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已過了九點半,好在段俊希還沒有來。


    爸爸騎了那輛28大杠自行車,一大早去城裏買菜,現在已迴來了,正在廚房忙著刮鱗剖魚,葉媽媽收拾好屋子,也在給殺好的雞拔毛,準備中午飯菜。


    看到女兒迴來,兩人一齊怔了怔。


    女兒換了衣服和發型,簡直脫胎換骨,成了另外一個人,哪裏還有一點黃毛丫頭的模樣。


    他們這時才真正感受到,女兒十九歲了,已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吾家有女已長成,不知哪一天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媳婦了,兩人突然湧上一陣惆悵和不舍。


    葉媽媽望著女兒那張酷似自己年輕時的臉,感觸更深。


    她不會忘記,自己就是在十九歲那年,因為喜歡村裏的知青鍾修賢,喝了點酒壯膽,主動上了他的床,所以才懷了女兒。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候,心智卻還沒長成,最容易幹傻事。


    女兒這麽漂亮,又在城裏上班,她還擔心引來壞男人的覬覦。


    有心想提醒女兒,要跟男人保持距離,不要輕易相信他們的話,更不要跟男孩子上床發生關係,以免走自己的老路,又覺得開不了口。


    這個話題又太沉重,她擔心女兒接受不了。


    葉纖紅摸了摸口袋裏的錢,還剩九百多塊,夠媽媽去醫院看病了。


    她現在最煩惱的是,怎麽說服媽媽。


    這些年因為家裏窮,媽媽舍不得花錢,有病痛也是硬撐著,不肯去醫院,才把身體拖垮了。


    在農村,這種情形其實很常見,病了拖一拖也就過去了。隻有她清楚,媽媽的病,已拖不了幾年。


    所以她很快下了決心,等今天的事一了結,她就算押著,也要讓媽媽去虞城人民醫院看一看。


    如果看不好,那就去餘杭一院檢查。


    院子的門忽然被推開,打亂了葉纖紅的胡思亂想。


    原來是小嬸和小姑一邊一個,扶著奶奶過來了,葉纖紅迎了上去。


    她猜測是自己剛才迴來,路上被人看到,傳到奶奶耳朵裏,奶奶不放心自己,匆忙過來看一看。


    她的錢果然不是那麽好拿的,得用相親這件事上,也就是為小姑和堂哥的事情上。


    如果自己敢省下來貼補家用,沒有買像樣的衣服,估計她又要勃然大怒了。


    “喲,小紅今天打扮得真漂亮,都比得上電影裏的明星了。”奶奶還沒開口,小嬸王蘭英已酸溜溜地開口。


    對這個侄女,她一直不喜歡。


    她的想法很容易理解:葉纖紅不是鄭家的種,又是女孩子,遲早要嫁人,對她再好也是白搭。


    偏偏還長得這麽漂亮,把鄭家人的風頭都搶走了,女兒跟她在一起,就像草雞跟鳳凰,讓她這個當媽的情何以堪?


    女兒今年已二十一歲,高中畢業後,托關係進了郵電所,工作也算體麵,偏偏高不成低不就的,還沒有定婆家。


    如果女兒有葉纖紅那樣漂亮,找個段俊希那樣的人做女婿,那她隻怕做夢都要笑醒了。


    葉纖紅招唿她們進屋,小嬸的話裝作沒聽到。


    到底在一個屋裏生活了十多年,在某些地方,她跟奶奶真的很像,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差不多。


    鄭奶奶望著煥然一新的孫女,難得地露出笑容,她在椅子上坐下來,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現在變得漂亮多了。大姑娘家就應該這樣打扮,以前你穿得太隨便了。”


    暗裏瞪了小媳婦一眼,氣她不識好歹,胡亂開口酸人。


    平時也就罷了,今天小紅這麽用心,還不是為了你兒子和你小姑。難道你希望她醜一點,讓人家看不上?


    小嬸隻是嘴巴快,有些話未經大腦就出口了,人又不傻,很快明白自己失誤了。


    不過話說出口就收不迴來,她的表情就有點訕訕的意思。


    小姑是老師,平時話非常多,嘴巴也不饒人,家裏晚輩都怵她。今天事關自己,她反而患得患失,不敢輕易開口了。


    坐著喝了一杯茶,她忽然站起來,對著廚房嚷道:“大哥大嫂今天辛苦了,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葉媽媽在裏麵接話。“我們一會兒就拾掇好了,你們坐著就行。”


    小姑是家裏的獨女,又是小女兒,被婆婆寵得沒了邊,三十多歲的女人,連炒菜做飯也沒學會。


    她這樣說,也就客氣一下,不會真的進來幫忙。


    葉媽媽清楚這一點,自然不會答應讓她幫忙,免得她下不了台。


    當然,如果真的進來,也是幫倒忙。


    看時間已近十點,三人開始坐立不安,反倒是作為主人的葉纖紅一家,還能穩坐釣魚台。


    爸媽已將菜整理好,就等客人來了下鍋炒,現在空下來,就出了廚房,倒了杯水陪奶奶聊天。


    “怎麽還不來?”小姑喝了一口茶,小聲問她媽。“不是約好十點到的嗎?”


    “我怎麽知道?”鄭奶奶也是鬱悶。“估計還在路上吧。”


    “會不會是找不到?”小嬸胡亂猜著。


    “不是有熟人帶路嗎?應該找得到。”奶奶迴了一句。


    一直等到十點半,人還是沒有來,這下子連鄭爸爸也坐不住了。


    準備了這麽多好菜,如果客人沒來,那就浪費了。


    他的觀念裏,這些魚和肉都是用來請客的,自家除了過年買一些,平時哪裏舍得吃?


    小姑麵前的茶已淡成了白開水,沒有一點味道。這半個小時裏,她到院子門口張望了五次,還是沒看到有人來。


    “不會是不來了吧?”小嬸嬸見小姑臉色不好,擔心地問。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一陣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三人急忙站起來,走到院子門口。


    葉纖紅也跟在後麵走出去。


    院子門口的白棗樹下,停了一輛紅色的摩托車,燃油箱兩邊,印著大大的本田標誌,一個高個男子摘下頭盔,露出一張清爽陽光的臉,對著眾人笑了笑。


    望見葉纖紅時,臉色忽然變了變。


    葉纖紅心情複雜地望著這個男人,前世兩人同居了三年,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她不熟悉的。


    就是這輪本田cg125摩托車,她也坐過無數迴。


    當她坐在後麵摟著他的腰,以為他會是自己最後依靠的時候,卻被他無情地拋棄了。


    在知道他跟市長千金結婚的時候,她恨不得他去死。但是他真的死在弟弟手裏的時候,她又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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