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嫣不死心:“小花園潮濕,長苔蘚也不稀罕。”


    “小花園的苔蘚是青苔,那日害我滑倒的苔蘚,是大灰蘚。”相遂寧指著內堂灰白瓷盤上的墨綠矮腳鬆:“府裏有大灰蘚的地方,隻有爹的內堂,覆蓋這兩株矮腳鬆用的。矮腳鬆平時會落鬆針,相嫣你丟苔蘚的時候,並沒挑幹淨,我當時數了的,大灰蘚裏還插有兩根鬆針。”


    “胡說,我明明撿的一幹二淨。一根也沒有。”相嫣跳腳:“你要再說我沒撿幹淨,我撕爛你的嘴。”


    湯小娘緊握著手帕子扶著心,臉麵上無甚波瀾,心裏卻像燒了一壺開水“咕嚕咕嚕”的冒煙。


    湯小娘真不願相信,這個蠢出升天的貨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要是生出來就知道這麽蠢,浸在尿桶裏溺斃也不能讓她長大。


    以前相嫣也沒這麽蠢啊?


    是了,都是相遂寧克的。


    這個小蹄子,幾天不見,她是拿了頭去佛主麵前開光了嗎?怎麽變得如此機靈?


    相大英沒說話,隻低頭嚼奶酪。


    湯小娘的心一揪。


    剛才相大英可是說了要打鞭子的。


    府裏的下人爭氣,鞭子早呈上來了,一刻也不敢耽誤。


    相嫣細皮嫩肉,溜光水滑,還是湯小娘親生的,怎麽能挨打呢?鞭子不長眼睛,萬一抽的不是地方,比如抽到臉上,那就沒法看了,以後別說嫁什麽皇親貴戚,就是平常人家的公子哥都要嫌棄。


    挨鞭子也是別人挨。


    相嫣不能挨。


    想到此湯小娘搶過下人手裏的鞭子,舉的高高的,一邊推了相嫣跪下一麵哭著道:“誰讓你害人的,那可是你的祖母,你的二姐姐,若是把她們摔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你小小年紀,如此歹毒,我還要你這個女兒做什麽,不如打死的好。”


    湯小娘偷偷觀察相大英的神色。


    相大英並未出聲。


    見相大英沒出聲,湯小娘一把給鞭子扔在地上,自己也跪下來,哭的滿臉的淚珠:“老爺,嫣兒還小,打出個好歹這府裏就沒三姑娘了,老爺要打,由我這個母親受著,是我教導無方。”


    當年湯小娘打相遂寧鞭子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那時候也有下人不忍心的,跪著求湯小娘開恩。湯小娘卻說小孩子正長身體,骨頭軟,挨兩鞭子又有何妨,死不了的,別大驚小怪。


    當年就是被打死了,應該也沒什麽大驚小怪吧。


    “老爺——”


    “爹——”


    湯小娘跟相嫣兩人眼巴巴的拉著相大英的袍子。


    相大英嗬斥相遂寧:“你妹妹比你年幼,她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不過摔了一跤,多大點事,值得你把苔蘚藏起來問罪。瞧把你妹妹唬的,小臉都黃了。”


    是啊,相嫣害怕,自己就不怕了嗎?


    那些打雷下雨的夜晚,那些高燒魔怔的夜晚,那些被湯小娘揪著打的日子,自己的爹在哪裏呢?他想過自己會害怕嗎?


    大人偏心起來,是不講道理的。


    相遂寧心知相嫣是挨不了鞭子的,如果她再敢僵持下去,保不準哪塊雲彩不對,雨還要落到她頭上。所以也不爭辯,隻是淡淡一句:“若祖母知曉了,不知怎麽想?”


    相大英在房裏踱步,思量了許多。若被相老夫人知道相嫣的所作所為,依著老夫人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性子,不知要發生什麽。既如此,不如趁早解決:“就罰嫣兒跪一個時辰吧,以後不要這樣了,到底是你小,糊塗。”


    湯小娘跟相嫣都鬆了一口氣。


    相遂寧離了前院兒迴屬於她的後院去。


    相嫣由管家張全遠遠的盯著,就跪在鋪著絨毯的內堂廊下。


    既然這事下人們都知道了,壓不住,相老夫人又真受了傷,總要給相嫣點懲罰,跪著,是最輕的了。


    風雪未停,雖移了個炭盆到相嫣旁邊,可到底還是冷的。身上疼又丟了臉麵。相嫣跪著跪著眼裏便流下了淚。


    “你也是的,怎麽上了二姑娘的當?以前都是你欺負她的。”湯小娘嫌棄。


    相嫣哭道:“娘,都是你,說遂寧跟祖母天天去小花園,說祖母不喜歡我,說你一個大人不好下手,讓我弄點東西,好讓祖母滑倒,萬一沒了祖母,以後府裏就是我們的。”


    “你小聲點。”湯小娘點相嫣的腦袋:“丟苔蘚管什麽用?你趁著那些掃灑的婆子不留意,或是倒點桐油在路上,或是丟點鵝卵石,或是扔兩個果皮,使不完的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你怎麽專挑你爹屋裏的大灰蘚?”


    “娘這麽有法子,為什麽當時不說?”


    “誰知道你這麽蠢?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你幹的。”


    “娘不蠢,以後娘親自下手去。”相嫣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湯小娘趕緊捂住相嫣的嘴巴,相嫣千金小姐的性子,甚少受罪,再說下去,不曉得她還要嚷嚷出什麽。


    相嫣被盯著跪了一個時辰,湯小娘心疼的走路都打顫。


    古代的一個時辰,是兩個小時,時間並不短。相嫣跪足了時辰站起身時,隻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撲地上。


    母女二人相互攙扶著,一人手裏拿一條織綿的帕子,一搖一擺,扭著身子,像兩條受傷的蛇一樣扭著去了。


    走了幾步,湯小娘迴望著西跨院的方向恨意難消:“這個二姑娘,小蹄子,我們著了她的道兒了。”


    “又怎麽了娘?”


    “她肯定沒有撿苔蘚,她手裏沒有證據,如果有的話,早拿出來讓你爹主持公道了,那苔蘚上又沒寫你的名字,你抵死不認,到時候她還要落個陷害的罪名,受罰的就是她。”


    “娘不早說。”


    “誰能想到這二姑娘突然開竅了。”湯小娘直歎氣。


    相遂寧隔著假山,遠遠的望著湯氏母女二人。真是親母女啊,扭腰的方向都是一樣的。


    以前她們罰了自己,也是這樣扭著揚長而去。


    這次可能是身上疼,扭的慢多了。


    婢女明珠氣喘籲籲的跑過來:“我仔細的找了,沒找到姑娘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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