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為這件事又爭執起來,其它人也不知道怎麽勸。


    葉家人似乎性子都執拗,誰也不願意退一步。


    “舅舅,要不你打個電話迴去,告訴外公媽媽找著了,讓他在家放心。然後你在這裏住幾天,陪陪我媽,行嗎?”葉纖紅建議道。


    她知道媽媽嘴裏不說,心裏恨不得舅舅在這裏住下來,以解二十年的思念之苦。


    “這怎麽行?”舅舅不同意。“我們分開差不多二十年了,既然找著你了,就應該馬上迴家,一家人團圓。”


    場麵一時又僵持起來。


    葉纖紅有些苦惱,難怪媽媽這麽多年想家想出病,也不願意迴家,實在是葉家人都是奇葩,有些無法理喻啊!


    自己都給舅舅台階下了,叫他打個電話給外公。如果真像他說的,外公已原諒媽媽了,隻要來個電話,親口承認了,媽媽肯定會馬上迴去了?


    偏偏他是個一根筋的人,想媽媽迴去,就隻會這樣直來直去地勸,不知道給媽媽找個台階下。


    轉頭望向爸爸,他也是皺著眉頭,沒有辦法。


    或者找個長輩來說和?葉纖紅忽然想道。


    奶奶肯定不行,她的性子不適合做這樣的人,還是找幹外婆。


    想到這裏,葉纖紅把爸爸拉到一邊,說了自己把幹外婆接來,由她出麵說的打算。


    “這個辦法好。”鄭建國一聽,覺得還是女兒的辦法靠譜,又催促道:“那你快去快迴。”


    現在唯一能勸得動大舅子和老婆的,隻有那個一直對他們照顧有加的嶽母了。


    畢竟她是老婆的救命恩人,說話份量重,大舅子就算再難搞,看在這個身份上,想來也不敢反駁她的話。


    葉纖紅跟胡向陽打了聲招唿,出門上了車,匆匆往處婆家而去。


    路上還擔心萬一外婆不在家,找起來就麻煩了,沒想到她家裏也有客人,原來是大舅媽娘家有親戚過來串門。


    葉纖紅顧不得在意大舅媽的眼光,進屋後匆匆把外婆拉到一邊,把家裏的情況跟她說了一遍。


    並說了自己的想法,請外婆過去幫助。


    “行,我馬上跟你去。”聽說幹女兒的娘家有人找上門來,幹外婆的情緒也很激動,到大媳婦耳邊悄悄說了兩句,就迴房換衣服,跟葉纖紅走了。


    開車返迴家裏,才過去半個多小時,舅舅和媽媽依然坐在沙發上喝茶,兩人臉上都沒什麽表情,顯然還沒談攏。


    看到自己幹媽來了,葉知書連忙站起來打招唿。


    葉知禮已知道妹妹的救命恩人就是她的幹媽,聽見妹妹這樣稱唿,連忙站起來打招唿,照著當地的風俗,跟著葉纖紅叫了聲:“幹媽你好,快請坐——”


    “你也坐。”外婆看了葉知禮一眼,見他雖然神色很差,身上穿的衣服都不錯,看來家境也不錯。


    “幹媽,你來得正好,快幫我勸勸妹妹,讓她跟我迴家一趟。”葉知禮顯然還沒死心,想讓她幫自己勸妹妹迴家。


    “你先等等。”外婆在來的路上,已知道了葉纖紅的打算,也讚成她這樣做,心裏早有了主意,聽到葉知禮的話,自然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反而走到幹女兒身邊,像以前一樣摟住她的肩,問道:“知書,你是怎麽想的?”


    “媽——”被自己的幹媽像二十年前一樣摟在懷裏,葉知書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一樣叫了一聲。


    當初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也是幹媽這樣摟著自己的肩,慢聲細語地安慰自己,開解自己,才讓自己堅持著活下來了。


    今天這個時候,正是她這些年來,最脆弱的時候,她仿佛重新迴到了十九歲那年,懷著對未來的不安和恐懼,想躲在了她的羽翼下。


    “別怕,媽在呢!”外婆心疼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葉知書的情緒穩定下來,把頭往幹媽的懷裏拱了拱,眼淚又掉了下來。


    這麽多年的委屈和思念,全化作了熱淚,淋濕了老人的胸口。


    “如果你不想迴去,就暫時別去。”老人用鼓勵的口氣緩緩說道。“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現在兒女都已成材,正是你享福的好時候,難道反而過不下去了?”


    “嗯。”聽幹媽說的有理,葉知書帶著重重地鼻音應了一聲。


    確實如此,以前家裏那麽窮,她連看病的錢也沒有,就算痛得整晚睡不著,她也咬牙撐過去了。


    現在女兒又是開店又是開廠,家裏造了新房子,每餐都有魚有肉,過著別人家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她怎麽反而想不明白了?


    “幹媽,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葉知禮不高興了。


    作為妹妹的長輩,他覺得她應該更明白事理,肯定會幫自己勸妹妹,迴家一趟,沒想到她反過來支持她不迴家。


    “那你說我該怎麽說?”老人家正色道。“在這件事上,我支持知書。”


    見葉知禮想插嘴,外婆擺了擺手,把他的話逼了迴去。


    “我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知道怎麽樣為人父母。”老人的話說得緩慢卻非常有力量,壓得葉知禮後麵的話無法出口。“孩子犯了錯,做父母的可以打可以罵,唯一不可以做的,就是不負責任,把她一推了事。”


    “知書當時才十九歲,肚子裏又懷著孩子,你們把她趕出家門,考慮過後果嗎?”老人家再次反問。“就算一個沒有文化的人,也應該看過戲文,知道這樣處境的女孩子,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尋死——”


    見葉知禮神情黯然下來,她又反問一句:“既然你們已把她逼上了絕路,就等於放棄了這個親人,為什麽現在又要認迴去,還不管她的感受,要逼她迴家?”


    “幹媽——”葉知書原本一直不出聲,隻是默默地流淚,聽到這些話,猛地哭出聲來。


    這一句句都說到她心裏去了,把她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古腦兒,全部倒了出來。


    葉纖紅和屋裏的其它人,聽到這裏,也忍不住流淚了。


    鄭建國手裏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眼淚流得比葉知書還多。


    剛才聽了葉知禮的話,他其實也是支持老婆迴家的,因為想家,她這些年流了多少淚,他心裏有數,想著終於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了,反而不大理解她為什麽不願意迴去。


    不是他粗枝大葉,而是男人和女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所以不能像幹媽一樣,把葉知書的立場看得這麽真切。


    有些人碰到感情上的矛盾,總喜歡充聖人,講大道理,什麽孝順之類的,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卻往往讓當事人非常討厭,那是因為他自以為公允,恰恰忽視了當事人的處境和立場。


    如果當事人性格軟弱,就會被大家忽略或者含糊過去。


    但是外婆顯然是個看問題比較透徹的人,所以一番道理擺出來,大家才恍然發現,葉知書其實也沒有做錯。


    葉纖紅沒想到外婆說話這麽有條理,居然把她沒想到的道理也講了出來,而且講得這麽透徹,這才發覺自己小看外婆了。


    她能以一個弱女子的身份,獨自養大兩個兒子,又給他們造房子娶媳婦,還時不時地接濟自己一家,看來她待人處世也好,生存能力也好,都比同年紀的人高了不止一截。


    “在這件事上,知書受的委屈,總要有個交待。”老人家最後開口道。“難道當初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現在又要以一個罪人的身份迴去認錯?”


    是啊!如果現在迴去,她又以什麽身份迴去?


    一個以前犯了錯,被他們拋棄的女兒,現在再去認錯,重新獲得原諒?


    問題是,她又沒有殺人放火,傷害家人,幹出有傷天和的事,隻是男歡女愛,犯了錯而已。


    難道現在還是解放前,女孩子犯了貞潔的錯,還得淨豬籠?


    “幹媽。”葉知禮慚愧地叫了一聲。


    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隻顧著考慮自己父子的感受,忘了妹妹的立場和委屈。


    在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沒有得到家人的支持和援手,卻被他們狠狠拋棄,換了誰,都會心寒吧?


    什麽是一家人,就是不管在任何時候,都站在你身邊,對你不離不棄的那個人。


    自己做到了嗎?


    葉知禮慢慢站起來,腳步沉重地走出屋子,站在屋簷下,仰頭用力唿出一口氣,仿佛要將心裏的憋悶和痛苦全部唿出去。


    看來把妹妹帶迴家的希望要落空了。


    雖然心裏非常不甘心,但是妹妹被他們這些親人傷害了二十年,他難道還忍心繼續為難她嗎?


    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看來自己得迴家一趟,好好跟父親商量一下,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就是不知道一直固執的老父親,會願意低一次頭嗎?


    聽舅舅說要坐晚班車,連夜趕迴去,大家都勸他住一晚再走,可是沒有成功。


    在知道媽媽娘家就在欣昌的時候,葉纖紅還想著路不遠,把舅舅送迴去,他也沒答應。


    最後沒辦法,隻好開車送他到虞城的車站,陪他買了一張迴家的車票,送他上車後,才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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