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姎已經端了水來:“這位姑娘,是我們怠慢了,請喝水,請服藥。”


    把藥丸放嘴裏,送上一口水,並未咽下去,嘴裏真苦,相遂寧皺眉,又喝一口水,才勉強下咽,放下引枕,眯上眼睛,靜待藥力發作。


    “張嘴。”陸禦道。


    “幹什麽?”


    “看看你把藥丸咽下去沒有。”陸禦笑:“畢竟你是我醫過的人,這藥丸不好吃,你若吐了,一是浪費了我的藥,二是壞了我行走江湖的名聲啊。”


    他倒思慮周全。


    藍褪已換好了衣裳,脫去值班時的黑錦衣,去了鎧甲,如今穿一件綰色交領長袍,腰係白玉帶,那柄長配刀,也卸下了。


    不穿錦衣不配刀的藍褪,柔和了許多,身形矯捷,步履款款,棱角分明的臉上,眉目清朗,眼眸是那樣黑啊,像相遂寧剛才服的藥丸。


    不著錦衣的藍褪,看上去像個鄰家的貴公子了,不像是那個冰冷不近人的禁衛軍了。


    陸禦給他驗傷。


    “都是小事,不值一提。”藍褪拒絕。


    陸禦還是給他看了,拿了白布給他包紮:“對你來說這是小傷,不過得包起來,一會兒太醫來了給你開兩副藥,好的快些,你娘也放心。”


    倒也是。


    從小到大藍褪有了事,輕者摸仙人球肉裏紮了一根刺,挑出刺,公主都要叫太醫來給藍褪開副藥喝以求鞏固,何況這日他流了血。


    藍姎見藍褪無礙,忙去前廳告訴她的母親以求母親心安,她走路很快,可挺背收腹的,小碎步邁起來,步步生蓮,格外好看,她走的那樣穩,耳畔的墜子動也沒動。


    是個斯文姑娘,長信侯府教導有方。畢竟養在公主膝下的,又有宮中的嬤嬤教導,若論禮儀,一點兒不比宮裏的人差。


    “藍姎比去歲又長高了些,去歲她還不到我肩膀。”陸禦空下來,扯著藍褪腰間的荷包玩:“你也有這東西,上頭繡的什麽?”


    “好像是馬駒,是四年前藍姎剛學繡活的時候給我繡的。”


    “馬駒倒不像,我以為是鹿。”


    二人就笑起來:“今兒早晨還下了雨,我想著這天氣,長信侯府定然閉門不開,宴席自然要推遲,所以沒有來,隻在街頭閑逛,不料還是被你逮來了。怎麽樣,那些貴子都來了誰?”


    “烏泱泱的,這會兒我爹下了朝在戲園子裏陪著,過一會兒我也得去看看。”


    “貴女呢?都長的怎麽樣?”


    “京城的貴女長什麽樣,你不都知道。”


    “瞎說,你可不要敗壞我的名聲。”陸禦小聲道:“據青城人說,長的最好的,要說裏頭躺的這二姑娘的妹妹相嫣,你可瞧見她了,長的如何?穿戴如何?”


    “我娘跟藍姎這會兒應該在花園的暢春亭裏陪著她們,我沒見。”


    二人在珠簾外小聲說話,房裏靜的很,除了他倆的聲音,珠簾都是靜默的。


    “相二姑娘如何了?嚴重嗎?”藍褪有些憂心。


    “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姑娘家了,舍身救她,哥,你不老實了。”陸禦笑。


    “不要亂講,二姑娘的名聲重要。”藍褪小聲道:“二姑娘是來長信侯府赴宴,若出了差錯,如何向相大人交待,還好她無大礙。”


    隔著珠簾向裏望望,相遂寧似乎是睡了。


    婆子上前去給她重新蓋了錦被。


    蓋到胸口,又掖被角。


    藍褪臉一紅,想起他把相遂寧整個包在被子裏,差點悶壞她。


    接觸的女孩子少,沒什麽經驗,辦事不牢。


    還好她無事。


    陸禦的藥丸是不傳之方,止血涼血,靜心去火,也能消腫去淤,延續性命。


    就衝這藥丸,才抓他來的。


    “哇——好大的水——哇——一艘船,一艘用香蕉做的船。”相遂寧坐起身,懷抱著引枕做劃船狀,東劃一下,西劃一下,像抱著船槳,劃的很努力。


    又丟了引枕,舉著一隻胳膊做衝鋒狀,屁股還在床上一起一伏的:“駕——駕——馬兒快跑,前麵就是草原了,都是青草,我帶你去吃草。”


    似乎是累了,又躺下去,抬頭望著帳子,伸出雙手來抓撓:“你是哪裏來的人,怎麽頭頂上長了一對犄角?哇——還有水母,水母怎麽在天上飛?綠色,紫色,藍色,黃色,好多顏色。”


    青城貴女,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在外人眼裏,皆行止有度,儀態端莊。


    珠簾後麵這貴女。


    咦。


    陸禦默默喝了一盞茶。


    藍褪很是不解。


    相遂寧這樣,像被施了咒一樣,以前府上請的道士來驅魔,嘴裏也是這樣胡亂念叨的。


    “你不用怕,也不用覺得奇怪。”陸禦解釋:“她出現幻覺了。”


    “為什麽會這樣?”


    “她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身子承受不住。”


    “不是服了藥了?”


    “黎明前總要黑暗一下,人死之前會有迴光返照,她服了藥將好,體內毒素反彈一次,這不奇怪。”陸禦倒是見多識廣:“她歇一會兒,藥起了效,也就好了。”


    果然,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相遂寧的腫就消下去了,雖出了一身的汗,身上不燙了。


    眼睛能看清東西,瓷瓶是瓷瓶,帳子是帳子,牆上畫卷裏的點點紅梅,還有紅梅樹杈兒上的青鳥都看的清清楚楚,就連台階下的六盆君子蘭,也數的過來,君子蘭葉子上還掛著雨水,那些透明的雨滴也清晰可辯。


    嘴裏不再有苦味兒,反倒一絲甘甜,像甘草的味道,比冰糖還甜。


    似乎是做了一場美夢。夢中五彩斑斕,下五洋捉鱉,上九天攬月,精彩極了。


    神清氣爽,而且還有點餓,肚子“咕嚕”了一聲。


    婆子趕緊端上芙蓉糕,相遂寧捏了兩個塞進嘴裏,肚子不空了,好多了。


    下人來報,太醫已經來了,在前頭等著。


    “快去讓太醫再瞧瞧你的傷,瞧了傷咱們不耽誤喝酒。”陸禦推著藍褪出去。


    “二姑娘如今怎麽樣?”藍褪問:“不然先在這廂房裏歇著?還是套了車送二姑娘迴去?”


    不能迴去。


    迴去祖母會傷心。如果因為自己攪了長信侯府的宴席,公主恐怕心生芥蒂。


    “我好了,一會兒梳了頭就去赴宴。”


    “果然嘴閑不住,這才剛好,又要去赴宴。”陸禦撇嘴。


    藍褪交待婆子:“去叫丫頭們伺候著,給二姑娘梳洗好後,引她到我娘她們那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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