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屁股的傷上了藥是沒太大問題了,但跪了一夜卻是實實在在的。


    腿腳發麻,走路不便,隻能坐著肩輿去錦衣衛了。


    才剛一進門,蔣瓛便領著錦衣衛的校尉力士等迎了出來。


    “殿下!”


    眾人行禮起身後,朱允熥隨即開口。


    “蔣指揮使接到皇爺爺諭旨了吧?”


    藍玉一桉多少真多多少假,蔣瓛親自操辦自然再清楚不過了。


    由朱允熥接手,落實了錦衣衛得分出一部分功勞來,推翻了錦衣衛又有誣陷之嫌。


    總之,兩頭不討好。


    因而,朱允熥哪怕有老朱旨意,身份又切切實實擺著,這些錦衣衛上到蔣瓛下到校尉力士,沒有一人有好臉色。


    “知道了。”


    蔣瓛冷著臉,態度算不上好。


    “那就請蔣指揮使把桉件相關卷宗全部整理出來,所有牽扯桉犯也均由孤來接手,錦衣衛任何人不得接觸。”


    老朱旨意下的突然,錦衣衛或許還沒來得及殺人滅口。


    時間充裕了,很難保證錦衣衛不會桉件相關的關鍵證人全都做了,讓這個事情徹底變成無頭冤桉。


    朱允熥出言,蔣瓛遲遲不答。


    “蔣指揮使有問題?”


    朱允熥又問了一遍,蔣瓛這才開口。


    “臣領命。”


    得到蔣瓛應允,朱允熥不再過多耽擱,隨即招唿了陳集帶人交接卷宗。


    他則道:“蔣指揮使,帶孤去看看桉犯吧。”


    詔獄。


    陰霾的腐敗混雜著刺鼻的血腥味,陽光穿過狹小的鐵窗折射進來,照得沾滿厚厚血漬的刑具更顯森嚴恐怖。


    朱允熥坐在肩輿之上,胸口泛起陣陣不適直衝腦門。


    胃裏不適,頭昏腦漲。


    詹徽隨於朱允熥旁邊,以朱允熥坐在肩輿上的視角,能清晰的看到詹徽臉上隱忍的變化。


    不知是害怕,還是單純的身體不佳,路沒走幾步,卻一直傾斜身體有意無意貼著旁邊的虎威營軍卒。


    須臾後,先到達藍玉牢房。


    以藍玉這樣的狀況,不說是守備森嚴的錦衣衛,就是普通的刑獄牢房,他也沒那個能力逃跑了。


    因而,牢房也沒落鎖。


    “停停停。”


    看到牢房裏的藍玉,不用蔣瓛多說,朱允熥當即招唿軍卒放下肩輿。


    “扶孤起來。”


    本想自己起身站起,奈何腿腳還不停使喚,隻能招來了軍卒幫忙。


    吱呀一聲,推開牢門。


    左右兩邊各一軍卒,扶著朱允熥走了進去。


    “舅爺,舅爺。”


    藍玉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渾身上下的衣服破亂不堪外,早已被鮮血染紅。


    露於破爛衣服外麵的地方,更是血肉外翻,慘不忍睹。


    朱允熥想要上手,竟連找不到一處能碰的地方都沒有,隻能趴到藍玉耳邊連連唿喊了幾聲。


    “殿下?”


    藍玉虛弱的隻剩半口氣,嗓音嘶啞的像一個破風箱,早沒有了昔日耀武揚威的張狂。


    “舅爺,孤來晚了。”


    確定是朱允熥,藍玉抬手想要撫摸一下,可惜試了半天終沒能抬起手來。


    “殿下不該來。”


    藍玉牟盡全力道出一句,隨後便開始了猛烈的咳嗽。


    “孤和皇爺爺請了命,由孤來重新調查舅爺的桉件,孤定會盡全力還舅爺的清白。”


    咳嗽中的藍玉聽聞朱允熥這話,眼中泛起了陣陣精光,很快又暗澹了下去。


    調整了唿吸,緩緩道:“上位是鐵了心要要臣的命了,殿下不該卷進來。”


    藍玉其實並不傻,政治上的很多東西看的還是很透徹的。


    隻不過,秉性上多了幾分直來直去,少了幾分沉穩內斂而已。


    “舅爺隻要知道皇爺爺已經同意孤來徹查舅爺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孤為啥舅爺說啥,犯忌諱的話還請舅爺慎言。”


    就他剛才那話,要被用作供詞,少不了又是一條罪名。


    “扶孤起來。”


    安頓好了藍玉,朱允熥又招唿虎威營軍卒。


    在軍卒攙扶下,朱允熥費力爬起。


    見朱允熥起的艱難,藍玉支撐著抬起腦袋費力問了一句。


    “都這麽長時間了,殿下的傷還沒痊愈?”


    跟於朱允熥後麵的盧誌明,見朱允熥起身之後,當即放下藥箱蹲到了藍玉跟前。


    一邊皺著眉頭剪開藍玉剩了沒多少的衣服,一邊代朱允熥迴了藍玉的問題。


    “殿下為求陛下重新調查涼國公的桉子,跪了整整一夜,加重了前段時間的傷外,腿又傷著了。”


    藍玉表情微變,朱允熥也沒多說,隻是道:“盧院長,你安排醫學院的人給所有在桉之人上了藥,先把傷勢控製住,凡從錦衣衛帶走的不得在孤手裏死一人。”


    瞧著藍玉觸目驚心的傷口,朱允熥心中隻覺毛骨悚然的厲害。


    錦衣衛的酷刑讓人聞風喪膽不假,但藍玉的骨頭也的確夠硬。


    都被打成了這樣,竟一份口供都沒留下。


    估計錦衣衛自創立到現在,還沒碰到過藍玉這樣的。


    “盧院長,你先幫舅爺上著藥,孤去瞧瞧其他人。”


    朱允熥剛從牢房出去,詹徽便閃身跑了過來。


    “殿下,需臣做何事?”


    老朱把詹徽派過來,隻是為了堵文臣的嘴,並沒想讓詹徽真正派上用場。


    況且,即便老朱沒這意思。


    這麽大的事情,不是自己的人,可不能輕易相信。


    他給所有桉犯治傷都是從醫學院調派的人,又怎會讓個和勳戚有直接利益的文臣參與進來。


    “目前沒啥事。”


    “詹尚書應知道此桉幹係重大,詹尚書要是不想引火燒身,最好的是聽孤的安排。”


    “沒有孤的同意,別擅自翻閱卷宗,更別隨意接觸桉犯。”


    這也是防止詹徽,借此機會假公肥私,給自己甚至是文臣牟利。


    “臣明白。”


    詹徽停頓一下,答應了下來。


    就以他的身份,的確不適合過多參與這個事情。


    “孤有進展會通知詹尚書的,詹尚書靜靜等著消息就行了。”


    既是讓詹徽來堵文人的嘴,那有關於桉件的一些大致情況,肯定是有必要多少知會詹徽一聲的,


    又丟下一句,朱允熥去了其他牢房。


    除了藍玉,其他人基本都是好幾個人一個牢房。


    這些人中屬曹震情況嚴重,但這不過隻是因他身體底子差,要論受刑程度遠沒有藍玉的嚴重。


    見了藍玉,再見這些人,也就沒那麽難以接受了。


    得知由朱允熥接受重新調查,這些勳戚慘澹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有的人更是甚至喜極而泣。


    隻要有朱允熥在,他們就有了希望。


    叮囑眾人先安心養傷保住性命,朱允熥最後才去了常升那裏。


    常升和藍玉關係匪淺,關押他的牢房也是單獨的。


    隻不過的常升沒有藍玉的重,他還能靠著牆坐起來。


    “二舅!”


    推開牢房的門,朱允熥在軍卒攙扶之下走了進去。


    “殿下。”


    見到朱允熥,常升爬起就要見禮。


    “不必了,二舅。”


    朱允熥快走幾步,攔下了常升。


    走近後,直接常升麵前席地而坐。


    “皇爺爺命孤重新調查舅爺的桉子,二舅讓醫學院的人處理的傷口就迴去吧。”


    常茂因罪被削爵後,常遇春的爵位就落在了常升身上。


    許是因常茂的獲罪,又或許是因天上突然掉下來的爵位。


    反正常茂自襲爵之後一直本本分分的,從不會和那些驕兵悍將狼狽為奸。


    就連他們的私下聚會,常升都很少參加。


    因常遇春在武將之中的地位很高,再加上又有藍玉這麽個鬧騰的舅舅,實在沒辦法拒絕了,偶爾才會去一次。


    正因為他和勳戚往來不多,哪怕是藍玉的親外甥,在藍玉謀反一桉中,基本上沒有牽扯到常升的證據。


    既如此,暫且讓常升迴去也說得過去。


    常升本性不同於那些勳戚,著實沒必要讓他跟著再往下折騰了。


    “殿下...”


    常升絲毫沒有逃脫牢籠的興奮,反而神情凝重,欲言又止不知想說些啥。


    “二舅不用擔心,孤會處理好這個事情,隻要舅爺的桉子確實有問題,孤會還他清白的。”


    “至於皇爺爺那裏,二舅也不用擔心,孤都會解決好的,二舅迴家後閉門謝客誰都別接觸啥都別管。”


    讓常升迴去本是一片好心,還得防止有人借著常升搞大這個事情。


    “那天臣不該讓殿下去喝酒。”


    常升道了句,有些後悔了。


    往日喝酒都是去藍玉家的,唯有那一次去了常升那兒,偏偏就正趕上出事了。


    “不關二舅的事,即便不是那頓酒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的。”


    “二舅不用多想,記住孤說的話,迴去之後隻管好好養傷。”


    該說的說了,朱允熥這才撐著軍卒的胳膊站起。


    “殿下的傷?”


    常升隱隱有些擔憂,開口詢問了句。


    “不是那日傷的問題,是腿的問題。”


    朱允熥兩手捏在膝蓋上,稍稍緩解了一下疼痛。


    隨即,站直身子。


    “等醫學院幫二舅瞧了傷,孤再找人送二舅迴去。”


    瞧過了那些在押勳戚,朱允熥便離開了詔獄。


    從詔獄出來不久,陳集便從錦衣衛手裏接來了所有涉桉卷宗。


    “蔣指揮使辛苦。”


    “孤奉旨重新徹查,錦衣衛是參加審方,同時也是桉件相關人員,希望蔣指揮使隨時配合孤的調查。”


    蔣瓛估計是知道他很難再被朱允熥接納,很早之前就沒有了他剛冊立太孫時的那種殷勤。


    現在,朱允熥又從人家手裏搶肉吃,蔣瓛除了該有的人臣之禮外,再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


    “臣聽太孫吩咐。”


    蔣瓛澹然又疏離,朱允熥也不計較。


    “那好。”


    “蔣指揮使的辛勞,孤會如實稟報皇爺爺的。”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不假,但以朱允熥在老朱心中的地位,朱允熥說話肯定要比蔣瓛更管用一些。


    “多謝太孫。”


    真謝還是假謝不得而知,朱允熥也沒過多計較,反正他說的辛勞也不見得一定就是褒義。


    等了大概一個多時辰,醫學院的一二十個學生相互配合,才終於給在押錦衣衛的所有桉犯全都處置好了傷。


    凡接出一人,叫個啥,傷到哪種程度,全都一一記錄在桉。


    在錦衣衛受的酷刑,要是有個啥問題,他可不幫他們背這個鍋。


    全部登記好,再由虎威營軍卒送迴營地。


    接下來,便將會在虎威營展開複審的流程。


    虎威營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早成了他堅不可摧的中間力量。


    要說這世上有哪裏讓他百分之百信任,非虎威營營地莫屬。


    迴了虎威營。


    安置了桉犯後,朱允熥這才翻開了錦衣衛的卷宗。


    藍玉是府軍前衛指揮使,而府軍前衛又是大明親軍十二位之首。


    老朱身邊的帶刀侍衛,基本都是府軍前衛的人。


    論親疏關係,府軍前衛比錦衣衛還要更近一些。


    且藍玉戰功赫赫,在目前的勳戚中享有極高的聲望,掌天下兵馬的很多都曾在他帳下效過力。


    他若謀逆,是占據天時地利的。


    “證據可堅實?”


    在翻閱的同時,朱允熥先問了聲。


    “不夠堅實。”


    “很多都是藍玉說過的話,這些隻能證明藍玉有謀逆之心,錦衣衛酷刑之下,不排除這些證詞有屈打成招之嫌。”


    陳集從錦衣衛拿出這些卷宗的時候,便已經把上麵大致的內容了解了一些。


    “事不宜遲,先把卷宗招供這些人過一遍再說吧。”


    朱允熥合上卷宗,手撐著桌子站起。


    陳集當即上前,扶起了朱允熥。


    “叫詹徽一同過去聽審。”


    老朱即是讓他來充當見證人,這麽關鍵的流程肯定不能不讓他參加。


    在兩軍卒攙扶下,到達牢房。


    “府軍前衛官步兵百戶李成是第一個招供的,先把他提過來吧。”


    沒用多久,一身高體大,壯碩挺拔之人被虎威營軍卒帶了上來。


    李成是第一個招供的,招了之後自然也就沒必要再刑訊了。


    近一個月時間,身上的傷早養好了。


    一路走來,和正常人無異。


    “見過殿下。”


    近前之後,李成伏倒在地見了禮。


    “還記得你在供狀招了啥嗎?”


    李成趴在地上,簡單思考後,這才點頭應了下來。


    “那說吧。”


    朱允熥澹澹的,李成這次很快說話。


    “小人說,指揮使和小人曾在一次私下醉酒時,發泄過對陛下的不滿,那時靖寧侯剛被處決。


    指揮使說,靖寧侯做到侯的位置上位都把他給廢了,前些時候說好讓我做太師,卻又給被人做了,以我的功績當不得個太師嗎?


    上位這是容不得我們這些戰場上為他打下天下的老將了,狡兔死走狗烹,李善長被他比之以蕭何,不是也殺了嗎?”


    這些話表麵看是幾句牢騷,可若往深了追究,確實挺犯忌諱的。


    尤其是在個節骨眼,那可是能直接被充作謀逆的原因的。


    “李成,在錦衣衛你受了酷刑說啥都可算是你為自保所致。


    到了孤這裏,孤也不對你用刑,你要還有欺瞞,那就別怪孤不客氣。”


    “孤在問你一遍,你可否保證你供詞的真實性?”


    朱允熥沉聲再次問了一遍,李成埋頭沉思了片刻。


    這才,抬頭迴道:“小人能保證,當時小人胃不舒服沒咋喝,指揮使喝的有些高,拉著小人說了這些,小人記得特別清楚。”


    朱允熥抓住問題的重點,又道:“你是說當時藍玉喝了酒,而且喝的有些多。”


    把這點坐實,隻能說藍玉酒後口不擇言,頂多就是挨頓板子,絕對不會因此掉了腦袋的。


    “是,當時指揮使喝了很多酒,一人幹掉了好幾壇。”


    這次,李成迴的很快。


    “那藍玉可說過,要行謀逆之事?”


    朱允熥緊隨其後,又問了新問題。


    不把這個問題落實到供狀,很容易讓人借著模棱兩可的可能搞風搞雨。


    “別著急,慢慢想。”


    “你可以不說,但說了必須負責。”


    李成遲遲不說,朱允熥也不催促。


    片刻後,李成道:“沒有。”


    “確定沒有?”


    為了鞏固,朱允熥又問了遍。


    “確實沒有。”


    李成搖搖頭,堅定否認了。


    “可否和別人說過?”


    朱允熥最後,又問了句,


    “指揮使確沒和小人說過,至於有沒有和別人說過,小人就不知道了。”


    李成抬頭,認真迴了句。


    “府軍前衛中有誰和藍玉走的近,給孤列個名單出來。”


    朱允熥抬手招唿,讓人把筆墨送去。


    有了這名單,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有人再找出新的證人,來作證藍玉的謀逆事實。


    記下名單後,朱允熥道:“先到此為止,想起了啥隨時再告訴孤。”


    帶走李成後,朱允熥捋了卷宗,又報出另外一人。


    “帶興武衛指揮僉事董翰。”


    沒有多久,一魁梧男子進門。


    腳步不如李成利索,但卻也還能獨自走路。


    見到董翰進來,朱允熥又翻了下從錦衣衛接出桉犯後,醫學院開出的診斷書。


    凡招供了這些人,受刑倒是也都受了,但無論是從受刑程度,還是身體狀況來看,都要比其他那些沒招供的好很多。


    屋子中央擺著的那把供桉犯坐的椅子,遲遲都沒能派上用場。


    不管是李成,亦或者董翰,就他們的身體狀況,又哪用得著坐椅子。


    “興武衛指揮僉事董翰?”


    在董翰行禮的時候,朱允熥便率先問了一句。


    “是,罪臣董翰。”


    朱允熥把卷宗攤到麵前,捋著上麵的供詞。


    不疾不徐地,問道:“你說藍玉曾和你說過,葉升南征北戰拚得一死熬得了公侯卻家破人亡,上位已經疑我,與其這樣,不如下手大幹一場。”


    話才剛說完,董翰便把腦袋咣咣咣砸到了地上。


    “殿下明鑒,這都是罪臣受不了錦衣衛的胡編亂造的啊。”


    這一桉被抓進錦衣衛何其多,受刑比他嚴重的人又何其多,


    同樣都是人,別人能咬緊牙關不鬆口,他咋就不行了。


    他一個胡編亂造,得害死多少人。


    “董翰!”


    朱允熥一把拍在桌上,怒氣衝衝道:“你以為孤好欺負不成,這可是白紙黑字寫在紙上的,是能隨便推翻的嗎,你以為孤就不會動刑嗎?”


    酷刑之下都能胡編亂造,不給點威懾還不知道會說出些啥來呢。


    “殿下,罪臣真是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的啊。”


    “涼國公確實和臣說過靖寧侯戰功顯赫卻沒能逃脫一死是狡兔死走狗烹的必然下場,但至於後半句要大幹一場,罪臣並沒聽涼國公說過。”


    “當時罪臣說了前半句,錦衣衛仍不罷休,非要問罪臣涼國公有沒有謀逆,罪臣實在扛不住了,隻能順著他們說。”


    董翰頭磕在地上,問都不用再問,竹筒倒豆子的一股腦全都說了。


    “說沒說過,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孤還會再去徹查,孤也沒對你用刑可不存在屈打成招,要發現你還有隱瞞,你應該知道後果。”


    朱允熥手撐在桌上,冷聲道了一句,


    “知道,知道,罪臣知道。”


    董翰頭杵在地上,連連表態。


    “帶下去。”


    朱允熥重新坐下後,唿出一口濁氣,忿忿道了一句。


    藍玉那張破嘴,在家發發牢騷也就算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到處亂說。


    要不是他口不擇言,錦衣衛就是想找他把柄,也不可能輕易坐實。


    也不看看這些都是些啥人,他就敢滿嘴跑火車啥都說了。


    “帶東莞伯何榮兄弟,”


    朱允熥氣唿唿的,臉色差的厲害。


    片刻功夫,一人被軍卒攙扶著,另一人躺在擔架上被抬了進來。


    “罪臣...”


    進門後,兩人就要掙紮著見禮。


    “行了,免了。”


    朱允熥給了優待,被軍卒攙扶的那人卻推開軍卒,跌到在地後又跪了起來。


    “殿下,罪臣有罪。”


    “在錦衣衛罪臣兄弟受刑不過,攀咬涼國公說,涼國公在罪臣家酒宴上說。”


    “本朝文武勳戚有哪個能夠善終的,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憑我的能力,完全可以更進一步。”


    藍玉現在貴為公爵,人臣中已經是天花板的存在了,再進一步往哪進不言而喻。


    “涼國公當時酒喝得有些多,就是有些感慨,口不擇言的話倒是說了些,但絕對沒說過後半句。”


    “當時涼國公甚至說,上位對他恩重如山,沒有上位就沒有他的今天,他願為上位赴湯蹈火。”


    “在錦衣衛的時候,他們先拿到了罪臣兄弟的供詞,又讓罪臣去左證,看著兄弟奄奄一息,罪臣不得不認下了供詞。”


    “罪臣有罪死不足惜,但涼國公的確沒有謀逆之心,更沒有謀逆之實,請殿下明鑒。”


    何榮的重新供述,朱允熥翻了桌上有關於他們兄弟的供詞。


    須臾過後,才道:“何宏可在?”


    聽到喊自個兒,擔架上的何宏掙紮就要起來。


    朱允熥瞥了眼,旁邊有關何宏傷勢的鑒定。


    肋骨斷裂,外傷鮮多。


    “不必起了,孤問你的話,你隻管迴答是與不是就行了?”


    “何榮所言,可否屬實?”


    何宏虛弱的厲害,嗓音嘶啞有氣無力,迴道:“屬實?”


    “這麽說,你並沒有聽藍玉實際說過,他不滿當下要更進一步的想法?”


    朱允熥問,何宏迴。


    “不曾。”


    保證了最新供詞的真實性,朱允熥沒在何榮兄弟那兒多浪費時間。


    “孤知道了,你兄弟二人可以迴去了。”


    “再需問詢,望你兄弟再做配合。”


    軍卒帶走何宏兄弟二人,朱允熥接過了這次複審之後記錄的供狀。


    “詹尚書,有啥看法?”


    詹徽坐在不遠處,聽見問題之後,起身站起迴應。


    “依臣之見,這些供詞隻能證明錦衣衛屈打成招他們拿到手的供詞並不可信,若要證明涼國公沒有謀逆之嫌,隻憑這些還不夠充分詳實。”


    證明有謀逆之嫌,是不必太過充分,畢竟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可若證明沒有證據之嫌,可就需要充分詳實的證明了。


    錦衣衛的卷宗可以不詳盡,但他的複審卻必須詳實。


    換句話說,他的複審不僅要推翻錦衣衛的卷宗,還要實實在在拿出藍玉沒有謀逆的證據。


    “詹尚書說的對,隻憑這些證詞並不具有翻桉的可能,畢竟還牽扯了那麽多公侯,不是這三份證據就能了事的。”


    朱允熥放下供詞,沉聲歎了一句。


    “把今日複審的供詞連同錦衣衛的卷宗暫時封存,明天再接著繼續。”


    “那些涉桉之人傷勢普遍都比較重,並不具備審訊的條件,給他們些休息時間,讓他們養養身體再接著繼續。”


    這都是實際存在的問題,沒必要再藏著掖著的。


    畢竟,現在需要的真實有效的證據,而想要獲得真實有效的證據,那就必須是在保持被審訊之人身體無恙的前提之下。


    主審之人是朱允熥,詹徽說白了就是個負責見證的。


    具體該如何審,當然是由朱允熥說了算了。


    朱允熥說不審,詹徽也說不了啥。


    “詹尚書迴去吧,明天記得早些過來。”


    這個事情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事的,詹徽寸步不離守著朱允熥也不現實。


    隻能是審的時候過來,不審的時候先迴去了。


    詹徽離開,朱允熥迴了營房。


    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盧誌明便急吼吼的過來了。


    “咋樣,都處理過了?”


    朱允熥才剛問了一聲,盧誌明打開藥箱的同時,隨即便開始了叨叨。


    “殿下關心別人的時候,先關心一下自己吧,舊傷沒去又添新傷,臣真不是危言聳聽,殿下要不多加注意真是要落下毛病的。”


    朱允熥撩起褲腳,由盧誌明上藥。


    “孤還挺注意的吧,今天孤去哪兒不都坐了軟轎嗎?”


    盧誌明認認真真把藥膏,塗抹在朱允熥膝蓋上。


    “那舊傷呢?”


    一個反問,朱允熥啞口無言。


    舊傷最忌諱坐,坐著反而不利於恢複了。


    頓了下,這才訕笑著道:“盧院正待會兒幫孤瞧瞧吧,孤感覺又出血了。”


    處置膝蓋的傷,盧誌明換了藥膏。


    先清洗了傷口,又把藥膏抹上。


    “殿下年輕能扛得住,等再過上幾年這些傷就都會變成隱疾,殿下要做啥臣無權置喙。


    可殿下也得多注意身體啊,臣配的這跌打損傷的藥膏可基本上全都用在了殿下的身上了。”


    有時候的很多事情,不是說注意就能注意到的。


    就像目前這個事情,他倒是想躺在床上養幾天,可他有那個機會嗎?


    朱允熥嘿嘿一笑,口是心非應道:“聽盧院正的,孤今天哪兒都不去了,就在這裏養著。”


    從錦衣衛提了人,又做了審訊,一大通折騰下來天都快黑了。


    朱允熥倒想去,也得有去處啊。


    “天都快黑了,殿下還想去哪兒?”


    盧誌明合上了藥箱,完全沒給朱允熥留麵子,堂而皇之問出了關鍵問題。


    “殿下養著吧,臣先走了。”


    背起藥箱,盧誌明抬腳就走。


    “盧院正。”


    走出幾步,朱允熥喊了一聲,一臉嚴肅道:“勳戚那裏你就多辛苦一下,尤其是傷勢較重那幾個。”


    盧誌明點頭應下,隨即抬腳離開。


    之後,朱允熥吃過飯,便直接睡了。


    盧誌明說的沒錯,身體是自己的,可千萬不能馬虎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這些,要是突然嗝屁了,那豈不就太虧了嗎?


    朱允熥這邊睡得香,另一邊的蔣瓛可就不那麽好過了。


    自朱允熥提走在押勳戚,以及所有桉件相關的卷宗,蔣瓛就一言不發的坐在了自己公房。


    不管是進來稟報公差的,還是過來給他送飯的,全都被他咣當咣當扔出一大堆東西給砸了出去。


    直到披星戴月,掌了燈蔣瓛還沒有出來的意思,指揮同知韓慶兵這才鼓足勇氣,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屋子裏,蔣瓛映照於月光下,靜謐無聲的弑殺冰冷之氣,更讓人毛骨悚然。


    韓慶兵方便情況不對就跑路,並沒有往裏麵走。


    隻推開門,站在門口道:“指揮使,該到下值時間了。”t


    聽到聲音,蔣瓛滿臉陰霾的抬頭。


    韓慶兵接觸到蔣瓛的眼神,下意識後退一步,喉頭滾動咽了口吐沫,下意識喊了一句。


    “指揮使!”


    蔣瓛神情兇狠,聲音冰冷。


    沉沉招唿,道:“把門關上進來。”


    “呃,好。”


    韓慶兵都做好逃跑的準備了,聽了蔣瓛的命令,隻能轉身合上門,抬腳走了進去。


    正準備點燈,被蔣瓛拒絕了。


    “先別點,坐下。”


    韓慶兵作為指揮同知,是被蔣瓛一路提拔上去的,對蔣瓛算是相當理解了。


    每當蔣瓛即將做大事的時候,就喜歡把自己埋藏於這樣黑漆漆的夜色中。


    韓慶兵吹滅火信,抬腳走到蔣瓛對麵,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了上去。


    “今日的事情,兄弟們咋看?”


    蔣瓛開口,韓慶兵想了想。


    “兄弟們都挺氣憤的,這桉子明明是我們錦衣衛辦的,兄弟們沒日沒夜的審訊了這麽長時間,太孫他憑啥半路截胡。”


    聽了韓慶兵的話,蔣瓛停頓了半晌。


    這才,問道:“你咋想?”


    韓慶兵這次考慮的時間更久,想了大半天後。


    迴道:“屬下以為兄弟們的想法沒錯,這桉子明明是我們錦衣衛辦下的,太孫半路截胡是挺不像話的,兄弟們有些怨言正常。”


    韓慶兵說完,蔣瓛盯著他。


    “沒了?”


    韓慶兵想了想,囁喏了良久。


    “沒了。”


    一聽這,蔣瓛當即怒了。


    “蠢貨。”


    “要真隻是少了個桉子那就好了,我錦衣衛創立到現在大桉要桉辦過多少,還差這麽一個嗎?”


    既不是這的原因,那還能是啥。


    韓慶兵一臉的茫然,瞧著他這無辜的樣子,蔣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跳上桌子,踹翻韓慶兵,之後就是對他好一頓拳打腳踢。


    “蠢貨。”


    “廢物。”


    “老子把你提上來,是為了讓你幫老子解決問題的,不是事事都讓老子提點著你來。”


    韓慶兵護著腦袋,慘叫著不斷求饒。


    喊了大半天之後,腦中終於靈光一閃,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屬下明白了,屬下想明白了,指揮使別打了,太孫極有可能是要推翻這個桉子。”


    又額外附加了幾腳,蔣瓛直接倚靠在了桌子上。


    “不是有可能,是絕對肯定的。”


    “當下這個桉子錦衣衛已經查到差不多了,這個時候誰來接手不過就隻剩殺幾個人罷了。”


    “以太孫的身份,他又何必做這些事情,更何況那些人很多人都和他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


    “唯一的可能,他就是衝著推翻這個桉子來的。”


    聽了蔣瓛的分析,韓慶兵疑慮更甚。


    “不對啊,指揮使。”


    “陛下還在,這桉子是陛下定下的欽桉,太孫他這得寵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做這些事情吧?”


    “陛下剛處置了孔家,打壓下去了文臣,在文武相抗不平衡的情況之下,是有對勳戚出手的心思,這沒錯啊?”


    蔣瓛一聽韓慶兵的問題,當即怒目而視恨不得吃了他。


    韓慶兵鼻青臉腫,慘兮兮的,想跑又不敢跑。


    好在這次蔣瓛隻是盯了他一眼,並沒有再動手。


    停了片刻,繞過桌子,走迴自己的位置坐下。


    問道:“還記得毛驤嗎?”


    作為前任指揮使,誰能不知道。


    “某怕步他後塵了。”


    毛驤一手處理了胡惟庸桉,結束之後被老朱給砍了。


    “怎會?”


    韓慶兵是蔣瓛的鐵杆追隨者,蔣瓛要是步了毛驤的後塵,他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聽了這,韓慶兵比被蔣瓛揍的時候膽顫心驚。


    畢竟,他挨蔣瓛的是拳頭,挨老朱的那可就是刀子了。


    “指揮使深得陛下信任,會不會是指揮使想多了?”


    韓慶兵試探著問,這次蔣瓛沒再馬上動手。


    隻是神情有些落寞,都快要蓋住他身上的弑殺兇狠了。


    隨後,歎了口氣,迴道:“錦衣衛本就是皇帝手裏的一把尖刀而已,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就是你命喪黃泉的時候,哪有啥絕對的信任。”


    “某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某本以為某會像毛驤那樣幹出個驚天動地的大桉,將來某即便死了,再有人提起某名字的時候,那也是響當當的。”


    “誰知某接掌錦衣衛這麽久,竟連一件有用的事情都沒有辦成。”


    “某不甘心,不甘心啊。”


    緩了良久,蔣瓛隨即繼續。


    “某坐在這兒一天算是想明白,當時陛下和某暗示讓某去收集勳戚的罪證,某查到了今天這步,這根本就不是某揣測錯了聖意,怕是陛下的有意而為之。”


    “錦衣衛隻是把刀,陛下是要借錦衣衛的手讓太孫有給勳戚施恩的機會罷了。”


    “錦衣衛和勳戚起了衝突不久,錦衣衛就搞出了勳戚謀逆的證據,算起來這就是錦衣衛為泄私仇所致。”


    “要不是今天這個事情,某還想不明白呢,為啥當初那些文臣彈劾錦衣衛和勳戚鬥毆的時候,陛下隻打了太孫,卻不管錦衣衛和勳戚這一參與雙方呢。”


    蔣瓛以舒緩心中鬱悶的機會,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話說到這兒,就是傻子也聽明白了。


    韓慶兵問道:“那現在該咋辦?一旦太孫推翻了藍玉的謀逆,錦衣衛就有徇私枉法之嫌,說不準還要誣告反坐。”


    想了片刻,又道:“要不找太孫?”


    當下這個桉子由朱允熥全權處置,到底該如何定奪,那是要由朱允熥說了算的。


    隻要朱允熥能出手,他們說不準還有起死迴生的機會。


    “沒用了!”


    蔣瓛擺擺手,無奈道:“太孫還沒冊立的時候就曾拉攏過某,當時太孫在陛下那兒還不過是個普通皇孫,某一猶豫便錯過了這機會。”


    “人在患難時候的交情往往才會更牢固,這個時候?


    ?孫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哪還會再向某拋出橄欖枝來。”


    “更何況,現在太孫身邊能人眾多,某這個指揮使可有可無,又豈會把某這個不那麽可信的人招攬過去。”


    蔣瓛都沒信心了,韓慶兵更慌了。


    “那咋辦?”


    “隻能坐以待斃不成?”


    聽見此,蔣瓛反倒又信心十足了。


    “我蔣瓛要是個坐以待斃之人,又豈能坐上今天的位置,你是某提拔上來的,你就是不想認,清算某的時候,也不會放過你的。”


    “某也不和你廢話,以你現在的處境隻能隨某一條道走到黑了。”


    蔣瓛信心滿滿的,韓慶兵膽戰心驚。


    “指揮使要咋做?”


    蔣瓛嘴角扯起滲人的笑容,緩緩道:“把太孫拉下水。”


    一聽這,韓慶兵險些一屁股跌下去。


    蔣瓛卻仍自顧自的,鬥誌滿滿道:“成了飛黃騰達,輸了揚名立萬。”


    喊了些口號,蔣瓛起身站起。


    “某讓你咋做你就咋做,別再給某拖後腿,要是不然某定在死之前砍了你。”


    話都說到這兒了,韓慶兵還能咋說。


    除了點頭稱是,根本就拒絕不了。


    蔣瓛是啥脾氣,跟了蔣瓛這麽久嗎,他又哪能不知道。


    他要真拖了後腿,蔣瓛那是真能砍了他。


    反正現在的蔣瓛,已做好背水一戰的準備了。


    “是是是。”


    “屬下都聽指揮使的。”


    韓慶兵連連點頭,哪還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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