是已經請了好幾位?治不好有什麽辦法,難道我去請禦醫不成?一來我沒那本事。二則宮裏的主子們也離不了大夫,哪顧得上你們。三則即使請了,禦醫豈會給你們這樣的人家醫病?不知高低的蠢東西。”


    “可是……孩子眼看不行了。”


    “你也別隻顧著找大夫,有些病大夫也看不好。”湯小娘一麵拿鍍金的叉子吃蜜瓜,一麵小聲道:“聽你所言,你那孩子多半是被鬼附身了,不如你去廟裏請些符紙燒了,或者找個巫人去宅院裏看看,據說青城西三十裏有個巫人最靈驗的,有什麽邪氣,也好驅一驅。”


    “可是……”


    “我吃蜜瓜的心思都被你說沒了。”湯小娘丟下鍍金的叉子,拿手帕擦擦嘴便出門去:“我這裏事多,若為了孩子的事,你以後不必來了。”


    七娘失魂落魄的迴去,迴去的路上,去最近的廟裏求了一張符紙,捧著符紙迴去燒化成灰喂給孩子喝,無論如何喂不下去,孩子嘴裏一直吐著白沫子,生生把紙灰給噴出來。


    又是一通抽搐,孩子折騰的聲音越來越小的。


    七娘顧不得劉虎的告誡,出了門便去找相遂寧,不料卻在半道兒遇上,相遂寧身後,還跟著陸禦。


    一行人沒有多說,直奔孩子而去。


    孩子四肢被綁,通身粘膩,拱了一身汗,陸禦先給孩子喂了一丸藥,凝神靜氣,止疼安眠,而後又開了方子讓劉虎去抓了,熬藥喂給孩子。


    孩子飽飽的睡了一覺,直到酉時才醒來,神誌清醒許多,開始喊餓,想喝八寶稀飯,想吃七娘做的油酥餅,嘴裏沒味兒,還想吃一點香油瓜菜條。


    陸禦又開了兩個方子,一並交給劉虎,隔日,相遂寧等人又來探望了一迴。


    孩子發汗少了,臉色沒那麽黃了,早晨還吃了半張油酥餅,又吃了幾塊炒肉。


    七娘喜出望外,要給相遂寧磕頭,卻被攔住。


    幾人在東窗下站著說話,屋裏狹窄,實在轉不開。


    “這位陸公子醫術高明,我兒有救,再造之恩,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七娘並劉虎跪下來磕頭,頭都磕紅了。


    陸禦的話卻讓他們如墜冰窟:“這個孩子,我也隻能多保十來天。”


    “啊?”


    “我摸了脈,看了舌苔,開的方子他也服了,症候看著減輕,有一部分是安眠靜神藥的作用。這孩子得的是恐水症,這種病無藥可除根。便是送到天上去,也沒用了。”


    相遂寧咳嗽了一聲。


    要不要說的這麽直接。


    更直接的還在後頭,陸禦開門見山:“如今孩子用藥吊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接下來他清醒的時間會越來越少,不瞞你們,是想你們跟他度過最後的時光,你們要做什麽,自己看著安排吧。”


    七娘幾乎暈厥過去。如此年紀才生的一個兒子,雖不是嬌生慣養,但愛他的心日月可鑒,本以為能吃能喝會逐漸好轉,沒料想是時日不多了。


    她半生心血皆係於孩子,孩子若沒了,她還有什麽奔頭。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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