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本就在授命老朱調查內閣舉薦自薦之人的情況,朱允熥所言之事不過就是給出了更詳細的方向而已。


    聽了朱允熥的大致陳述之後,方成洋當即表態讓朱允熥放心就是,他會即刻調轉矛頭,著重調查六部舉薦上來的人。


    目的達成之後,朱允熥在職大轉悠了一圈,之後又到了軍校。


    軍校的營房已經收拾出來了,過了年之後那些新招募的軍卒就要陸續過來報到了。


    體能和戰術課教官也都已經配置齊整了,那些軍卒報到完成馬上就能正式開始訓練。


    最後,又去富明實業轉了一圈,給下麵的夥計發了紅包,這才優哉遊哉轉迴了乾清宮。


    內閣組建起來還需一段時間,在此期間繁重的奏章還需他協助老朱和朱標負責批閱。


    好在這麽長時間過去,他對批奏章早已經熟能生巧了,除了累一些外,倒也不會出現啥瑕疵。


    半個月時間眨眼而過,朱允熥帶著汝陽賞花燈後直接住在了富明實業總部。


    主要是辦公的地方,留出的住宿之地不過也是供夥計休息的,條件談不上有多好。


    較之於宮裏,更不是遜色了多少。


    好在汝陽不在乎這些,隻要是個睡覺的地方就行。


    招唿夥計收拾了間幹淨屋子,又安排跟出來的宮女給汝陽洗臉洗腳。


    “今天高興嗎?”


    朱允熥拉了把椅子,在汝陽旁邊坐下。


    “高興啊。”


    汝陽亮晶晶的眼睛閃著光,臉上還有因剛剛賞花燈帶來的興奮。


    “那花燈太好看了。”


    “允熥哥哥,汝陽想每天都出來賞花燈。”


    朱允熥在汝陽烏黑的頭發上薅了一大把,笑著道:“每天哪有花燈可賞,一年也隻有這一天才有。”


    汝陽洗漱後鑽進被窩,撲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問。


    “為啥隻有這一天才有?”


    朱允熥幫汝陽掖了掖被角,笑著道:“因為今天是元宵節啊。”


    “哦。”


    汝陽應了聲,隨之反問道:“那為啥不能每天都過元宵節啊?”


    這問題。


    朱允熥一時無言以對,不知道該咋說了。


    “允熥哥哥也不知道嗎?”


    “允熥哥哥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汝陽感慨著,了然於心了。


    “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豈能有孤不知道的事情?”


    朱允熥拍著胸脯,牛氣哄哄的。


    “那為啥啊?”


    汝陽追著剛才的問題,仍不肯罷休。


    常識性的東西,這咋能解釋的出來。


    “不就是每天賞花燈嗎,隻要皇爺爺同意...”


    本想拿老朱當擋箭牌,話說一半這才想起來,汝陽這小丫頭還真敢問老朱去。


    要是每天弄場花燈,哪怕是縮小版的,耗費也絕對少不了,老朱要知道是他攛掇著汝陽奢靡享受,肯定饒不了他的。


    “等明年。”


    “明年孤再帶你來。”


    朱允熥轉移了話題,汝陽很快忘了之前的問題。


    “明年是啥時候?”


    “再過三百六十五天。”


    汝陽掰著手指頭一天天的數。


    正當此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殿下。”


    “方指揮使來了。”


    方成洋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找他的,這個時候過來必然是他說的那事有眉目了。


    半個月以來,除戶部沒有舉薦,吏部是由尚書親自舉薦外,其他四部都由侍郎郎中舉薦。


    如此整齊統一,越來越顯問題。


    “好,這就來。”


    朱允熥應下之後,衝汝陽揮揮手。


    “明天見。”


    公房中。


    方成洋已經在等著了,見到朱允熥過來起身見了禮。


    朱允熥繞過方成洋在主位落座,笑著招唿道:“請坐。”


    方成洋道謝坐下,在朱允熥喝茶之際,便主動開了口。


    “殿下說的事情臣查到了。”


    “五部舉上去的人均和舉薦本人沒有任何交集,禮兵刑工四部被舉薦人和四部尚書曾有接觸。”


    果不其然。


    朱允熥端著茶,意料之中的樣子。


    “臣順帶還查到了一件,吏部的和都察院的都和他們本身沒啥交集,但卻曾與孔家有些牽扯。”


    一聽這,朱允熥不澹定了。


    “孔家?”


    “孔克培?”


    方成洋點頭,應道:“吏部和都察院舉薦的那幾人都曾去衢州拜謁過聖人楷木像,之後都曾去過孔家的莊園。”


    自楷木像到了衢州之後,經常會有士子過去拜謁,孔家因此花大價錢開辟了處莊園出來,專門收留拜謁的士子。


    而這些士子為了相互交流探討,在科舉之前會拜謁聖人楷木像的同時,留在孔家的莊園住上一段時間。


    頓了一下,方成洋又道:“梁煥和吳斌入仕歸鄉省親之際曾多次繞道衢州,孔克培每次都會親自設宴招待。”


    聽到此處,朱允熥由微微吃驚逐漸開始變得澹定了起來。


    孔克培花大價錢建莊園招待拜謁聖人楷木像的士子,不過就是想壯大南孔的影響力,以達到與北孔抗衡的目的。


    而自朝廷壓下北孔,封孔克培當了新一任衍聖公,孔克培雖帶著南孔迴了曲阜恢複了正統。


    但曲阜的職大風生水起,很大貧寒人家的子弟都從孔家義學退學進了職大。


    入仕為官是很多人一輩子的夢想,但真正能夠入仕的又有幾人,孔家義學雖招孩子免費入學啟蒙,但能一路保送到中了進士為官嗎?


    即便是能夠保送,這些孩子也沒有資格心無旁騖讀一輩子書,總得贍養父母撐起家裏的責任來。


    因而,相比較職大給孩子教授一門手藝,讓他們將來有個謀生的營生,這於尋常人家來說才是最務實的。


    理想和實際,很多人選擇了後者。


    孔克培身為衍聖公,自然不能隻拘泥於南孔北孔一家一姓,肯定要為孔家今後的地位所考慮。


    為了恢複孔家之前的榮耀,勢必得抓住一切能看得著的機會。


    內閣說起來雖不過隻是一個高級文秘,但那畢竟是最接近天子。


    最關鍵,說不準將來還能等同於中書省,再次和君權分庭抗禮。


    一旦內閣地位飆升,作為利益捆綁的孔家,很快也能跟著崛起。


    “真是好算計。”


    朱允熥放下茶杯,幽幽吐出一句。


    “孤明早呈稟皇爺爺,方指揮使繼續注意這些動靜,有了重要情報稟報皇爺爺和孤都行。”


    之前他隻是有所懷疑,所以才會私下讓方成洋調查,現在已經查出了眉目,還是得先呈稟老朱的。


    六部都察院孔家全都牽扯進來了,僅憑他根本不足以處置,還得靠老朱來扛大旗。


    “喏。”


    方成洋應了聲後,起身告退離開。


    在方成洋走了之後,朱允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


    這個事情一旦爆出來老朱估計又得磨刀霍霍殺一批人了,少不了又是一片血雨腥風。


    以老朱洞若觀火的本事,不見得猜不出舉薦自薦的旨意一出,那些文臣沉寂多年的心必會重新翻滾。


    之所以仍還會下這道旨意,極大的可能是想借此機會試探一下那些文臣到底是否足夠的安分。


    而且,怕還有借此機會敲打那些文臣的心思。


    對於老朱來說,恐不是怕那些文臣跳的歡,而是怕他們夾著尾巴不敢露麵。


    穿越過來這麽久,老朱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反正他直到現在都沒發現。


    即便是朱標,那心都都海水似的。


    一個生下來就被立為世子,十三歲就當上太子,一路被老朱當成接班人培養的人,哪會有史書記載的那麽仁慈。


    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朱標但凡稍微仁慈一些,他那些王叔們又哪會心甘情願讓他坐穩這個太子之位,早就都把十八般武藝使出來了。


    對於老朱謀劃的這個事情,朱標即便不是主謀之人,必定也是參與者。


    他都能猜出舉薦的口子一開那些文臣肯定會不安分,朱標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一直遲遲不表態,說不知道都沒人信。


    朱允熥突然感覺,相較於老朱和朱標,他就像還沒下水的豆腐,實在嫩的不值一提。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等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快早朝的時間。


    昨天出來的時候朱允熥和老朱打過招唿了,今天不用特意趕迴去上早朝了。


    但朱允熥一想到內閣的事情也沒啥睡覺的心思了,招唿來於實打來了洗臉水,洗漱過後便去了他的公房。


    那裏有巨大的落地窗,還架著個目前最高清的望遠鏡,能眺望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是個陰天,七點多了還沒見到太陽呢。


    少了天氣的烘托,沒了環境氛圍。


    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透露這盛世的繁華。


    有拿折扇帶隨從的富家公子,有挑著貨箱沿街叫賣的貨郎,也有綸巾儒衫的士子相互間高談闊論。


    前世的時候,他是盛世中的普通人,上學讀書畢業工作,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


    雖然每一階段的壓力都很大,但拚搏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衣食溫飽。


    而站在他今天的位置,衣食溫飽雖有黎庶百姓供養,但他得挑起千萬黎庶百姓的衣食溫飽。


    不過,既然站在今天的這個位置,就得負起該負的責任來。


    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世上也沒有白*的富貴。


    “允熥哥哥。”


    正坐在碩大的落地窗前感歎著,汝陽被於實牽著手帶了過來。


    剛一進門,便直撲朱允熥而來。


    “醒了?”


    朱允熥抱著汝陽,笑著出言詢問。


    “我們啥時候迴去?”


    汝陽趴在朱允熥肩膀上,有些落寞地問了句。


    “想迴去了?”


    汝陽點頭,道:“汝陽想娘了。”


    昨天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是誰迫不及待地非要出來了,這不過才一晚上沒迴去而已,這就又想著要迴去了。


    “你不是說每天都想賞花燈嗎,我今天再帶你出去玩。”


    汝陽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說啥都不願再去了。


    這臉變得夠快。


    “洗臉了嗎?”


    汝陽點頭,迴道:“洗過了。”


    朱允熥把汝陽放下,牽起了汝陽的手。


    “先吃了飯。”


    “吃了飯就迴去。”


    總部留守著些夥計,為了方便很多人吃住都在這兒。


    外麵的飯菜貴了些,富明實業給出的月錢雖不低,但大部分人還是不舍得每天都出去吃。


    鍋灶啥的都有,這些人會自己做飯。


    朱允熥和汝陽誰都不嫌棄,和做飯半吊子水平的夥計湊合了一頓。


    吃了飯,朱允熥帶汝陽迴宮。


    因還有事兒要找老朱,朱允熥安排於實送汝陽迴去,他則直接去乾清宮找了老朱。


    乾清宮中,老朱和朱標正批閱奏章。


    朱允熥進門剛一坐下,便把方成洋查到的消息重新複述了一遍。


    話說完,朱標翻閱著奏章連頭都沒抬,就連老朱也隻是就奏章上罵罵咧咧的,並沒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


    “又沒有限製那四部尚書的舉薦之權,他們要是心裏沒鬼的話,完全可以正大光明舉薦,根本沒必要讓侍郎代為舉薦。”


    “還有那孔克培,他要真的隻是想為朝廷輸送人才,給皇爺爺上個奏章不就行了。”


    “讓梁煥和吳斌代為舉薦,私下勾結朝臣,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朱允熥說了一大堆,老朱合上奏章這才終於叨咕了句。


    “不錯,還不算太蠢。”


    這是啥話。


    他一直都挺精明的吧。


    朱允熥心中吐槽,嘴上認認真真問。


    “皇爺爺他們既然要舉薦,那被舉薦之人學識肯定沒問題,而朝廷又曾下令說歡迎自薦舉薦。”


    “明知道那些人心思不純,肯定不能如了他們的意,被那些被舉薦之人錄用的。”


    “可倘若不錄用,又如何能名正言順的把那些被舉薦之人刷下去呢?”


    老朱翻開下一本奏章,不善地瞥了眼朱允熥。


    “你問咱?”


    朱允熥拱手作揖,認真道:“孫兒向皇爺爺請教。”


    老朱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向老朱請教並不吃虧。


    “先把奏章批了去。”


    這本就是朱允熥的分內之事,不管問題請教與否,該批的奏章還是得批的。


    “好嘞。”


    朱允熥當即應下,沒有絲毫不願。


    既是注定要做的事情,不情願又有啥用。


    更何況,這樣的日子也有盼頭了。


    等內閣組建起來,即便他想批也用不著他了。


    批到中途,朱允熥揉著肩膀上的舊傷活動著胳膊,老朱把桌上的茶杯往前推了推。


    “去,給咱倒杯茶。”


    朱允熥剛啃裹腳布一樣的奏章,正準備落筆的時候突然聽到老朱的聲音。


    旁邊捧著茶壺的魏良仁,聽到老朱的命令本想行動,下意識剛邁出了半步,看到老朱茶杯是往朱允熥方向推的,這才趕緊收迴了腳。


    聽到老朱的吩咐,朱允熥本來是準備拒絕的,突然想起他好像還有個問題需要和老朱請教。


    “沒問題!”


    朱允熥二話不說,欣然應允了聲。


    大步流星走至魏良仁身邊接過茶壺,先給老朱蓄上之後,又跑過去給朱標倒上。


    肩膀上的傷本來就挺重,感染了一次又加重的傷勢,現在雖然已經結了疤,尤其是變天的時候,一個動作持續的時間久了還是會酸疼的。


    給老朱和朱標倒茶後,朱允熥把茶壺還給魏良仁,之後下意識捏著肩膀的陳傷甩了甩胳膊用以緩解酸疼。


    “胳膊疼?”老朱問。


    朱允熥趕緊放下胳膊,道:“不疼啊。”


    對於沔縣一戰老朱從沒有私下稱讚過,為了防止再被老朱臭罵,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就是疼,也得裝不疼。


    “哼。”


    “煮熟的鴨子就剩下嘴硬了,疼死了算逑。”


    老朱冷哼一聲,懶得搭理朱允熥。


    但卻一抬眼,瞥了眼魏良仁。


    魏良仁心領神會,把手中托盤遞給旁邊內伺,片刻功夫後去而複返。


    手中端了盤熱水,還不斷冒著熱氣。


    “殿下。”


    “陳舊傷陰天疼痛是常見的,殿下這才剛痊愈不久,疼痛感會更加的強烈。”


    “奴婢打來了熱水,用熱毛巾敷上一會兒能多少減輕一些。”


    “請殿下寬衣,奴婢幫殿下敷。”


    既能緩減疼痛,又豈能拒絕。


    朱允熥解開玉帶,露出觸目驚心的傷疤。


    魏良仁拽了熱毛巾,敷在朱允熥的傷疤上,隨著一陣熱浪緩緩席卷全身,那刺骨的疼痛還真緩減了不少。


    一盞茶後,朱允熥道:“差不多可以了,舒服很多了。”


    魏良仁放下毛巾,幫朱允熥係好玉帶。


    “殿下得多穿些衣服,陳舊傷最怕受涼了,得好好保護著,不然將來恐會更嚴重。”


    朱允熥嗯嗯哈哈的,當著老朱和朱標的麵,他哪敢說他這疼那疼的。


    在魏良仁端著水盆出去後,老朱便問道:“想好該咋解決了嗎?”


    不是說好了要給他喂現成的嗎?


    這咋還問起他了?


    朱允熥被老朱問的詫異了一下,隨後拱手作揖道:“請皇爺爺賜教。”


    這麽長時間過去,他也算摸清老朱的脾氣了,不管有錯沒錯順著老朱說肯定沒錯的。


    “咱要不要直接幫你做了?”


    “i你既沒本事挑這大梁,這內閣幹脆就別辦了。”


    呃。


    失策了。


    朱允熥有些尷尬,站直了身體後。


    想了一下,道:“辦肯定是能辦的,孫兒隻是不知道該用陽還是該用陰?”


    事情雖然是他在辦,但監督的是老朱和朱標兩個人啊。


    他若是做的沒得到他們父子的滿意,那不就成了沔縣的事情嗎?


    哪怕是事辦成了,在老朱和朱標麵前都得小心翼翼的。


    不說炫耀功績了,就是提都不敢提。


    “你有陽的?”


    老朱斜睨了朱允熥一眼。


    “沒有啊。”


    “所以,這不才請教皇爺爺。”


    不說是陽的,就是陰的他都沒有。


    話說一半,朱允熥想起了啥,問道:“皇爺爺的意思是用陰的?”


    那些人既然敢舉薦,那就勢必已經想好了後路。


    想要以陽謀解決,可能性真的很小。


    “這樣好嗎?”


    老朱和朱標誰都遲遲不說話,朱允熥隻能重新反問一句以作確定了。


    “這麽驚詫幹啥?”


    “你小子是啥人咱還不知道,還和咱裝個屁。”


    穿過來這麽多年,即便是有老朱護著,若一點謀略都沒用過,他怕早就被肯德渣都不剩了。


    “孫兒擔心孫兒的想法太拙劣,想問一下皇爺爺有沒有更高明的。”


    朱允熥咧嘴一笑,給出了句解釋。


    他肯定不會說,他是太依靠老朱了,在聽了方成洋的消息後,隻想著盡快呈稟給老朱,壓根就沒自己去想解決的辦法。


    “高明不高明的,能把事情辦了就行。”


    “授命方成洋,讓錦衣衛去辦。”


    像這種事情,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幹的,但你絕對不能承認這事是出自你之手。


    “孫兒明白。”


    朱允熥拱手,應下了老朱。


    “身上有傷就別批歇著去吧。”


    朱允熥坐下才剛拿起奏章,旁邊始終沒說話的朱標這才開了口。


    “謝父親。”


    “兒子好多了。”


    聽了朱標的話是不用再批奏章了,但肯定逃不了老朱的舊事重提。


    為了不被老朱擠兌,這懶可不能偷。


    主要是確實好多了。


    在批閱奏章的同時,朱允熥想著朱標在他和老朱所商量之事上默不作聲的態度。


    既遲遲不說話,應是讚成的。


    也對!


    朱標寬仁是寬仁,但也絕不會把自己的利益讓出來,讓別人坐到他的頭上拉屎撒尿。


    文臣們的這做法,明顯是衝著一盤更大的棋來的。


    這個時候若不能壓製住他們,等到將來的某一天他們隻會更加的膽大包天。


    之後的日子,朱允熥一如既往的跟著老朱和朱標批閱奏章。


    每天仍把黃觀他們整理出來內閣舉薦自薦之人的名單,拿到乾清宮分享給老朱和朱標知曉。


    好像壓根不知曉六部舉薦之人的貓膩似的,一直到老朱所定的選拔時間快到了朱允熥都沒啥像樣的行動。


    朱允熥不動,老朱和朱標誰都不問。


    眨眼間,遴選時間到達。


    題目是老朱出的,一篇稀鬆平常的策論,沒啥陷阱不用擔心踩坑,隻要能把科舉必備的那些經史爛熟於心就能答出來。


    反正這次的策論題不過隻是摸一下這些人的文化水平而已,自然也就沒必要搞的太難。


    除了六部有些問題的舉薦外,也有不少大臣舉薦上了人。


    不過,最多的就是自薦了。


    除了有官身者,還有掛著舉人功名的,不過最多的還是秀才。


    這些人想要入仕還得參加鄉試和會試,而這次自薦一經錄取便可直接進入內閣,搖身一變成了天子近臣。


    內閣一輩子隻是正五品也好,還是像人們都說的隻是個皇帝的高級秘書也罷,於那些不奢求在官場上闖出一番大天地的人來說不失為一個絕佳的機遇。


    因而,這次的參考者達到了兩千餘人。


    這數目,估計是科舉製度設立以來最多的一次了。


    對於這些人,一道簡單的策論足可讓他們現出原形來。


    人數實在太多,也沒啥能容納這麽多人參考的地方,朱允熥衡了許久隻能把地方設在奉天殿前了。


    開大朝會的時候,京中凡有品級的人都會聚集於此,大那是真的足夠大,容納下全部參考者並不成問題。


    最關鍵的,今天還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萬裏無雲,又沒有風。


    從午門到奉天門都增設了親衛,這些人會搜藏所有參考者是否攜帶刀具之類。


    畢竟這麽多人進場,萬一誰要是有啥歹心,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進了奉天門,還要錦衣衛。


    錦衣衛負責搜查夾帶,也就是說搜查的會更加仔細。


    隻要敢有夾帶者,革除功名永不得再參考。


    凡敢自薦者哪怕是縣試也曾參加過,這麽點道理還是清楚的。


    因而,從始至終倒都挺順利。


    直到所有參考者都進了考場,都未曾發現有一個夾帶之人。


    “稟陛下,考生均已入場。”


    黃觀是這次選拔的主考官,在考生全部入場之後,小跑著進了奉天殿報了聲。


    “發題吧。”


    老朱翻著奏章,頭都沒抬迴了聲。


    今天隻是第一次篩選,之後還需閱卷選出合格之人進入下一輪。


    到了這個時候,才會把當天的奏章交與他們交叉批閱。


    再之後,從他們之中選出最優者。


    所以說,在沒選出進入內閣的最優之人之前,以前的奏章咋批現在就還得咋批。


    老朱和朱標澹然,朱允熥幾次欲要開口,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反正都已到了這步,也算是箭在弦上,即便想要收迴也沒那個可能了。


    他即便急不可耐的和老朱說了,即便是真有差池也沒辦法蓋改變了。


    這麽長時間,老朱和朱標啥都沒問,那是說明他們是信任他的。


    既如此,他還有啥好懷疑的。


    朱允熥逐漸鄙棄心中的焦慮,開始認認真真批閱起奏章來。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眾考生終於想到的立題,正在刷刷動筆書寫的時候。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


    “黃侍郎,有人夾帶。”


    是一職大入仕的學生,在考場來迴巡視的時候,突然看見一人衣袍下露出了一張紙片。


    那學生抽出紙片,正是今天的策論。


    “我...我...”


    那考生嚇得腿肚子打顫,連話都不知道該咋說了。


    聽到喊聲,黃觀率先跑來,外圍巡邏的方成洋領著錦衣衛隨後而來。


    黃觀等人隻負責監考閱卷,是否夾帶由錦衣衛負責。


    方成洋率先搶過那學生手裏撿起考生的夾帶,看清楚上麵的內容之後,反手一巴掌甩在了負責搜查夾帶的下屬臉上。


    被打的一個的踉蹌,低著頭認錯道:“是屬下失誤。”


    方成洋揪起夾帶了的那考生,一把推到幾個屬下的跟前。


    “把人帶下去,別影響了其他人考試。”


    “本指揮使去稟報陛下。”


    被兩個錦衣衛揪著,那考生急切之下大唿小叫唿喊著。


    “學生冤枉。”


    錦衣衛反正惡名在外,方成洋對那考生也不客氣,把手裏的繡春刀拍到了那考生身上。


    “閉嘴!”


    “信不信治你個喧嘩考場。”


    喧嘩考場先不說別的,當場就得打一頓板子,然後被革了功名都可能。


    而查清了夾帶的事情,即便是誤了內閣的選拔,他仍還可以參加來年的會試。


    想明白這些後,那考生澹定了很多。


    “在下跟你們走。”


    當著這麽多同年的麵,而且奉天殿裏還坐著天子,該有的文人風骨還是得有的。


    這考生配合,錦衣衛也省事。


    有校尉收了他考卷筆墨等個人物品外,以及從他身上掉出來的所謂夾帶也一並都收走。


    之後,帶著這考生離開考場。


    方成洋進了奉天殿匯報,黃觀領著人維持考場紀律,考試重新正常進行。


    “陛下,有人夾帶。”


    進了奉天殿之後,方成洋拱手報道。


    “徹查!”


    老朱給出了命令,算是給出方向。


    “喏!”


    方成洋領命退出後,留了一部分負責內閣選拔,他則迴了錦衣衛負責徹查夾帶。


    對這一結果,老朱和朱標心照不宣不再往下追問,朱允熥自也沒再傻到炫耀他這計劃到底如何。


    到現在,隻能是那考生夾帶了,至於別的一律不認。


    之後,一直到太陽落山,那些考生才終於全都交了卷。


    因考官閱卷之人都是職大的學生,而職大學生本身就和那些自詡未正統的士子難以尿到一個壺裏。


    完全不用擔心職大學生會為某一個徇私舞弊,自然沒必要像正統考試湖名。


    卷子送進奉天殿,朱允熥起身站起隨便拿了一份,問道:“質量如何?”


    黃觀臉上的笑容發僵,迴道:“不太好。”


    頓了一下,又解釋道:“臣在監考的時候在考場上轉了幾圈,很多人寫的離題十萬八千裏,還有人驢唇不對馬嘴前言不搭後語根本沒有主題。”


    “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毛病,像這些人就是做個七品知縣都得是個湖塗官,更別說進入內閣參讚機務處理奏章了。”


    對這種聲勢浩大的舉薦自薦之法,黃觀從一開始就不認同。


    這樣做固然會選出有才幹有抱負的人,但存了渾水摸魚心思的人怕也不少。


    出現這種參差不齊的結果,也實屬意料當中的事情。


    當著老朱和朱標的麵,黃觀仍直截了當說的特別的幹脆。


    老朱和朱標不可能不知道這種方式會有渾水摸魚的人,之所以還要這樣做,另一個重要目的怕就是借此機會試探一下那些文臣的野心而已。


    不管咋說,黃觀畢竟是他的人。


    擔心黃觀這番直白的話惹怒老朱,朱允熥急忙打斷了黃觀。


    又問道:“難道一個能堪大用的人都沒有?”


    那些讀書人假仁假義的不少,但總歸是有些有抱負有理想的吧?


    “有幾個。”


    一聽這,朱允熥放心了。


    “那不就得了,區區內閣能用幾人,你要做的就是從這些人浪裏淘金,選出能擔起內閣重任的人來。”


    當初職大剛剛組建的時候,黃觀就能跟著朱允熥白手起家。


    現在跟著朱允熥搞出了這麽多,黃觀對朱允熥早就不僅僅隻是身份的尊重,更多的還是朱允熥本身能力的折服。


    聽了這,黃觀不再多說。


    “參差不齊實在嚴重,優中選優的考卷並不多,臣兩三天時間就能拿出結果來。”


    因真正能參與閱卷的隻有職大在京中任職的那幾人,一開始準備的閱卷時間是十日。


    “好。”


    “越快越好。”


    朱允熥話不多說,從考卷出挑出了六部都察院舉薦上來的幾人。


    這些人並不是同時舉薦上來的,而考生的考號是按照舉薦的先後順序依次排列的。


    對於這些人的考號,朱允熥早爛熟於心了,而卷子收上來也是按照考號收的,因而找到他爛熟於心的考號並不難。


    “這幾份孤收著。”


    既然最終不會錄用,又何必浪費黃觀他們的時間。


    對於此,黃觀不再多說。


    得到老朱的同意後,很快領著職大的學生,把所有考卷搬到了奉天殿隔壁的偏殿。


    早朝的時候還要用到奉天殿,黃觀他們肯定不能在這裏閱卷。


    在黃觀走了之後,朱允熥把挑出來的考卷翻閱過後,又分別遞給了老朱和朱標。


    “這幾份策論寫的都還挺好,不說比進士如何,至少不弱於舉人了。”


    既然舉薦了那就衝著能被選中去的,自身水平那肯定是不會差的。


    “你想保舉他們?”


    老朱稍稍翻閱後,斜了朱允熥一眼。


    “沒有。”


    “孫兒沒那意思。”


    “他們放著高中的希望不要,偏偏要甘願受那些人的舉薦,雙方之間怕早就達成啥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孫兒沒那信心讓他們轉投門下。”


    他們要是有啥特別的本事還值得他冒這個險,如若不然他又何必把一個不確定的定時炸彈放到身邊。


    “知道就好。”


    老朱冷冰冰的,這些人自決定與那些文臣沆瀣一氣開始,在老朱這兒就等於是被宣布了死刑。


    對這,朱標也不置可否。


    放下手中的策論,招唿道:“把奏章搬迴乾清宮批吧,留在奉天殿怪費電的。”


    要想在奉天殿達成和乾清宮一樣的效果,至少得用較之於乾清宮兩倍的電。


    “走吧,迴去。”


    朱標都開口了,老朱哪能不應。


    很快,祖孫三人迴了乾清宮。


    還剩下一些沒批完,隻能分工合作吭哧吭哧往下繼續。


    另一邊。


    內閣選拔有考生夾帶一事經由一天時間的醞釀,早就已經傳的是人盡皆知了。


    剛開始六部舉薦了的那些人還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當知道了夾帶之人後開始慌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四個尚書也沒敢帶各自侍郎,本人喬裝打扮了找了家小酒肆。


    今天可不同於過年,那時候人人互相拜年聚一下理所應當。


    現在又正是敏感的時候,一旦被那些錦衣衛抓到把柄,那可就全都得露陷。


    “任尚書,你舉薦的那人到底有沒有夾帶?”


    四個尚書剛一塊坐下,便都衝任亨泰了炮轟起來。


    任亨泰麻煩纏身,心中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對三個同僚的急赤白臉同樣沒啥好脾氣。


    “我舉薦的人是多了些,但那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就今日的策論題以他平日的水平閉著眼睛都能答出來,又何必迴去夾帶。”


    “更何況,那策論考題是陛下出的,今天早上才開始示人的,即便他真要夾帶也得有拿題的地方啊。”


    任亨泰口氣不好,但說的很有道理。


    聽了這,三人沒了急赤白臉,但很快在心頭縈繞出了愁緒。


    “若不是他夾帶的話,那就是有人陷害了?”


    “可誰會陷害他?”


    楊靖皺著眉頭拋出一個問題,這下連任亨泰也都一塊陷入了沉思。


    “莫不是...”


    秦逵眼前一亮正要開口,也其他幾人臉上也有了表情變化,知曉幾人已經猜出來,生生咽下了後半句。


    “秦尚書猜測準確的話,那極有可能是利用內閣試探我們對丞相的態度,但最後的決定是經由太孫提的啊。”


    任亨泰皺著眉頭,率先分析了一番。


    夾帶的是他舉薦的人,要真有啥陰謀的話,第一個倒黴的絕對是他。


    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想不積極都不成。


    “要真像任尚書你說的那樣,太孫會不會也是參與者?”


    楊靖看似在潑冷水,但不得不承認其中還是很有道理的。


    “可內閣的計劃太完善了,但凡不是準備組建的話,又怎會做的如此詳細。”


    之所以能舉薦那麽多人,禮部接觸的人多其一,最重要的一點也是因為任亨泰本人對內閣抱以的希望太大了。


    猛然發覺自己被坑了,心理落差到難以接受也是正常範圍的。


    “或許內閣本身就打算


    組建,同時也在試探我們這些人的心思,很不幸我們太積極了,沒能通過最終的考驗。”


    一直沒說話的茹瑺,放下手中茶杯帶著些落寞的語氣道了一聲。


    “那現在...”


    任亨泰處於最前麵的風口浪尖,根本就不由得他不積極。


    隻是還沒說完,茶肆包廂的房門便被踢開了。


    一群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牛氣哄哄的,衝任亨泰道:“任尚書,有人檢舉倒賣內閣選拔的策論考題,請隨我們去趟錦衣衛吧。”


    錦衣衛那是啥地方,管你有理沒理他們的理那才是最大的理。


    一聽這,任亨泰差點沒站穩。


    “請吧,任尚書。”


    錦衣衛讓出路,讓任亨泰自行走。


    這也是給任亨泰留出臉麵來,要是被錦衣衛押著走他可更翻不了身。


    都已到了這步田地,任亨泰哪能再拒絕的了,隻能聽從錦衣衛的離開了包廂。


    當初因舉薦的人多多興奮,現在就有多後悔。


    他要不出那個頭雖然也會倒黴,但絕對不會第一個被帶走。


    在任亨泰被帶走後,剩下的三人更慌了。


    他們之所以在這兒碰頭,那就是不想被錦衣衛給盯上。


    現在錦衣衛能在這兒找到任亨泰,那便說明他們的行蹤早就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下了。


    既然如此,那還聊個屁。


    “各位...”


    茹瑺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啥都沒說。


    “告辭了。”


    現在多說一句話,將來都會成為壓垮他們的把柄。


    茹瑺先行離開,楊靖秦逵兩人相互迴之以苦笑,最終誰都啥也沒說跟在茹瑺之後各自迴了家。


    被錦衣衛盯上就沒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除了乖乖等著錦衣衛上門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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