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於廣勇的匯報,還沒等朱允熥想出解決的辦法,老朱的旨意便到了。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朱允熥帶頭,和耿炳文還有郭英一塊接了旨。


    聖旨首先對他們的戰功表示了肯定,其次命耿炳文郭英即刻啟程迴京,最後讓朱允熥留下對田九成的叛亂善後。


    在聖旨中,老朱明確表示隻需招誅賊首即可,脅從之人可以適當寬宥。


    隻大致定了個方向,算是把自由處置之權給了朱允熥。


    接了聖旨夠後,朱允熥起身站起。


    送走耿炳文和郭英後,朱允熥邀請著方成洋落座,並讓人送來了茶。


    “方指揮使,皇爺爺還說啥了?”


    他在報捷奏報之中雖說刻意澹化了他的戰功,並沒說他以兩千對四萬堅守了一個月,但老朱肯定有知曉的渠道。


    至少眼前這廝,肯定會往上去報。


    從京中出來的時候,他曾堅定答應過老朱絕不輕易涉險,可堅守沔縣明顯是在冒險。


    答應的事沒做到,的確是他不對。


    “陛下說,咱的話那小子反正也不會聽,一塊累積著吧,等迴來再說。”


    果然。


    老朱還真不會輕易罷休。


    聽了方成洋的話,朱允熥還不死心,一臉希冀地又問道:“就沒別的了?”


    方成洋搖頭。


    “陛下其實是擔心太孫。”


    見朱允熥有些失望,方成洋隻能出言安慰了句。


    “孤知道。”


    老朱若不是因擔心他,看到的也就隻有他的功績了。


    就他那功績即便是放到武將中,那都算是足夠熠熠生輝的了。


    “臣還得再去西安,殿下若有用得著臣的地方直接尋個錦衣衛千戶所就行,他們會把消息送達給臣的。”


    因為有提攜之恩在,方成洋對朱允熥一直都很恭敬。


    “那就多謝方指揮使了。”


    方成洋表現的恭敬,老朱也有把錦衣衛朝他傾斜的意思。


    但現在的錦衣衛名義畢竟是屬老朱所有的,他該客氣的時候還得客氣一下的。


    “方指揮使去西安,是皇爺爺有旨意給二叔?”


    朱允熥頓了下,很快又問了句。


    其實,按朱允熥的身份向錦衣衛指揮使打探這些是大忌,也就隻有老朱才會容忍朱允熥這樣做了。


    老朱都不避諱,方成洋自然也沒啥不能說的了。


    “秦王把府中的床做成了五爪龍床,還給次妃鄧氏做了皇後的冕服。”


    “陛下下旨,鄧氏賜死。”


    啥?


    一聽這,朱允熥不澹定了。


    早就知道朱樉心思不純,想不到他竟膽大妄為到了這種地步。


    不說朱標的賢明天下皆知,即便朱標是個一般人,就憑他的那名聲,輪到誰也不會輪到他當這皇帝的。


    朱允熥有些吃驚,方成洋不再多說。


    轉移了話題,迴道:“陛下命涼國公從府軍前衛中挑選三十歲以下的精銳三千編入虎威營,用不了幾日應該就能到了。”


    府軍前衛作為天子親衛之首,麾下的軍卒都是千裏挑一的好手,論起能力來並不比虎威營差。


    而且他虎威營的配置雖說最近達到了衛所的標配,但算起來不過才隻有千戶所的人員而已。


    想不到老朱不出手,一出手竟直接給他搞來了三千人。


    有了這三千人,他在陝西再行動起來也就能方便很多了。


    朱允熥還沒來得及高興,方成洋很快隨口補充,道:“陛下把盧院正也派來了,和臣一塊動身出發。


    臣急著辦差多加了一鞭子,盧院正到沔縣應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


    方成洋本以為盧誌明到沔縣是老朱的關愛,知道了這消息朱允熥會很高興的。


    想不到,朱允熥聽聞後非但沒更高興不說,臉色還瞬間耷拉了下來。


    “殿下...”


    方成洋觀察到朱允熥臉色的變化,好長時間都沒能想明白。


    盧誌明不還負責朱允熥的醫學院嗎,應該不會有啥敵對的關係。


    知道盧誌明過來,即便不高興,也不至於是這表情啊。


    方成洋突然感覺,他這錦衣衛指揮使太不夠格了,擁有這麽強大的情報網絡,拍個馬屁竟還能拍在馬腿上。


    “孤知道了。”


    “方指揮使忙吧。”


    具體是啥原因,根本就沒法說。


    朱允熥總不能說,他堂堂一太孫讓手下的一太醫就給管住了吧。


    這若傳出去,他還有臉嗎?


    朱允熥不願多說,方成洋也沒多問。


    該說的都說了,很快便離開了。


    至於方成洋去了西安是如何處置的,朱允熥並沒有過分關注。


    方成洋是他提拔上去的不假,但他若是勝任不了這份差事,仍然隨時可以撤了他。


    在方成洋走後,朱允熥去見了田九成和高福興最後一麵。


    兩人都被押在沔縣大牢,由虎威營僥幸活下來的軍卒負責看管。


    嘩啦一聲,牢門打開。


    住在相鄰牢房的田九成和高福興躺在雜草上,誰都沒有抬頭。


    跟在朱允熥身後的陳集敲了敲牢房,喊道:“太孫來了,還不快起來。”


    高福興閉著眼仍沒說話,田九成則閉著眼,沒好氣道:“來就來唄,朕現在又不是你們大明子民了,就是朱元章來了,朕該躺也躺著。”


    造反的事情都幹了,還指望能活命嗎?


    既不能活命,又何必卑躬屈膝。


    朱允熥也沒計較田九成的無禮,往軍卒搬過來的椅子上一坐。


    “在你們之間最流行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孤再告訴你們一句,啥叫天命所歸。”


    “陳勝吳廣打響了第一場起義,最後他們誰又當上了皇帝。”


    “項羽實力遠在劉邦之上,最後當上皇帝的卻成了劉邦。”


    “就憑你們倆哪點能比得上皇爺爺,妄想當皇帝不說,還敢用龍鳳當年號,皇爺爺文韜武略無人能出其右。”


    “我大明如日中天,或許雖有地方不如足,但終有一天會成為遠邁漢唐的盛世王朝。”


    “不過,你們倆是看不到了。”


    丟下這句話,朱允熥扭頭就走。


    之前交戰的時候,光是讓田九成逞能口舌之快了,現在好不容易尋到了機會,勢必是要把場子找迴來。


    等高福興和田九成迴過神,想要再反駁幾句,朱允熥早就走沒影了。


    隻從牢房外麵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喊道:“明天上路吧。”


    從牢房出來,朱允熥便去見了沔縣被俘的四千餘人。


    這些人當初投靠田九成,隻是因為實在走投無路了,並沒有田九成的那些心思。


    在從死人堆爬出來後,大部分人早就被嚇破膽了。


    要能從來一次,絕不會走這條路。


    朱允熥出現,不用陳集喊,這些人全都紛紛跪下行了禮。


    “想死想活?”


    朱允熥背著手,簡單問了句。


    “想活,想活...”


    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說的聲音又不大,也就隻能聽個大概而已。


    “大點聲!”


    “孤沒給你們吃飽嗎?”


    供養這些俘虜的糧食還都是田九成留在老巢中不知道從哪兒劫來的。


    東西是不少,不僅養活了這些俘虜,連城裏朱允熥這些人都養活了。


    要不是這些糧食,接下來朱允熥還得再想其他辦法。


    “想活!”


    被朱允熥厲嗬後,這些人聲音大了很多。


    “很好。”


    “去塞北如何?”


    為了壯大北地實力防禦北元韃子,不久之前從山西馬步官軍中調遣了兩萬六千餘人去塞北屯築城屯田。


    那地兒,正是人手稀缺的時候。


    不過相較於陝西,那裏不僅風沙更大,對農作物的要求也更為嚴苛。


    一聽這,眾人不說話了。


    他們想活不假,但去了那種地方,不跟死了差不多嗎。


    “紅薯,土豆,玉米的產量你們應該有所了解了,這三種農作物耐寒耐旱,同樣適應於塞北種植。”


    “由朝廷給你們糧種。”


    “過去之後全憑你們的能力,不管你們開采出多少都屬你們個人所有,五年之內朝廷免收一切賦稅。”


    光是免稅這一點,就很讓人動心。


    見眾人打起了精神,朱允熥很快說明了最重要一點,道:“朝廷已遣官軍築城了,至於安全性你們大可放心。”


    話說到這兒,足可讓人動心。


    朱允熥又在最後補充了一句,表示去塞北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並非是要把他們發配過去的。


    “當然。”


    “皇爺爺金口玉言說話算數,當初曾說招誅賊首脅從不究,哪怕你們死不悔改非要一條道走到黑,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官軍的血。”


    “皇爺爺讓寬宏大量,念在你們是受奸人蠱惑的份兒上,已經決定赦免了你們,是否去塞北全憑你們自願。”


    “隻不過,你們若是留下的話,你們的活計朝廷就很難保證了。”


    目前陝西大部分田產都有主,在後河還有俘虜高福興所部的六千餘人呢。


    這麽多人呢,哪能給他們都安排上活。


    “可以給你們五天時間考慮。”


    再有五天時間,俘虜於後河的那六千人便能過來了。


    兩撥人馬聚集後,由官軍一塊送至塞北。


    對於俘虜的安排事宜,朱允熥在奏報上曾與老朱提過,因而老朱才會迴複讓他自行處理。


    次日,田九成高福興以及親兵共計三十二人一塊拉往刑場。


    百姓是否觀刑並不強求,但俘虜一個都不能落下。


    讓他們親眼看著賊首被斬,這也是為了讓他們徹底死心。


    在砍了田九成高福興後,耿炳文郭英啟程迴京。


    朱允熥則留於沔縣,再沒任何行動。


    一方麵是等安置了這些俘虜徹底解決了這個後顧之憂。


    這些人都是造過反的,稍有點風吹草動,極有可能又會被鼓動起來了。


    至於另一方麵,也是等等府軍前衛的那三千精銳。


    手中沒有自己的人就貿然行動,一旦觸動了誰的奶酪,極有可能會傷及性命。


    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隻能是先苟著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期間盧誌明先來了。


    剛一過來,連口氣都沒歇,就先檢查了朱允熥的傷勢。


    這家夥這次過來拿的不再是朱標口頭上的一句吩咐,而是直接拿了老朱的令旨。


    老朱嚴令,朱允熥任何行動都必須得保證身體無憂的情況下。


    一旦朱允熥不管不顧悶頭往前衝,盧誌明有權直接卸了朱允熥一切特權,以府軍前衛帶他迴京。


    僅憑朱標的一句話,朱允熥都得順著這家夥。


    更別說,現在有明確令旨了。


    那真正是,那家夥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了。


    其實,老朱這麽做不過是讓盧誌明起個監督的作用,並讓朱允熥心中有些顧忌而已。


    要真碰到之前必須堅守沔縣的情況,盧誌明並不會真的卸了朱允熥一切權力,不由分說的把他帶迴京的。


    不過,雖不會如此。


    盧誌明那家夥跟唐僧念緊箍咒似的,你要真不愛惜自個兒身體,光是嘮叨就能把你嘮叨死。


    幸運的是,自耿炳文迴援沔縣轉危為安,到朱允熥送了捷報迴京,再到老朱把盧誌明派過來。


    一來一迴的,都快二十天了,朱允熥之前那些嚇人的傷勢早好的差不多了,較輕的那些都已經愈合結疤了。


    五天後,後河的俘虜過來。


    連同沔縣的差不多聚集了近萬人,由之前從山西過去的馬步官軍遷移至塞北。


    所有人全部聽從朱允熥的安排,沒有一個人選擇留下。


    他們在這兒就是因為活不下去才選擇造反的,若選擇留下即便不追究他們之前做的事情,該活不下去還活不下去。


    而塞北不管咋說,至少聽著還行。


    他們造反的事情都做了,區區塞北又有啥不敢去的。


    現在這個時辰也不是種糧的時候,再加上馬上就要冬天了。


    天寒地凍的,稍有些失誤,那就足以要了人命。


    因而,在這些人過去的時候,朱允熥就著重吩咐了馬步官軍的人,讓他們務必協助這些人先把房子建上。


    防止馬步官軍的人陽奉陰違,朱允熥還特別叮囑方成洋安排錦衣衛多關注塞北的情況。


    那些人既然是朱允熥送出去的,當然得盡最大的努力保證他們不被餓死一人。


    等這些全都準備好後,府軍前衛也都到了,朱允熥這才領人趕去了漢中衛。


    關係是實力的一部分,同樣也是往上爬的階梯,不管文臣還是武將那都得講關係。


    哪怕常遇春死了好多年,襲爵的常升又和下麵那些將領們特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但漢中衛指揮使馬發根仍還是把自己當成朱允熥的人了。


    見到朱允熥行禮過後,便自來熟的邀請朱允熥去營帳。


    馬發根虎背熊腰的,塊頭倒是不小,可惜全都是贅肉。


    肚子大的,身上的甲胃更是都快被撐爛了。


    武將成了這樣,這還能打仗嗎?


    “殿下一路辛苦了,臣在營帳備了鍋子,都是上等的羊肉,也能暖暖身子。”


    天氣進入十月末,雖還不至於天寒地凍,但已經逐漸轉涼了。


    這個天吃火鍋,最合適不過了。


    “好啊!”


    朱允熥也沒拒絕,爽朗應了下來。


    很快,火鍋擺上。


    有的軍卒加火,有的軍卒加菜。


    朱允熥,馬文根,陳集三人圍坐在桌邊,反倒啥事都不用幹。


    昔日不說在虎威營吃,就是和老朱一塊吃的時候,除了找人加個火外,菜啥的都是自己加的。


    一個指揮使卻手都不用抬,這譜擺的可夠大的。


    “煮這麽長時間了夾塊出來嚐嚐。”


    馬發根開口,旁邊軍卒動手。


    從鍋中撈了一塊出來,恭恭敬敬遞到了馬發根麵前。


    馬發根吹著氣嚐了口,很快道:“熟了,先給殿下夾。”


    朱允熥不動聲色,全順著馬發根。


    接了軍卒夾來的羊肉,朱允熥嚐了口後,笑著讚歎道:“這個底料不錯,和孤在宮中吃的都差不多。”


    得到朱允熥的讚歎,馬發根臉上的肉擠在一塊,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殿下滿意就好,知道殿下過來,臣一直在想咋招待殿下,想來想去想著這種天,吃個火鍋再合適不過了。”


    “殿下隻管吃,臣殺了十頭羊,挑選了上好的腱子肉出來,肯定足夠殿下吃了。”


    聽到這,朱允熥放下了快子。


    “民生維艱,能吃飽就可以,不必這樣鋪張浪費。”


    馬發根擺擺手,站起來給朱允熥夾了肉。


    “浪費不了。”


    “腱子肉送到這兒,剩下的都送到火頭軍了,跟著長興侯剛打了場大仗,正好給他們改善一下。”


    “殿下吃,煮時間長就不好吃了。”


    馬發根再次相邀後,朱允熥這才又端起了碗。


    還沒吃幾口,馬發根又喊人拿了酒。


    “殿下,要不整兩口?”


    軍中禁酒也是禁止喝醉,天寒地凍的再加之枯燥高壓,稍微喝一些也能激活士氣。


    “喝行,別喝醉。”


    朱允熥同意,馬發根則把酒壇給了旁邊的軍卒,讓他去倒酒。


    “殿下吃了飯,準備先去哪兒?”


    他來漢中衛是為視察的,總不能一直窩在營帳。


    “馬指揮使咋安排了的?”


    朱允熥抿了口酒,這才出言詢問。


    “漢中衛四個守禦千戶所,一個屯田千戶所。”


    “殿下要過去的話那就過去,殿下要不想過去的話,那就把五個千戶都喊過來。”


    安排的倒是沒問題。


    朱允熥微微一笑,道:“不用著急,馬指揮使曾是開平王的部將,孤就是信不過馬指揮使的能力,也不能不信開平人的眼光。”


    “吃了飯先睡上一覺,到底是讓他們過來,還是孤過去等明天再說吧,也許到了明天,孤就迴去了。”


    “其實皇爺爺把孤留下本就是處置田九成善後之事的,孤來漢中衛本就也是因為馬指揮使是開平王的部將來走走罷了。”


    “畢竟馬指揮使表現再咋優秀都難上達天聽,孤正好過來也有機會幫馬指揮使向皇爺爺美言幾句。”


    “有機會就升,沒機會得皇爺爺些獎賞,於馬指揮使也是有莫大的好處的。”


    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把馬發根說的是心花怒放。


    朱允熥這明顯是把他當自己人了,能被皇孫引薦為自己人,那在同等階層的指揮使中也就掌握了優勢。


    “謝殿下。”


    馬發根舉杯,向朱允熥表了感謝。


    之後,便是左一杯右一杯的相互喝了。


    朱允熥喝的少一些,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了,馬發根更是踉踉蹌蹌的站都站不住了。


    兩軍卒攙扶著馬發根,陳集扶著朱允熥。


    迴了營房,朱允熥坐在床榻上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你覺著馬發根如何?”


    陳集幫朱允熥倒了杯水遞上。


    之後,這才道:“圓滑功利,亦文亦商,但就是不像個武將。”


    朱允熥喝了水,和衣往床上一躺。


    “瞧那身肥肉,怕是連騎馬都困難,指揮使都成了那樣,軍卒何談戰鬥力。”


    “先迴去睡覺,晚上試試應變。”


    “在這兒可駐著兩個千戶所,這兩個千戶所若都太拉跨,那在其他地方駐守的兩個隻會更拉跨。”


    “迴吧。”


    朱允熥往裏一咕嚕,拉開床上的被子搭在了自己身上。


    “盧院正。”


    陳集走到門口,盧誌明進來了。


    聽到兩人打招唿的聲音,朱允熥羊裝打起了唿嚕。


    才剛和陳集說完話,哪是那麽容易就能睡著的。


    “殿下,別裝了。”


    盧誌明站在朱允熥床邊,痛心疾首地道:“殿下的傷還沒痊愈,實在不易喝酒啊,要是再感染了,又得割塊肉下去。”


    朱允熥聽沒聽到不知道,但不管盧誌明說了啥,朱允熥就是不搭理。


    “殿下要再這麽下去,那臣隻有執行陛下的禦令了。”


    一聽這,朱允熥一咕嚕坐起。


    “孤會注意的。”


    “要不是沒辦法,孤不會喝的。”


    “你見孤平時一個人的時候喝過酒嗎?沒有吧?”


    “孤都讓你跟著了,你還想咋辦?”


    朱允熥威逼利誘的,好話賴話都說盡了,盧誌明這才終於緩和了。


    “殿下,臣真不想這樣。”


    “殿下年輕的時候作踐自己的身體,等到年紀大了各種各樣的毛病都會找來了。”


    “殿下是臣的患者,臣就該為殿下的身體負責。”


    說通了盧誌明,朱允熥這才躺下。


    “負負負,沒不讓你負。”


    “孤要睡覺了,這沒問題吧?”


    朱允熥語氣不善,盧誌明轉身退出。


    在盧誌明離開後,朱允熥翻身坐起,一把丟出了床榻上的枕頭。


    正趕上於實進門,瞬間被砸中麵門。


    “殿下,咋了?”


    無緣無故被砸,是會一頭霧水。


    “不是對你的。”


    一聽這,於實反應過來了。


    “奴婢看盧院正剛出去...”


    話還沒說完,朱允熥便翻身躺下了。


    那家夥就是來氣他的。


    於實跟了朱允熥這麽久,是了解朱允熥的。


    朱允熥氣唿唿的,但並沒真生盧誌明的氣。


    要是真生氣的話,上次受了朱標的命令對他管天管地的,他就應該把他趕出醫學院了。


    於實猜中緣由後,也沒再往下繼續,隻是上前幫朱允熥掖好被子角,之後便退了出去。


    快日落的時候,朱允熥自然醒來。


    正好快吃晚飯,朱允熥在營中溜達了一圈,便又和馬發根坐上了飯桌。


    這次,兩個指揮同知,一個指揮僉事都在。


    這些衛所發展了這麽多年,各方的利益鏈條早就捆綁在一塊了,根本指望不了從這些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中做突破口。


    既是走過場的飯局,自然不必走心。


    不過為了放鬆這些人警惕,該喝的酒還是得喝的。


    隻是與午飯不同的是,朱允熥知道晚上還有行動以身上有傷,也就沒有多喝。


    這些人都知道朱允熥憑一己之力以兩千對四萬堅守沔縣一個月,對朱允熥的這借口自然也沒啥懷疑。


    從酒桌上下來,眾人又在篝火前聊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快十點的時候,這才分別各自迴了房間。


    迴到房間,朱允熥就那麽漆黑的坐著,意識格外的清醒。


    別看現在酒桌上其樂融融的,好像他說啥就是啥,等過了今晚就會像捅了馬蜂窩一樣,到底能飛出多少馬峰誰都不知道。


    等了大概幾炷香,陳集掩門出現。


    “殿下,軍卒陸續都去睡了。”


    朱允熥坐在床榻上,雙手交叉拖著腦袋,皺著眉頭一臉肅然地道:“再等等,等進入深入睡眠才是檢驗的最好時機。”


    之後,兩人誰都沒說話,就那麽靜靜地坐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朱允熥習慣性伸出胳膊想要看看時間。


    奈何即便有月光折射,仍然沒人能看清到底是幾點。


    最後,朱允熥也不強求了,索性抬頭看了看窗外的月光。


    正掛在正中間。


    “行動吧。”


    朱允熥起身站起,抬手拉開了房門。


    在沒有網絡的時代,過了子時,正是深度睡眠的時候。


    朱允熥前腳走,陳集緊隨其後。


    剛一出房門便招唿了早已等候多時的軍卒吹號集合。


    急促的號聲一聲聲傳遍營地,朱允熥手握軍刀氣勢淩然的站在點將台上。


    自號聲響起的時候,他便借著燭火看了準確時間。


    十二點四十五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一點十分左右才開始有軍卒睡眼朦朧的跑來。


    即便是過來,也是甲胃不整,根本沒啥戰鬥力。


    一個多小時過去,一直到兩點多,仍然還有軍卒一邊往身上套甲胃。


    就這樣的集合速度,要是真碰上敵襲的話,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玩完。


    早就知道拉跨,但沒想到竟拉跨到了這種地步。


    等了這麽長時間,朱允熥直接下令,來了的就算來了,還沒過來的連校場都別進了。


    他算是發現了,要是任由這些軍卒這麽慢吞吞你過來集合,他就是等到明天早上恐也等不完。


    “指揮使何在?”


    朱允熥一聲唿嗬,半天都沒人過來。


    馬發根平常不留在營中也就算了,想不到今天他還在,竟然還敢偷偷溜走了。


    真以為他把他當自己人了?


    “指揮同知何在?”


    過來半晌,仍沒人動。


    “指揮僉事何在?”


    仍沒人動。


    “千戶何在?”


    還是沒人。


    “百戶何在?”


    這次,站出了一人。


    “殿下。”


    這人剛一出來,先衝朱允熥見了禮。


    “總旗何在?”


    這次,站出了兩人。


    兩人都從這百戶身後出來,估計是這百戶麾下的。


    “小旗何在?”


    這次出來的多了些,大概有那麽三十餘個。


    每個百戶所下轄兩個總旗,每個總旗下轄小旗十人。


    其中二十人從那百戶身後站出,剩餘的十餘人則從四麵八方站了出來。


    “一個緊急集合,爾等用了一個多小時,這若真是敵襲的話,爾等今晚小命怕就得交代在這裏了。”


    朱允熥簡單說了兩句,也沒有再繼續往下多說。


    漢中衛的問題在上麵,而不在下麵這些軍卒身上。


    更何況,這些人好歹還都來了,還有多少人私自脫營。


    正說話的功夫,於廣勇湊了上來。


    聽到這,朱允熥莞爾一笑。


    “帶一百人隨孤走。”


    朱允熥招唿一聲,喊於廣勇從府軍前衛編入虎威營中帶人出發。


    馬發根既然不在營中,那他隻能親自上門去找了。


    之後,朱允熥帶於廣勇出發,陳集則領著剩下的人把守在了漢中衛的大營。


    按照於廣勇的帶領,沒用多久便到達了馬發根購置在城中的房子。


    到了地方也沒有敲門,朱允熥一聲令下,兩軍卒相互配合之下,直接爬上牆頭從裏麵打開了大門。


    之後,眾軍卒魚貫而入闖了進去。


    等門房的門子聽到動靜著急忙慌跑出來後,眾軍卒早就已經跑去了後院。


    準備拿漢中衛殺雞儆猴後,於廣勇便已經著重調查了漢中衛的所有問題。


    作為指揮使的馬發根家裏,於廣勇都不知悄悄潛入過幾次了。


    馬發根家裏布局啥樣,他睡覺的房間又是哪間,於廣勇早就一清二楚了。


    一到後院,徑直找到馬發根房間。


    砰的一腳,踢開房門。


    巨大動靜之下,馬發根被吵醒,左擁右抱的兩美妾更是被嚇得驚叫連連。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眾軍卒便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


    “你,你們...”


    半夜三更的被人從夢中吵醒,哪怕是和這些軍卒白天的時候曾見過一麵,馬發根也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看到隨同軍卒進來的朱允熥,馬發根至少才終於搞清這些軍卒是誰的人。


    “殿...殿下?”


    對朱允熥大半夜闖到家裏,馬發根依然是一頭霧水,半晌都沒能搞明白。


    “今晚上孤在漢中衛搞了個緊急集合,沒瞧見馬指揮使的人影,孤隻能來家裏尋了。”


    朱允熥拉了把椅子坐下,抬頭點了點床榻上的兩美妾。


    “馬指揮使左擁右抱的,好本事啊。”


    聽了這,馬發根先是趕走了身旁兩美妾,隨後趿拉了鞋甩著肚子上的贅肉,走到桌邊給朱允熥倒了茶。


    “沒啥要事,臣就迴家了。”


    “殿下喝茶。”


    “要早知殿下緊急集合,臣就不走了。”


    朱允熥把玩著手裏的茶杯,並沒有馬上就喝。


    “這麽說,還是孤的錯?”


    朱允熥態度較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馬發根被噎的沒話可說。


    趕緊連連擺手,道:“不,不是。”


    朱允熥不再多說,也沒再喝馬發根的茶,把茶杯放在桌上起身站起。


    “漢中衛軍卒還等著呢,馬指揮使穿了衣服,抓緊時間過去吧。”


    之後,朱允熥率先離開。


    朱允熥一改之前的和善,遠沒有白天那麽平易近人,馬發根就是再有自信也知這事兒不簡單了。


    哪還敢再耽擱,當即穿了衣服緊隨朱允熥身後往漢中衛趕去。


    等再次趕迴去的時候,於廣勇已經把兩個指揮同知,一個指揮僉事都帶迴來了。


    唯一還沒到的,也就隻剩千戶百戶總旗小旗之類。


    “馬指揮使稍坐。”


    “既然是緊急結合,肯定得全部到了才行。”


    虎威營把整個營地圍的水泄不通,馬發根以及指揮同知還有指揮僉事之類就在朱允熥眼皮子底下。


    他們就是想要串聯,也很難再有機會。


    “那是,那是...”


    馬發根訕笑著,哪敢不同意。


    相較於馬發根幾人,那些千戶百戶之類可就慘了,他們都是被從被窩裏帶過來的。


    有的人爛醉如泥,有的人胸口上還掛著紅印子。


    東邊泛起魚肚白,天色蒙蒙亮起。


    漢中衛隨著遮羞布被撕開,所有隱匿於黑暗下的那些東西也即將暴露於世人的麵前。


    “馬指揮使。”


    雖然提前知道了漢中衛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但在親眼所見之後還是忍不住憋著口氣。


    大官有大官的貪,小官有小官的貪。


    所有的衛所要都是這樣,這還何談戰鬥力,還如何去打仗。


    朱允熥盡量壓著胸中的那口氣,緩緩道:“既然都已經集合了軍卒,若不練一下兵豈不太有些浪費。”


    “要不這樣吧,馬指揮使看領著麾下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挑選些人出來,孤也從虎威營挑一些,由陳指揮使領兩軍較量一下如何?”


    朱允熥是有征求意見的意思,但這可不容拒絕。


    “好。”


    馬發根神情有些為難,但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幾炷香後,架勢擺開。


    馬發根為首,伸手跟著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四人共領了兩百人騎上了戰馬。


    另一邊,陳集手握專用於訓練的軍刀,同樣領著兩百人和馬發根等人隔了數百米對峙著。


    朱允熥站在點將台上,朗聲喊道:“切磋而已,點到為止,切記不可傷人。”


    “開始!”


    一聲令下,兩軍衝鋒。


    府軍前衛畢竟是親衛,常活動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


    即便是有衛所的一些痼疾,但也絕對要比連軍紀都沒有的漢中衛要強太多的。


    隻不過剛一個迴合,漢中衛便有一半人被打落在了馬下。


    最值得一提的是,就連兩個指揮同知都沒能幸免。


    兩方交換了陣地,陳集殺氣騰騰的。


    連口氣都沒歇,領著虎威營便再次衝鋒而去。


    漢中衛訓練不足,又被酒色掏空了身體,根本就不是虎威營的對手。


    這次衝鋒過後,剩下的人寥寥無幾。


    看的出來,漢中衛從一開始就根本沒心思應戰,估計也是因朱允熥盯著的緣故,不然的話根本不用兩個迴合,就會直接繳械投降了。


    見是如此情況,陳集也不浪費時間了,第二迴合過後歇都沒歇,便領兵衝殺而去。


    人數同等的條件下都不是虎威營的對手,剩下的那寥寥幾人更不值得一提。


    不過舉手投足之間,這些人便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馬發根最後一個被挑下馬,臉上的表情抽搐在了一塊,齜牙咧嘴道:“臣輸了。”


    啪!


    一聽這,朱允熥一手拍在桌上。


    “朝廷花了這麽多錢養著你,不是讓你動不動就認輸的。”


    “來啊!”


    “把馬發根給孤拿了。”


    不是說切磋嗎,幹嘛還要拿人。


    觀戰的,參與的。


    聽了朱允熥的命令,全都集中起了注意力。


    馬發根被扒掉甲胃,直到被捆綁起來,都沒搞明白朱允熥這麽一環扣一環的到底是要幹啥。


    “殿下。”


    “虎威營軍卒那都是府軍前衛出身,漢中衛從兵員配備上就稍有不足,輸了比賽不也是正常的嗎?”


    朱允熥握著軍刀,一臉的不忿之氣。


    “你要僅僅是輸了個比賽,不說輸在府軍前衛出身的虎威營手裏,哪怕任何一個衛所孤都不會怪你。”


    “你以為你自任漢中衛指揮使以來幹的那些勾當孤不知道?”


    “於廣勇。”


    朱允熥一聲令下,於廣勇站了出來。


    當著眾人的麵從懷裏拿出一份手稿,隨後開始一字一句宣讀起來。


    “洪武二十三年,貪墨軍餉共計一千八十兩。其中馬發根得一千兩,其餘


    五百兩分於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三百兩分於千戶百戶總旗小旗。”


    “洪武二十五年,貪墨軍屯糧食六千石,其中馬發根得三千石,其餘兩千石分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一千石分千戶百戶總旗小旗。”


    ....


    於廣勇事無巨細的,把馬發根的每一筆賬目當著所有軍卒的麵不嫌麻煩的詳細念了就來。


    貪墨軍餉,私扣軍屯,販賣軍馬。


    反正隻要能賺錢的,馬發根這些人一件不落,全都會有參與。


    大頭馬發根拿了,千戶百戶之類的拿個小的,還要和馬發根擔同樣的罪行。


    友誼的小船在這一筆筆賬目公布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變得不牢固了。


    至於那些普通軍卒,自己勞心賣力的賣命,最後卻填滿了那些上官的腰包。


    養活不了家人也就算了,自己連肚子都吃不飽了。


    這哪能輕易罷休。


    於廣勇還沒念完,那些軍卒便炸了。


    揍馬發根幾人一頓倒是沒啥,怕的是這麽鬧騰下去再弄出了嘩變。


    所以,在這些軍卒剛有暴動跡象的時候,朱允熥便招唿虎威營控製了下來。


    “從六月份開始漢中衛就沒發過餉吧?”


    “即日開始,全部補齊。”


    “另外,按這次平匪軍功,可做將來升遷所用。”


    “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誰若還不聽命令製造動亂,凡是參與之人均以軍紀論處。”


    有了軍餉,又有了升遷的渠道,誰還會再搞風搞雨,斷送了自己的後路。


    現在這個時候鬧事可意味著和朝廷對抗,傻子才會繼續往下。


    安撫好了軍卒後,朱允熥這才扭頭,微微笑著問道:“孤記得漢中衛從洪武十五年開始就已經在和朝廷申請軍餉了吧?”


    “原來這並不是軍餉不夠,而是全都進了馬指揮使腰包了啊?”


    朱允熥雖然笑著,但話裏話外卻有些毛骨悚然。


    在於廣勇才剛念到一半的時候,馬發根就已經癱倒在地了。


    朱允熥問及這些的時候,馬發根突然來了精神,一把扯掉身上的衣服,露出肥肉夾雜之下的傷疤。


    “臣隨同開平王南征北戰大大小小數百戰,曾為大明立下了赫赫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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