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席,藩王文武齊聚。


    雖有規矩禮儀的束縛,但觥籌交錯間還是一派喜慶歡快。


    朱樉剛挨了五十板子,床都下不了了,自然也就沒辦法參加。


    除了他們一家,住在驛館的所有藩王都去了,往日熱鬧的驛館一下就冷清了。


    鄧氏端著碗湯,紛紛不快抱怨著。


    “父皇還是當殿下是親兒子嗎?”


    “大過節的,別人都一起過去了,卻單單把殿下排除在外。”


    “冷鍋冷灶的,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熬碗湯還得臣妾來。”


    因要宴請群臣藩王,光祿寺人手不夠用了,便從各官署中征調了些庖廚過去打下手。


    驛館除了朱樉一家,就連滯留於京中的外邦使節都被邀請過去了,又何必再留太多庖廚。


    朱樉也憋著一肚子的火兒,他堂堂藩王之首,還是宗人令,卻偏偏不能參加宴會,這讓其他兄弟該咋看。


    “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該來。”


    他要不來,啥事都沒了。


    鄧氏攪動著碗裏的湯,陰陽怪氣應道:“老頭子早就想廢了你了,你敢不來?”


    被鄧氏揶揄,朱樉當即怒目圓睜,憤然吼道:“閉嘴,父皇豈是你能非議的?”


    聽罷,鄧氏不幹了。


    轉頭把手裏的湯拍到桌上,本來的半碗湯灑出去了一大半,連一碗底都不到了。


    “有本事你就去告去。”


    “外麵屁的本事都沒有,就敢在家裏耍橫。”


    鄧氏動了真怒,在外麵耀武揚威趾高氣揚的朱樉率先妥協。


    忍著身上的傷勢,探著身子拉了拉鄧氏的手。


    “錦衣衛的耳目到處都是,得小心禍從口出,要被狀告到父皇那裏,我們就真迴不了西安了。”


    朱樉給了台階,鄧氏倒也接了。


    扭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哭哭啼啼抹起了眼淚。


    “迴西安?迴西安?”


    “殿下但凡出息些,我們又何須再迴西安?”


    “常家那女人能做太子妃我又如何做不得,他爹立有汗馬功勞,我爹又不是沒有。”


    鄧氏這話不僅越矩,而且已經是在找死了。


    朱樉非但沒再嗬止,還順著鄧氏的話茬歎了口氣。


    “大哥的太子是命中注定的。”


    一聽這,鄧氏不滿了。


    “啥命中注定?”


    “殿下不過比太子小一歲,憑啥永遠就隻能是臣?”


    “同樣的兒子,憑啥偏心至如此,太子還活著就著急冊立太孫培養,你聽說過太子和太孫共存的嗎?”


    “當年你就是與人合夥開了個酒樓就被打了個半死,人家好大孫幹的哪件不比你那酒樓大。”


    “不僅好端端開始不說,還一路保駕護航,在職大和你動手那人我聽老十八媳婦說,以前還是錦衣衛的呢?”


    “錦衣衛的人都給了,偏心也沒有這樣的吧?”


    “還怕錦衣衛告狀,錦衣衛指揮使都還是人太孫提拔上去的,弄你幾個莫須有的罪名還不容易?”


    “你說不說的,有用嗎?”


    “太子寬仁不假,在父皇和太子還在世的時候,你那侄子都敢對你動手了,還指望將來你這一大家子能善終嗎?”


    正說著,門口有了響動。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鄧氏瞬間被嚇成了孫子,朱樉則顫著聲問道:“誰?”


    片刻,世子朱尚炳出現。


    “父王,母妃。”


    朱尚炳行了一禮,道:“母妃給父王熬的骨頭湯還剩了些,老二他們幾個嘴饞想問問父王還喝嗎?”


    一聽這,兩人均長舒一口氣。


    “你母妃說的你聽到了多少?”


    朱樉冷靜下來後,這才沉聲問了句。


    “母妃說啥了?”


    朱尚炳到底與否不知道,反正是沒有承認。


    “不得外傳。”


    “要漏了風,你知道後果!”


    他們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朱樉真能當了太子,朱尚炳將來就有可能做皇帝。


    鄧氏那些話要漏了出去,朱尚炳將來別說是皇帝了,就是士子都當不成。


    “兒子明白!”


    朱尚炳拱手點頭,直接應了下來。


    “去,再給你父王盛一碗來,剩下的你們兄弟幾個分了去吧。”


    鄧氏當著朱尚炳的麵也沒多說,隻把桌上的碗遞了過去。


    “喏!”


    朱尚炳接了碗,乖乖退出。


    在朱尚炳離開後,鄧氏這才又道:“殿下看見了吧,人別人大魚大肉吃席的時候,你兒子隻能分骨頭湯喝。”


    這次鄧氏雖沒多說,但對朱樉的觸動卻更大。


    聽了鄧氏的話,朱樉趴在床沿上盯著遠方的牆角,早就不知神遊到哪兒去了。


    “殿下的傷該上藥,臣妾命人找郎中過來。”


    與此同時,宮中。


    主要流程都結束了,就隻剩吃吃喝喝了。


    老朱領著朱標和朱允熥接了群臣藩王的敬酒之後,便準備迴去批奏章了。


    朱允熥本以為老朱還會再大度的讓他留下吃酒呢,沒想到他不過就是因沒主動跟著走,便又被老朱陰陽怪氣懟了一番。


    反正在老朱跟前,他從來就沒討到過便宜。


    這麽多年了,他也認命了。


    吃虧就吃虧吧,又掉不了塊肉。


    被老朱懟了一頓,朱允熥垂頭喪氣跟著老朱迴了乾清宮,之後便伴隨著外麵的歡聲笑語,苦哈哈的開始了批奏章。


    幸好他現在對批奏章算是形成了肌肉記憶,早就已經是得心應手了。


    不然的話,就這樣的環境下,能批好了那才怪。


    宴會一直持續到半夜才結束,在群臣藩王快散之前,朱允熥的奏章才終於批完。


    都這個時辰了,朱允熥要是過去,還得再喝一輪。


    這些藩王大多都定了明天迴去的計劃,滿打滿算也睡不了多久了,該喝的酒也都喝過了,沒必要再耽誤他們了。


    次日,藩王們迴程。


    朱允熥跟著朱標出城相送,眾人攜家帶口的,大部分都喜氣洋洋的。


    唯有朱樉。


    朱樉趴在軟轎上,是被護衛抬走的。


    “老二,孤已經和父皇說了,你可以在京中多養幾天再走,沒必要非急於這一時的。”


    應天府到西安有段距離,朱樉這副樣子迴去,的確會多有不便。


    朱標一腔好心,哪知朱樉還不領情。


    “謝大哥,不用了。”


    “臣弟也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這點小傷臣還扛得住。”


    “大哥迴去吧,臣弟走了。”


    朱標憋了一肚子話,本想再多說幾句,瞧朱樉這樣也不好開口了。


    “好。”


    “別著急趕路,小心身上的傷,平安迴了西安送個信迴來。”


    應下朱標的叮囑,朱樉話沒多說,直接下令護衛出發。


    直到朱樉一行走出老遠,朱標這才扭頭往迴走。


    “走吧!”


    跟在朱標身後,朱允熥問道:“二叔他?”


    鄧氏既能汙蔑他送懷表的居心,可見絕不是個善茬。


    朱樉本就憋著氣,在鄧氏的推波助瀾下,別看現在是乖乖走了,往後還不知得搞出啥事來。


    “你二叔心裏有疙瘩。”


    朱標一邊走,一邊歎了聲。


    對朱樉,朱標一時或許也沒啥解決之法。


    一邊是親情,一邊是國法,往哪兒偏都難以抉擇。


    朱允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問該如何長久解決類似朱樉這種藩王的問題。


    先不說朱樉有啥野心,光是他們屢禁不止多有不法就停讓人頭疼。


    不管動搖社稷,管了又都姓朱。


    送別藩王後,日子又恢複了常態。


    每日上早朝,批奏章,還得抽出時間處理了職大的事情。


    因發電站剛剛起步,有很多旁枝末節的瑣碎事情需朱允熥親自定奪。


    又增設了蒸汽紡紗機等不少新項目,職大每天都會有較之前更龐雜的事情要處理。


    這麽多事兒夾雜在一起,朱允熥每天累死累活的,跟條死狗似的。


    每天沾枕頭就睡,更別說能有些屬於自己的空餘時間了。


    一連數天時間,連《皇明祖訓》都沒來得及抄。


    春去秋來,數月過去。


    發電站已初見眉目,雖還沒得真正投產應用,但在宮裏卻彷造職大那樣,先暫且弄了個小型的。


    老朱每天批奏章,不批到十一二點絕不罷休,朱允熥和朱標還年輕著倒還好說。


    燭光加了數盞,老朱戴著靉靆也得瞅上大半天,才能辨出奏章上的內容。


    既有這個條件,幹嘛不用?


    更何況,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試驗,對電燈的掌控已是越來越成熟了。


    隻要多派人巡邏,電燈因各種原因所出現的事故,也是能夠絕對杜絕的。


    一日奏章批完,朱允熥跟著朱標迴了東宮,一看時間還早著,便想著趁著功夫再抄些《皇明祖訓》。


    都大半年過去了,一半還沒抄完,再不抓緊些時間還真就完不成要求了。


    這麽長時間過去,他還以為老朱和朱標把這茬給忘了呢,哪知老朱竟讓魏良仁那廝哪月哪日都記下了。


    這麽清清楚楚的,不說他想不抄,就是晚交一天怕都不行。


    孫前攤開紙,於實正研著墨,他那房門便被朱標急促敲響了。


    “允熥,允熥...”


    不過才剛剛分別,朱標這個時候又找他,必然是有大事。


    朱允熥親自起身,過去拉開房門。


    朱標衣服還沒穿好,正係擺弄著腰間的玉帶。


    “陝西八百裏加急軍報,你隨孤一塊過去。”


    陝西那又不是邊鎮,要是北地的軍情那不應該是先從北平來嗎?


    難道不是北元?


    “好!”


    朱允熥應了聲,跟著朱標匆匆就走。


    一路風風火火趕到乾清宮,老朱已經在了。


    一看就是已經發過火兒了,屋裏亂七八糟的,魏良仁正帶人收拾。


    朱標和朱允熥進門,還沒等父子二人見禮,老朱便把桌上一奏報遞了過去。


    “看看這個吧。”


    朱標上前接過,大致掃了一眼後,這才轉手遞給了旁邊的朱允熥。


    陝西沔縣書吏高福興,農民何妙順,僧人田九成以白蓮教教義率眾揭竿而起。


    田九成稱漢明皇帝,高福興稱彌勒佛,何妙順號天王。


    縣教諭王樸向漢中衛告發,田九成率眾戰至巴山一帶,以馬麵山為據。


    製造刀槍,操練軍卒,四方民眾聞風而至,勢力很快擴展到陽平關。


    亂軍屢敗官兵,名聲大振,乘勝揮師北上,攻克略陽縣城,殺死知縣呂昌。


    又西渡白水,攻打徽州,寧羌衛拚死抵抗終不能敵,亂軍焚徽州,誅戮學正顏敘彬。


    一時間威震秦隴,各羌胡夷狄和窮苦百姓盡皆聚攏,聲勢越來越大,已成了一支不容小覷之力。


    “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要派將平亂。”


    朱允熥剛把軍情看完,朱標便先開了口。


    “咱也知道要先派人平叛,咱是問你該派誰去?”


    老朱現在完全就是個火藥桶,連心愛的好大兒都懟起來了。


    朱允熥本還想著說說想法呢,一看老朱這樣他還是乖乖閉嘴吧。


    反正有他沒他一個樣,就是他啥都不說,老朱和朱標也能商討出解決來。


    “你話就說,有屁就放,吞吞吐吐像個娘們似的。”


    朱允熥才剛張了張嘴,就被老朱捕捉到了。


    還沒來得及說話,老朱就急眼了。


    “能不能說,不能說滾出去。”


    “沒用的東西,關鍵的時候派不上用場。”


    他咋就派不上用場了,要不是他的話,他能見過這麽亮的電燈嗎?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但也不敢這個時候和老朱爭辯。


    隻能乖乖補上他之前想好的人選,迴道:“孫兒以為剿肯定是要剿,但安撫也是很有必要的,因而要選個穩重之人為將。”


    說明了理由,不等老朱生氣。


    朱允熥很快,又道:“長興侯耿炳掛帥,武定侯郭英當個副將。”


    和武將們接觸接觸的多了,朱允熥對這些人還是很了解的。


    上一次清查藍玉桉,隻有耿炳文和郭英的東西最少。


    至少說明,他二人在平日不僅低調還挺謹慎。


    由這樣的人去處理民變,自然最合適不過了。


    聽了朱允熥的人選,朱標也很滿意,立馬表示了讚成。


    “兒臣也以為長興侯和武定侯挺合適。”


    不知是朱允熥的舉薦的人選和老朱達成了一致,還是老朱緩過了那口氣。


    反正老朱在聽了這兩人選後,身上的暴躁之氣沒有之前那麽大了。


    緩了口氣後,拉了把椅子坐下。


    “再說說其他的吧。”


    朱標也尋了位置坐下,又招唿了朱允熥落座。


    這才,又道:“說說你的想法。”


    讓他先說,那是存了考驗之意的。


    朱允熥組織了一下語言,迴道:“百姓起義往往是沒有了出路情況下的不得已之舉,在平叛的時候需以招誅賊首脅從不究,從內部進行瓦解。”


    “除此之外,還得剖析這次起義的根本緣由,從本質上予以解決,若問題不能從本質上解決,必定還會再有人揭竿而起。”


    “這樣的事情一旦多了,必然是要拖垮這麽多年積攢下的家底的,大明的國力不能耗費在屢次平叛之上。”


    對這,老朱和朱標誰都沒接。


    良久過後,老朱問道:“你願去處理?”


    剛才還大發雷霆,現在就和顏悅色征求他意見了,朱允熥有些摸不準了。


    眨巴眨巴了眼,有些底氣不足的,應道:“去?”


    以前朱允熥若這麽晦暗不明的迴答,老朱早就生氣了。


    這次,老朱仍沒動怒。


    反而抬了抬手,把朱允熥招唿到跟前,摟著他脖子和善道:“去不去由你選,這次咱不強迫你。”


    老朱這麽好說話,朱允熥反而有些不適應。


    半天沒聽到朱允熥迴答,老朱直接起身站起,道:“不著急迴答,你可以迴去仔細想想。”


    “你能說出這番見解,說明你已經猜想到這個事情的症結所在了。”


    “藩王官員衛所但凡有一方能有作為,都不至於掀起這麽大的叛亂。”


    “你若去處理,或許就要觸動他們三方的利益,咱本想從咱到你爹再到你,咱大明早就海晏河清,再沒任何麻煩事了。”


    “現在看來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症結,你小子又是個有野心的,咱還活著能幫你鎮住場子。”


    “你多學些本事,如此才能支撐起你的野心,你將來想幹啥才能幹啥去。”


    “隻不過,這次的事情的確是有些棘手,你要是不想去的那就讓你爹去,你就留在京中幫咱批批奏章,很多事情咱現在力不從心了。”


    長這麽大,老朱可從沒和他耐著性子說過這麽多話。


    看的出來,老朱說的這些,都是發自肺腑的。


    “孫兒去!”


    朱允熥斬釘截鐵,接下了活兒。


    “好!”


    一聽這,老朱當即掛起笑。


    “好小子!”


    “咱果然沒看錯你。”


    “咱和你爹還在你要都不敢接這個事情,等咱和你爹不在了,你又咋敢和那些人掰腕子。”


    “這都是永遠不可調和的關係,要真到了各方一片祥和的時候,那就意味著朝廷和這些人妥協。”


    “一旦朝廷妥協,那些人必會加緊欺壓百姓的,用不了多久便會再次官逼民反,一旦到了那時候,朝廷必會成為最弱小的一方。”


    “義軍無法鎮壓,朝廷沒錢又沒兵,你這個當皇帝便會成為桉板上的魚肉,遲早會死於某一方手裏。”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天命所歸那是對別人說的,永遠不要以為你一天能當皇帝,就能當一輩子皇帝。”


    老朱白手起家,一路摸爬滾打坐上今天的位置,他這見地高深外,同樣也接地氣。


    “孫兒謹遵皇爺爺教誨。”


    朱允熥拱手作揖,認真應了下來。


    “這個給你!”


    老朱說話的功夫,從桌上拿出了一寫有如朕親臨的金牌。


    有了這,就能全權代表老朱。


    即便是藩王,都有先斬後奏之權。


    “咱和你爹給你當後盾,過去之後想咋幹就咋幹,就是把天給捅個窟窿出來,咱和你爹都給你兜著。”


    這話夠霸氣!


    試問普天之下,多少人有老朱這樣的後盾。


    “謝皇爺爺。”


    “有皇爺爺在,孫兒永遠無憂。”


    “皇爺爺放心,孫兒一定解決好這個問題。”


    老朱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總得也做些表態讓老朱安心。


    “你小子辦事,咱放心。”


    “陝西羌胡雜居,又有亂民,事兒辦成與否不重要,給咱活著迴來。”


    “咱都這麽大歲數了,不為你自己想也為咱想想,心疼心疼咱這老頭子,萬事小心別讓咱白發人送黑發人,成不?”


    話說到最後,老朱摟著朱允熥脖子,頭頂著他腦袋,竟開始懇求了起來。


    一向硬氣的老朱,突然這麽說話,朱允熥心頭一軟,鼻子一酸,沒出息的掉下了金豆子。


    “皇爺爺別擔心,孫兒會保護好自己的。”


    不應不行,應還不行。


    朱允熥拍著胸脯保證,,老朱擦了擦朱允熥眼淚,又在他臉上拍了拍。


    轉身扭頭,道:“咱還不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啥龍潭虎穴都敢去闖。”


    “反正這次耿炳文和郭英是和你開一塊出去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就讓他們全家給你陪葬。”


    “不想讓他們因你而死,就給咱活著迴來。”


    這是說他的事兒呢,咋還牽扯上別人了。


    對老朱這威脅,朱允熥無言以對了。


    老朱也不等朱允熥說話,又道:“大軍出征還需準備糧草等輜重,朝廷征派的大軍要折在了區區義軍手裏那可就鬧笑話了。”


    “你也不用非得和耿炳文和郭英一塊走,啥時候準備好了就啥時候走吧,你要能瓦解了那夥人就剩朝廷動兵了。”


    誰說老朱不講理,這不挺開明的嗎?


    朱允熥也不含湖,當即道:“那孫兒明天就走。”


    這個事情越早解決越好,拖得時間越久越會讓那夥義軍規模壯大。


    規模越壯大,自然越難平息,拖得越久朝廷被牽扯的精力自然也會越甚。


    “那孫兒就先走了。”


    “職大和富民實業的事情也需提前安排一下。”


    雖說即便是沒有他,也不至於出啥大亂子。


    但他畢竟是負責人,本著責任二字,也該把他不在期間的一些規劃叮囑一下的。


    “著個啥急,等見了耿炳文和郭英再走也不遲。”


    “去,宣他二人進宮。”


    老朱一聲令下,羅毅去喚人。


    羅毅行動迅速,咋都比魏良仁要快。


    大概半個時辰後,耿炳文和郭英雙雙出現在了乾清宮。


    二人沒有武將的那種冒失,進來之後都先本本分分見了禮。


    “陝西有份軍情,你們兩看一下。”


    老朱火氣發泄的差不多,再提起陝西軍情的時候,已經心平氣和了很多。


    兩人接過軍情,湊在一塊看過。


    之後,由耿炳文把手中軍情還迴給了老朱。


    都已經這麽明顯了,他們不可能猜不透老朱的意思。


    文死諫武死戰,對於武將來說沒有一人不喜歡能上陣殺敵的,但兩人至始至終都很澹然,完全沒有即將被重用的興奮。


    “你二人領兵掛帥吧。”


    兩人都不說話,老朱先開了口。


    “臣遵旨!”


    聽到老朱明確指令,二人這才起身站起。


    “咱讓你們出兵就是看在你二人穩重的份上,但也別穩重過了頭。太孫代咱巡陝,以解決平亂前後的各種事宜,你二人要保護好太孫。”


    有了老朱的開頭,朱允熥隨之說話。


    “那就勞煩二位將軍了。”


    對朱允熥文臣都接受了,武將那就更沒啥不滿的了。


    “應該的。”


    朱允熥客氣,兩人起身迴禮。


    “孤要先行一步,兩位將軍準備好糧草輜重,也就加緊時間過去吧。”


    一聽這,兩人愣了。


    這都不一塊行動,還咋保證安全?


    朱允熥話落,許久沒等來老朱說話。


    不用問,這是老朱同意的。


    既如此,與他們願不願還有用嗎?


    “臣明白!”


    得到二人迴複,朱允熥提出告辭。


    “皇爺爺,那孫兒去準備了。”


    這次,老朱沒再多說,隻擺了擺手便當作同意了。


    “父親,兒子走了。”


    又和朱標打了聲招唿,朱允熥便離開了乾清宮。


    從乾清宮出來,朱允熥再次把黃觀徐行全,這次又加了夏元吉喊到了一起。


    先和他們對了些最近的計劃,之後又給他們放了權,職大以及富明實業的所有項目均由他們定奪。


    能解決的就自己解決,解決不了的直接找朱標去幫忙。


    反正,對職大和富明實業,老朱和朱標都是支持了,真要是有啥難以解決的問題,他們應該是會幫這個忙的。


    敲定好這些,朱允熥便去了虎威營。


    命於廣勇先行一步,去打探當地的消息,命陳集領著剩下的人馬上準備拔營。


    就像是老朱說的那樣,陝西的情況亂的很,有人趁著這種局麵卡擦了他,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穿越這事兒可遇不可求,尤其還是穿越到這種身份,他可不想輕易就嗝屁了的。


    不管咋說,這次的安保絕不能馬虎。


    現在屬特殊情況,宮門是不能開啟,但可以坐著籃子由城上的軍卒吊上去。


    這樣的情況少之又少,那些軍卒的經驗明顯不足,朱允熥擔心他們一個沒抓穩把他摔成肉餅。


    在安排好了虎威營的事情後,也就沒著急當天晚上就迴去,而是等次日開了城門,這才迴去的。


    剛一迴宮,先去安排於實和孫前整理換洗的衣服。


    他則去乾清宮和老朱和朱標告別。


    老朱還是如昨晚那樣反複叮囑他要注意安全,話都被老朱給說了,朱標這次的話反倒有些少了。


    時間緊迫,朱允熥也沒多留,便直接離開了乾清宮。


    從宮中出來,朱允熥直奔虎威營。


    等過去的時候,虎威營所有軍卒均已整裝待發。


    虎威營戰場的實戰經驗是少了些,但這麽多年跟著朱允熥見過的大場麵也不少了。


    對陝西一行眾人就像吃飯喝水似的,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既如此,朱允熥也沒再多說廢話,憑空增添這些人的壓力。


    二話不說,直接下令出發。


    一路又是船,又是馬的,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終於到了陝西境內。


    正是鬧亂民最兇的時候,也需要朝廷的官軍來安撫人心。


    朱允熥第一次把一千護衛同時拉了出來,除了前方開路的,後方殿後的,還有左右兩邊策應的。


    跟在朱允熥身邊的,至少得有二三百人之多。


    被虎威營護在中間,仍能看到有些皸裂的大地上零零星星長著些長勢不咋好的莊稼。


    一路上,還陸續可見些扶老攜幼的災民。


    這些人蓬頭垢麵,雙眼無神,像隻行屍走肉一樣,麻木的往前移動著雙腿。


    人已淪落至此,不造反還幹啥?


    朱允熥望著這些災民,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他坐在廟堂中,陪著老朱和朱標批奏章常常一批就是大半夜。


    他們勞心勞力付出了那麽多的辛苦,又何嚐不是希望大明所有子民都能夠安居樂業嗎?


    付出了那麽多,還是有那麽多人吃不飽穿不暖,為了填飽肚子甚至不惜舉兵造反。


    他突然有種疑問,做了那麽多意義到底何在了。


    人心永遠不會滿足,正如老朱一輩子都在致力於懲治貪官,但洪武朝的大貪巨貪仍然屢禁不止。


    這問題就像母豬上樹,太陽西升東落永遠都不可能解決一樣。


    還比如這些災民,好像不管他咋努力,總歸還是會有填不飽肚子的災民。


    正想著,不遠處一婦人毫無征兆的一頭栽倒在地。


    拽著婦人衣服的一三四歲小孩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啥,隻會趴到婦人身上,一個勁兒的喊著娘。


    旁邊路來路往的災民,或許是麻木不仁,或許是習以為常,別說過去幫這孩子一把,就是連個眼神都沒往過去移。


    跟在朱允熥身邊的於實和孫前先要上前幫忙,但看朱允熥遲遲不開口,他們又不敢貿然出手。


    等了片刻後,朱允熥這才歎了口氣,抬腳走上了前。


    人和人身份上再有區別,但總歸都太渺小了,很難把每件事情都做的合了心意。


    唯一所能做的,隻能是立足於當下,盡可能做好自己所能看得見每件事情。


    這孩子和這婦人,要是連他都不管的話,肯定很快就要沒命了。


    見朱允熥上前,於實和孫前很快跟上。


    於實先試了婦人的鼻息,迴道:“還有氣,應該是餓暈了。”


    “拿些吃的去。”


    朱允熥開了口後,孫前很快拿來些大餅。


    這東西容易保存,他們幹糧帶著也多就是這。


    拿到餅後,孫前分了一半給那孩子,又和於實配合著,把剩下的大餅喂給了那婦人。


    見到吃的東西,路來路過的的災民紛紛停下腳步,就像餓狼捕食似的死死盯著孫前手裏的大餅。


    要不是朱允熥身邊還跟著二三百軍卒,這些人怕就直接動手搶了。


    畢竟,人在餓急的時候,可是啥事都能幹出來的。


    “殿下,這...”


    孫前手中拿著大餅,被這些人盯得都發毛了。


    “都給他們。”


    朱允熥沒再猶豫,大方下了命令。


    災民中不乏有不少人類似於那婦人,這些大餅於他隻是充饑而已,於他們可就是救命了。


    孫前取來剩下的大餅才剛打開,災民們便直接一同而上搶了個精光。


    搶到的人瘋狂往嘴裏送,不惜噎的雙眼圓正也在所不惜。


    沒搶到的,則對那些搶到之人大打出手,哪怕是從這些人嘴裏摳出來的,仍不管不顧的往自己嘴裏塞。


    朱允熥也曾出來救過幾次災了,像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見。


    怪不得,會弄出這麽大規模的造反,陝西的情況怕遠比想象當中的嚴重。


    “先把人拉開。”


    “再取些吃的來。”


    再這麽搞下去,人還沒餓死,就得被打死了。


    陳集領著虎威營軍卒隨即行動,很快就控製好了秩序。


    有了之前的前車之鑒,這次換了虎威營軍卒派發。


    每人少半張餅,隻限維持不餓死。


    本就是行軍途中,又能帶多少糧食,這也就是快到漢中了,這才敢分些出來。


    對於這些災民救濟歸救濟,但也得有威壓才行。


    一旦讓他們覺著有機可乘,官軍他們不會放在眼裏。


    正是虎威營軍卒態度足夠強硬,那些災民沒有拿到預料中的大餅,雖說心有不甘,但最後還是很快都散了。


    在這些人散後不久,突然栽倒的婦人也才終於幽幽轉醒。


    得知是朱允熥救了她,掙紮著就要起來磕頭道謝。


    朱允熥阻攔了半天,那婦人最終還是招身邊孩子代她磕了這個頭。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在婦人歇了口氣後,朱允熥這才問了句。


    “不知道。”


    婦人滿臉蒼然,搖了搖頭。


    “何方人氏?”


    朱允熥又問,婦人沉沉迴。


    “沔縣。”


    一聽這,朱允熥愣了。


    “現在賊寇不都撤到巴山一帶了嗎?為何不迴沔縣去?”


    朱允熥無意的一個問題,那婦人先是嚶嚶哭啼,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能迴誰不想迴。”


    良久過後,婦人平緩了情緒,抹了把臉上的淚痕。


    這才又說了起來,道:“沔縣遭匪的時候,好多人都跑出來了,後來賊寇撤到馬麵山,眾人就想著迴去了。”


    “哪知沔縣城門緊閉,說是正在鬧匪不確定這些人是否混進了賊寇,所以也就不能開城門。”


    “眾人在城外等了好幾天,身上帶出的幹糧都吃光了,實在沒辦法了,隻能另謀出路,有好多人沒處可去,就去馬麵山投匪了。”


    一聽這,朱允熥隻覺胸中一口怒氣騰然而起。


    他終於理解老朱為啥老是動怒了,碰到這樣不作為的官員,確實讓人平靜不下來。


    在京中的時候有老朱在前麵頂著,那些官員再咋無為都不用他去處理,他自然能以平常心去看待。


    當輪到需要自己處理時,那平常心真不是想保持就能保持的。


    但凡這些官員能積極履責,又如何能讓亂民的聲勢越聚越大。


    “沔縣,很好!”


    朱允熥冷若冰霜,起身站了起來。


    “你們隨孤去沔縣,孤倒要看看他們這城門到底能不能開。”


    亂民駐紮的馬麵山就在沔縣十幾裏外,寧羌衛尚不能敵,虎威營再咋英勇善戰,怕都很難護朱允熥周全。


    聽朱允熥要去沔縣,陳集趕忙阻攔,道:“殿下,為保安全起見,還是先按計劃去漢中吧。”


    朱允熥當然知道這,但一路上災民這麽多,怕是很多地方都和沔縣的情況差不多。


    若不及時處理了,等耿炳文的大軍到了,還不知道演變成啥情況呢。


    “孤都不敢去,百姓又如何敢迴去?”


    “傳令下去,改道去沔縣。”


    朱允熥堅持不改,陳集隻能傳令。


    幾個時辰後,領著那婦人母子順利站在了沔縣城下。


    守在上麵的軍卒遠遠見到由遠及近漸漸靠近的黑壓壓人影,早就已經嚴陣以待了。


    “太孫殿下在此,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陳集站在城下發大喊,上麵守軍瞪著眼往下瞅。


    朱允熥換上了蟒袍,拿出了老朱給的如朕親臨金牌,冷聲喊道:“孤不值得你們開城門,這個總有資格了吧?”


    一見這,守軍不澹定了。


    蟒袍啥的能冒充,這玩意一時半會可冒充不來。


    而且,即便有可能冒充,他們寧可冒著丟掉城池的風險,也不敢置這玩意置之不理的。


    “開城門!”


    守軍頭目下令了後,便掉頭下了樓親自迎接。


    等朱允熥領著人到達城門口時,城樓上那守軍頭目也已經下了城樓。


    “拜見太孫!”


    朱允熥越過那頭目抬腳就走。


    “先關了城門。”


    “找個人帶孤去縣衙。”


    朱允熥不願多說,那頭目隻能領命,揮手招唿了旁邊一軍卒執行。


    在那軍卒的帶領下,片刻後便到了沔縣縣衙。


    “開門!”


    軍卒上前,敲開了縣衙緊閉的大門。


    沒等裏麵的衙役詢問清緣由,朱允熥就抬腳上前推開那衙役,直接堂而皇之進了縣衙。


    縣衙?


    ?格局基本都差不多,朱允熥也不用人再帶領,便直奔後衙而去。


    還沒靠近,便聽得女人的笑聲,以及男人的推杯換盞之聲。


    朱允熥一腳踢開房門,主位摟著一女人的男子當即摔掉手中杯子。


    “還懂不懂規矩!”


    抬眼一瞧,見朱允熥一身蟒袍,咽了口唾沫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孫在此。”


    於實和孫前一左一後跟在朱允熥身後,陳集領著虎威營軍卒則已開始控製縣衙了。


    不用多說,在座眾人便都跪了。


    朱允熥走到那桌雞鴨魚肉前,抬手端起還沒喝盡的酒杯瞅了瞅。


    “沔縣知縣胡恆?”


    坐主位那男子,頭杵在地上點了點。


    “下...下官...”


    胡恆半天支不出聲,朱允熥也不等了。


    “你的百姓食不果腹,你卻在這兒大快朵頤?”


    “城外有多少你沔縣百姓,為何不讓他們進城?”


    胡恆支吾了半天後,終於碰到了個能迴的。


    這下,底氣足了很多。


    “城外正鬧亂民,恐有亂民裹挾其中,任由所有人進城,怕少不了要給亂民留下可乘之機。”


    “”城中剛剛安定,下官也是擔心再被亂民闖入,才下令緊閉城門的。”


    理由充分,無可挑剔。


    “這麽說,你也是為了大局考慮?”


    朱允熥微微一笑,還有些善解人意。


    “小官忠於職守,夙興夜寐,無有一日敢於懈怠。”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證據昭然若揭,胡恆仍臉不紅心不跳的,換上了一副清官的嘴臉。


    “放你娘的狗臭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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