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歪在藤椅上,端著茶壺眯眼喝了,嘴裏又“咕咕咕”的逗廊下的一對八哥。


    八哥像是馴熟的,會說好幾句話,諸如:“茶要七分熱,菜要全素的,奴才給主子請安,奴才該死,奴才告退。”


    常公公對八哥的表現很滿意,放下茶壺,手裏抓了些鳥食投進籠子裏,又拿細梳子仔仔細細的給八哥梳毛,梳的油光錚亮。


    伺候的兩隻八哥都打盹兒了,常公公才躺迴墊著狐皮的藤椅上:“你們相府與我約了五日之期,這已經是第四日了,怎麽,人還沒逮住嗎?”


    “沒。”


    “那你來做什麽?是來讓我寬限幾天?”


    “不是。”


    “那是為何啊?”常公公接過小廝遞上來的水煙抽了一口氣,悠悠吐出來一口白氣。


    相遂寧將玉遞了上去。


    常公公一把給玉握在手掌心裏,顧不得再抽水煙,繃直身子小聲道:“你在哪裏弄到的這塊玉?你在哪弄到的。”


    相遂寧複述了阿水的事。


    常公公聽的眉頭緊皺,一麵讓小廝給相遂寧上茶,一麵請了相遂寧到內堂去說話:“如此,阿水的病甚是嚴重,到底能不能救?”還沒等相遂寧迴答,他又叫了小廝趕緊套馬,催促著相遂寧一起坐了馬車就往染紗小巷趕。


    阿水臉色煞白,像是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嗓子眼裏的唿吸弱的就剩下一條線,似乎風一吹,這根線就要斷了。


    常公公大步過去,想要捧阿水的臉,又無從下手,想要握阿水的手,又不敢太近,這麽一個大太監,竟然當著小廝婆子的麵老淚縱橫:“春花樓的老鴇,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啊,阿水,我早說過,讓你挪去我府裏頭,你顧著我的顏麵,偏偏不肯,如今差一點兒被折磨死,如果不是看到這塊玉,我都不相信你落得如此下場。”


    常公公從袖中掏出阿水的玉,又從懷中摸出另一塊玉佩,懷中的玉佩缺了個角。


    記得上次相果心驚了常公公的馬,常公公說損了他的玉佩,想來就是這塊玉佩了。


    這兩塊玉佩像是一對的。


    相遂寧從內室出來,想要坐遠一點,不想打擾二人,不料常公公卻叫她:“你是阿水的救命恩人,不是外人,也不必忌諱,且坐著聽我們說話吧。”


    “這……合適嗎?”


    “讓你聽你就聽,扭扭捏捏做什麽?”常公公嗬斥。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反正也是閑著,省得偷聽了。


    相遂寧撿了個軟凳坐了,望著簾外屋簷下的雪水,雪漸漸化了,雪水就一滴一滴的落下來,砸在青石板上,飛濺起一串串小小的水花。


    阿水見了常公公,感覺就像在夢裏,混混沌沌,飄飄忽忽,隻覺得心裏一酸,就流下淚來。


    常公公伸手想去給她擦淚,又像是怕弄疼了阿水,隻得催相遂寧:“傻坐著幹什麽,來給她擦眼淚。”


    相遂寧掏出手帕給阿水的眼淚擦了,又把枕頭給她正了正。


    阿水隻是躺著,眼中流淚,嘴角含笑,嘴張了張,又說不出什麽話。


    常公公歎了口氣喃喃道:“那年我初見阿水,還是在晴陽宮裏,我去傳皇上的旨,召晴陽宮的娘娘去侍寢,阿水那時候是新撥來的小宮女,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坐在晴陽宮的夾牆處哭呢,說娘娘賞了幾個宮女荔枝,她不知道怎麽吃,一口吞了,噎的翻白眼,我給他拍了好一會兒,也沒拍出什麽,她才說自己已經摳出來了,隻是覺得可惜,沒品出荔枝味,所以才哭的。我還在想,這麽蠢的孩子是怎麽進的宮,怎麽還分配到晴陽宮皇上這麽看重的地方來了?”


    阿水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事,嘴角含笑,像春風拂柳。


    “過了幾日皇上跟晴陽宮娘娘生了氣沒處撒,我正好腳一軟摔了一盤點心,皇上說我浪費了糧食要罰我去跪著,不料阿水奔出來,將地下的點心撿起來全吃進了肚子裏,還說什麽,吃進肚子裏就不算浪費了。”常公公想起往事,眼裏閃光:“這孩子做的不合規矩,依律要嚴懲,娘娘求情,才算救下她,隻是罰她去廊下跪了一天。我在宮中行走多年,年輕時跟著師傅,做錯了事,師傅總要打的,那時候我也是人人可欺,不料遇見了阿水,讓我明白,原來這世上還有人情,還有人可以暖我的心啊。”


    原來阿水跟常公公是這樣的交情。


    兩個年紀有差,卻也能惺惺相惜。


    “這塊玉啊,就是阿水進宮半年後我送給她的,那時候我也窮,得了這兩塊玉,還費了好些功夫。雖不是值錢貨,阿水卻不嫌棄,一直藏到現在啊。”常公公歎氣:“後來晴陽宮娘娘出事,皇上暴怒之下,我隻得天天小心伺候,阿水就是在那時候不見的,等我再見她時,她已經在春花樓裏……賣笑為生了。”說起這些,常公公頭都垂了下去。


    怪不得湯五那個不知死活的跟常公公搶阿水,會讓常公公動怒,半夜不睡也要把他揪出來。


    “後來我詢問才知道,阿水那時候受了傷,幾乎死在路旁,是老鴇救了她的命,然後放在春花樓裏養著,阿水善良,不願白吃白喝,於是就……雖說是賣藝不賣身,到底有不知死活的總想招惹她。我也提出過為她贖身救她出來,可她百般不肯,以死要挾,我也隻好做罷,隻能十天半個月的去看她一迴。”看到阿水眼淚汪汪的躺在那兒,常公公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宣國裏還有誰,欺負了阿水,老鴇還要替他說話?如果被我查出來,定然送他個兔崽子做太監。”


    “公公別氣,不值得。”阿水咳嗽了一聲,掙紮著想坐起來,常公公趕緊將她按下:“好孩子,你且躺著,萬事有公公我,你且養病吧。”


    阿水隻得躺迴去。


    外間日頭已經照到屋簷上了,幾個時辰轉眼即逝。


    常公公總是不放心:“二姑娘,你不是請了大夫嗎?大夫呢?”


    是啊,大夫呢。


    陸禦怎麽還沒來?


    難道阿水真的藥石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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